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和尚去了,心虽安了些,观其室中,竟一无生路,倘头陀进来,仍复性命不保。想了又想,真觉无计可施。倘若我一旦不测,曹雪芹劬劳未报,众姐妹情义未酬,白白将这性命送与头陀,岂不可恨?思想及此,不觉涔涔泪下。
徘徊良久,天色已晚,不见头陀进来,心又放下了些。奈何又无夜膳,又无灯火,又无床帐,又想平日在家中或在姐妹处,吃的是膏粱美味,睡的是罗褥锦茵,如今独在这里受此无穷之苦,性命且不能保。自怨自恨之时,谯楼三鼓,只得挨过一夜。
明日,仍不见头陀至,也没有茶汤水进来,肚中十分饥饿。挨到了金乌西坠,仍不见有人至。我喟然叹曰:“英雄末路,有计难施。不作餐刀鬼,仍为饿殍身。天呵天,你绝我太苦了!”
想了哭,哭了又想,哭道:“众姐妹只知我在书院攻书窗下,天佑只道我在朋友家论赋会文,怎知我在此受这许多苦楚。如今与你们长别了!”又哭道:“我竺红玉如此一个人,死得这般不明不白,枉为了玉洁冰清!”想到此处,竟放声大哭起来。
其时已有四鼓。也是我合当有救,这一番大哭,惊动了一个美人。看官,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昔日我同梦仙黑夜里救的废太子之女可卿。他蒙二人救了回家,对父母说了,父母便问:“救你者是何名姓?”可卿道:“是两个隐名的侠士,不肯留名。惟他们二人的面貌声音,尚记在心头,日后欲思图报。”
这可卿家正在万安山法海寺之西,因前些日慕名拜佛烧香,不料被关在此地,可卿卧房却与关我的所在只隔一个天井。那夜可卿睡后,听见有人在隔壁十分痛哭,这个声音却十分熟识。又细细的听了一回,忽然听出似昔年救我的那美貌姑娘声音,倒有些揣摩不出。沉吟良久道:“待我到天明时,楼窗上搭个走路,在墙上扒过,认他面貌。如是恩人,问他为何在寺中痛哭未迟。”
胸有成竹,甫黎明即起,将板搭过墙上。可卿轻跨楼窗,鸟行雀步,至板上向下一望,见一女子席地而坐,昏蒙情状,不知何故。又一望,却正是恩人。她也难顾嫌疑,轻声唤道:“姑娘尊姓大名,何昨宵在此恸哭?”
时我又饥又倦,疲乏不堪,意谓决无生路的了,倒反昏昏睡去。惊闻公子之呼,猛抬头观望,见一个美人在墙上低唤。谛视之,颇面熟,欲躬身立起,可怜两足疲软,挨到墙边道:“小女姓竺,名红玉。前日误投秘室,被禁于此,有死无生的了。姊姊尊性芳名?”
可卿便通了名字。我一会想上心来道:“曩昔黑夜遇强就是姊姊么?”
可卿道:“正是。姑娘是我恩人,今恩人罹难,妾安敢坐视。姑娘放心,少顷,妾有援芳之计也。”我甚属感激。
可卿遂回房,思出一计,随悄悄逃离即告知镖头。镖头得知其事大怒。其保镖名夜华,素来暗中耕种糊口以便保护,今蓄田产,央人耕种,居然是乡间财主了。惟此有心护主,极其钟爱。
闻知公主和我之事,忆曩时女遇恶棍,幸亏恩人相救,如今以恩报恩,正该竭力一援。便命雇工数十,同到万安山法海寺来。众和尚不曾防御,便道:“做什么?”
