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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林无计可施,只得跟着小翠,一步步挨到了正房。
七夫人已坐在桌旁等候,见她们进来,吩咐一句,二人的小丫头便过来搀扶二人入席。
还没坐下,兰芽便闻见一股令人反胃的味道,定睛看时,桌上菜式不多,只得四样:
一大盆清水煮的不知是牛肉还是羊肉、一排铁签串着油亮的烤肉,亦不知是牛是马,另两样瞧去也是荤腥,却全看不出模样。
兰芽自幼不喜食牛羊肉之类,父亲偶尔想吃一回涮羊肉,从火锅到碗筷,都另有一套,从不碰日常之物。且总是拣女儿不在家时才吃。
兰芽适才在过来的路上闻到马粪气味,已是有些恶心,此刻一大桌子腥膻摆在面前,任她极力压制,终是压不下去,转身干呕了起来。
念慈忙离座道:“夫人恕罪,她想是一时不太习惯……”
兰芽呕了几声,渐渐止住,转过身来,看也不敢再看桌上,只抬起了头,看着夫人告罪。
夫人皱了皱眉,说了一句话。小翠译道:“这饮食的习惯,也该慢慢改正才是。”
贺林对视一眼,心中齐齐叫苦。不得已,慢慢举起筷子,逡巡几遭,实不知从何处下口。
一个小丫头低声道:“上茶!”
二人闻言都是一喜,便见有人拿托盘托了一只极大的铜壶过来,先替夫人倒了一杯。
茶色白腻,又咸又膻,热气腾腾,却是奶茶!
那人替兰芽和念慈也倒满了。两人万般无奈,端起杯来,微微啜了一小口。念慈还好,兰芽一个忍不住,尽数吐到了地上。
夫人脸色立刻有些难看起来,小丫头忙收拾了。
夫人不再理睬贺林,自己喝了几口茶,各样菜式都搛了几筷,吃得甚是香甜。末了有人送上米饭,拿烤肉的油脂拌了,又混上些葡萄干、瓜子仁之类,夫人吃了两碗。饭毕一语未发,起身自去了里间。
小翠跟了过去,片刻转出来,传话道:“夫人说了,我蒙古草原没有糟践东西的传统,这些饭菜,请两位姑娘务须用尽了。”
贺林此刻俱已明白——这七夫人正是要以这种法子,折辱她们。这法子精妙已极,便是那“达鲁花赤”回来,怕也说不出什么。
兰芽早存死志,苟活至今,只为复仇一念。此刻这般活受罪,不由竟有些盼望“达鲁花赤”早些回来!
这一顿饭,小翠在旁看着,兰芽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一口菜未用。念慈好些,也只吃了三分饱。
小翠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将残菜端去给小丫头们吃。
有人上来撤了桌子,四个丫头服侍贺林回后房。略略歇息片刻,一颗心尚未松下,已有一个婆子拿着笔墨上门来教蒙古话。众丫头唤她:“海嬷嬷”。
彼时蒙古文字才由忽必烈敕封国师“八思巴”创制,许多蒙古贵族男子尚不熟悉,也不知七夫人从哪里找到这么个会写会说、又通汉话的老婆子。
海嬷嬷生就一副凶相,掷下纸笔,冷冷道:“先学说话,再学写字。夫人体恤你们,说了,一日只学二十个词。只是我老婆子一向不耐烦教导蠢材。听着,一个词我念三遍,念完了你们自己温习,照着这上头的写会了。晚间我来检查,错一个,罚抄“释迦牟尼诵”一遍。
说罢将桌上白纸铺开,推到贺林面前。
兰芽看时,上头果然只有二十个词语——长生天、草原、大元朝、老爷、夫人、奴婢等等。每个词语后头注着一个曲曲弯弯、细长古怪的画符,想来便是蒙古文字了。
到此境地,贺林只得听命行事。只盼混过这一关,那七夫人莫再生出别的花样来。
海嬷嬷说话算话,果然一个词只念三遍,六十遍念完,开门扬长而去,未再向两人瞧上一眼。
四名丫环将海嬷嬷送出去,回来端茶递水,磨墨洗砚,倒是周到。一人跟前两个茶碗,茶仍是奶茶,水却是清水。兰芽如逢甘霖般一气儿灌了三碗。
9第九章 忍死须臾(下)
兰芽天资颖悟,林念慈也是个聪明的。但无奈此时一来心神不宁,二来打心坎儿里厌恶这等事,相对枯坐了一个下午,到海嬷嬷再来时,照葫芦画瓢,每人写倒是写出了十来个,张口念时一个也记不得了。
海嬷嬷更不发怒,将一本经书放在桌上道:“已替你们准备好了的,这便是‘释迦牟尼诵’,不抄完2o遍,不许睡觉!”