众人道:“你们莫管,少顷自知。”遂各动手,将众和尚个个缚牢。虽有几个力大的,究竟寡不敌众,也被捆住。留小沙弥,要他领到秘室;搜着六七个妇人。打开粉染门;放了我。复到外边,将十几个头陀关到城中;将六七个妇人带去作证。后来紫禁县衙官爷主往蒋家捉了鲁智,细细审明,将万安山法海寺封起。和尚鲁智即发僧纲司,立时火化。将众头陀递解回家,肃清了地方上一桩恶事。其余六七个妇人,夫家愿领者领,不愿领者发官媒择配。吾且一言表过。
再说众人扶了我至夜华宅邸,可卿出谢昔日相救之恩,我也谢了他们宽宽之情。又见可卿公主贞娴幽雅,言语端庄,暗暗钦敬。夜华见我恂恂儒雅,欣慕非凡,命仆端整酒肴,为我压惊。我两天未膳,也顾不得了,曲从叨扰。
夜华谓我道:“老夫有一言,要与姑娘商量,望姑娘勿罪。”我道:“不知有何见教,小女惟命是从,决无推却。”
夜华拱手言谢道:“前者公主蒙姑娘途中相救,此身皆姑娘所赐,感恩不浅。今又重逢,不胜缘巧。可卿公主因前废太子含恨而终流落荒僻村陋,故犹待字闺中,本下人随从一直辅助到现在已老,若不嫌弃,还望红玉姑娘欲为公主作一亲姐妹,老夫之素愿亦可毕矣。”
我想了想答道:“辱蒙夜华前辈救出罗网,已心感无既。实不相瞒,但小女幼寄江南织造之府,不能应命。”
夜华流泪道:“姑娘差矣。公主无依无靠,随老夫颠沛流离,焉敢轻期?若能相助,抱裘与稠,其无违我命,我亦心感无既了。”
我见夜华前辈殷勤若是,想道,“蒙他们如此救我,可卿公主皇亲血脉,至于愿跟随我为姐妹相伴,我也不能不允。”
便道:“老伯垂情,我红玉虽有糟糠,决不敢以令公主视为贬低,是当以正视待之。”说罢,便深深一揖,双膝跪下,口称公主万福金安,弄得可卿公主倒反局促,连忙扶起。席散后遂唤奴仆送我和公主归。
再说书院见我三天不返,初意在亲朋好友家,及去问,尽言三天未至,皇宫、各胡同处寻找,形迹杳然。第三日曹家上下已命家人四处寻觅,二老十分着急。正在忙碌之际,见我和可卿公主乘轿归,方始惊定。便细诘行踪,反弄得惊喜交集。我述可卿公主愿作亲姐妹之语,曹家老少倒笑我世事未谐,原是可卿公主本为曹家收养。
我又赴众姐妹处及诸友处诉之,也有替我称恭喜的,也有怜惜我的,纷纷嚷嚷,闹了一日。
水中月(五十三)
高殿秋砧响夜阑,霜深犹忆御衣寒
银灯青琐裁缝歇,还向金城明主看
实然今届应后宫选妃人数众多,待轮到我一人独自进殿面圣时已是黄昏时分,月上柳梢。泰半选妃之美人早已回去,只余寥寥十数人仍在暖阁等候。殿内掌上了灯,自圣上座下乾清宫到大殿门口齐齐两排紫微花烛,洋洋数百枝,支支如手臂粗,烛中灌有沉香屑,火焰明亮而香气清郁。
摇曳的帝苑巍峨,雕梁画栋,禁苑宫墙围玉栏,紫禁城一线通红柔亮。赤红肃穆的宫门有手持金枪的禁卫军于两侧把守,金碧辉煌的宫墙后每半个时辰都会有好几批禁卫军来回巡逻。宫内亭台楼阁,森严壁垒,青砖铺路,花石为阶,白玉雕栏,这就是我所见到的真实欲醉的颐和轩,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夕阳西下,赤红的晚霞映红了天际,红霞覆盖了整个凤城,为这原本凄凉冷寂的宫殿染上了一层暖色。经过半个月的颠沛流离、舟车劳顿,还记得那日晌午我由金陵江南烟花之地抵达这民间所谓的“人间天堂”——大清朝紫禁城。
准备入宫之初,要学会繁琐的宫廷礼仪。我每日早起听宫里礼部女官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我是一点既透的人,很快学得娴熟。空闲的时候便听女官讲一会宫中闲话。此女官单名龄官,原在上任太后身边当差,性子谦恭直爽,侍侯得极为周全。龄官甚少提及宫闱内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夕相处间虽是只有只字片语,我对宫中的情况也明白了大概。
若说私心杂念执意放弃了我所向往的自由毅然前来。却是一片假言假语,即离开熟悉的家踏进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那刻起,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无可奈何太多放不下的不舍,可世态炎夹带着丝丝凉寒凄切,对长亭幽泣的凉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摧发。我和曹雪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天明,依着离别惯例,我和大姐柳蕙兰相拥舍不得离去,感情从归家到却日渐笃定。日日形影不离,姐妹相称,连一支玉簪也轮流插戴。
众人含泪在府邸大门送行,也不知为何天下起了小雨。一队皇亲人马正停落在寂廖僻静的门前,司仪太监急促该启程了。我拉着曹雪芹的手却迟迟放不开,没有语言,默默地看着,强忍眼睛里的欲滑落的泪。周围的世界都模糊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两个坚定的身影。
雨点更大了,该走了。脚步一点点挪,却阻止不了时间的情深意长。
曹祖母带着姨娘婶娘和姐妹来看我。龄官早早辞退了一干人等退出去再奢侈尽可能多些时间等待,只余我们相望哭得泪流满面。
这一分别,我从此便生活在深宫之中,想见一面也是十分不易了。听闻许多良知未泯的少女;在入宫后;以泪洗面;悲苦万分;无不盼望早离苦海;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在被扶上凤鸾轿子之时我努力克制止住泪看着蕙兰和梅氏,装着一点点剩余的难过喜悦之情,轻轻面带微笑。两姐妹极力不哭出声。
只是蕙兰性子太过贤惠柔和,优柔寡断。容易触感伤情,急忙上前抱着我的脖子哭着喊“妹妹别去。”
离别的长空中,鼓起了青蒙蒙的雨翼。我轻柔抚摸蕙兰那哭红的眼角,说道:“别伤心,姐姐。我只是见识体验皇宫生活,过不了几天还可以回家。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曹家老小。”
柳蕙兰思绪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穿越万水千山把我带回了那段早已逝去的岁月。百般忧愁浸染着泣声:“妹妹,你说的任何话我什么都能答应,可你这一去何时再能相见?”
含着往如涟漪期盼的热泪,无助的我不断好言好语劝慰柳蕙兰不要多想,可那抹不去的不尽依恋顿时肝肠寸断。曹雪芹只能在旁恸哭失声,默默无语。
由于黄道良辰已到,逐理妆容,迫不得已随即被扶步入轿里。众人盈盈下拜、施施然行礼。
掀开轿帘,望着三姨娘,她平日容光焕发,然而竟一夜间苍老黄瘦许多。暗自泪水逝下。而其余的姐妹脸上也多了好些憔悴之色。
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很快马车前行,我在轿中用帕子不断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可就是擦不净,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滚落下来。
春儿在身边含泪劝道:“小主,此去宫中,也会无处不在相识好姐妹,汝之痛切心扉哭不断,对身体不好,要保重唉,也许永恒总在梦醒时,眷恋总在离别后。如果所有的不舍都是因爱而生,那么无爱,便可获得月朗风清。只是这无爱,总是要经历诸多磨难割舍,才会让情转薄转淡,方至寂静。还是当作梦一场。”我不住地点头,可止不住哭,抽泣得更厉害了。
我用力擦拭眼泪,回忆道天佑紧握住我的手千叮万嘱:“一入宫门深似海。玉儿要多珍重爱惜,多多心疼自己。凡事与后妃相处更要处处留意。能做皇上宠妃自然是好,虽然我与你已无名分,可是我只能暗暗把你放在心里。若有空,我会去看看你,自身性命更是紧要,无论如何都要先保全自己。”
心已崩塌,大哭扑在龄官身上。龄官面色哀伤,沉默不语,只缓过神色语气柔婉说了一句:“香玉人才,哭吧!尽情地哭,只要把心里不愉快悲伤都哭出来就好多了。”
曹雪芹满脸不舍之情,静静地望着我那远去的车影。半晌无语,依稀自己还是六七岁小小男童,鬓发垂髫,把我放着肩上,驮着我去攀三月里开得最艳的红碧桃。心中一酸,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微微细雨,乱风刮走了那芳香飘来的花瓣。宫中的大队人马缓缓前行,执礼大臣,太监宫女浩浩荡荡执着仪仗来迎接我入宫。亦然贵妃身份进宫,排场极尽铺张,若是皇后可想而知,几十条街道的官民都涌过来看热闹。
悄无声息的风吹得车帘翩然翻起,内心的伤痛仍丝毫不觉风中丝丝寒意。我痴痴地看着外面的烟雨暮色,忽然十分留恋这居住了十几年的公主府,一草一木皆是昔日心怀,不由得触景伤情。
那片片泛红的落叶掉在第上隐隐听见极力压抑的哭泣声,顿时心生萧索之感。纵使对天佑有情,恐怕今生也已经注定是有缘无份了。
眼前含着泪告别这一生的相处家人,乘轿进宫残根若梦之感实为苦楚。耳边花炮鼓乐声大作,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