说罢不再走开,坐在一旁监工。
兰芽看着海嬷嬷高高翘起的二郎腿,不由思绪飞起,想起了当年在师傅文文山膝下写字念书的情形。
师傅的夫人与自己外祖家同姓,也姓欧阳。这位师娘书画双绝,写得一手极好的“飞白书”。
自己有回偶然瞥见师娘写给师傅的家书,倾慕不已,便央求师傅要学“飞白体”。师傅因此特意回书,请师娘写好了大字格寄来,供女弟子临摹。
犹记初学之时,正当窈窕春日。窗前石榴一株,浓荫覆窗,映得人面一绿。放翁所谓:“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小楼春雨,深巷杏花,真是说不尽的悠闲雅趣。
偶尔季瑛受父亲差遣,来拜见师傅,隔着窗子说话,末了必附一句:“妹妹安好”……
有一次天气炎热,自己听出他语声沙哑。临走时他又问:“兰妹妹一向可好?”
自己忍不住笑着回了一句:“妹妹一向可好,你却一向好渴!”命丫头送出一个冰碗给他。
师傅在旁,微笑而已。
她想得痴痴呆呆,一动不动,念慈推了她一下,向海嬷嬷那里努嘴。兰芽看时,原来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极宽的戒尺。
兰芽疾忙收心,海嬷嬷却已看出她心不在焉,慢慢踱过来,将她一把青丝抓在手里,使劲一拉,迫她仰脸向天,右手用戒尺在她脸上拍了两下。
兰芽再忍不住,眼中出火,霍地立起身来。
海嬷嬷“咦”了一声,嘿嘿冷笑:“怎么?不服气?我打不得你?好啊,我就叫几个打得的人来打!”扬声向外招呼了一声,门口立刻闪进两名黑衣仆从,腰圆膀大,面上横肉足有一尺。两人笑嘻嘻进来,肆无忌惮地打量贺林二人。
兰芽心中狠狠一跳,慢慢坐下,抹去眼泪,握笔一字字抄那“释迦牟尼诵”。
海嬷嬷努了努嘴,两名黑衣人退出。兰芽一头的冷汗,看念慈时,也是一脸惊恐,望着她拼命摇头。
写了半日,冬雪走来磨墨,兰芽低声问道:“这位妹妹,指甲太长,写字不便,可否借剪刀一用?”
冬雪答应一声,立刻取来一柄小小的银剪刀。
兰芽持剪在手,毫不犹豫将左手无名指上一段葱管也似的指甲齐根剪下。小指上的指甲已是断了的,她用右手在指端轻轻摩挲了片刻。
冬雪小声抽了一口凉气,半响,见海嬷嬷看着窗外,并未注意这里动静,便小声央道:“姑娘,这指甲,赏了我可好?”
兰芽一怔,随即苦笑一声:“给你罢。”
冬雪大喜,将指甲小心拾起,放入怀里。
这经文并不算长,但字字难画,句句不解,二人从午后写到掌灯,腿脚冰凉得不听使唤。午饭近乎未用,此时饥寒交迫,腹冷如冰,似乎从骨头缝里都冒出凉气来。
兰芽本来腹痛,此刻已渐失知觉。捱到生不如死之际,一心只念:不可就这样死了,好歹要拉那“达鲁花赤”同赴阴曹……
念慈见她不支,硬着头皮问婆子:“嬷嬷,坐久了冷得紧,不知可否拿两个手炉来?”
海嬷嬷“哼”了一声:“若午饭多吃些,自然不冷!”
念慈气得发抖,但适才已晓得厉害,不敢再如兰芽般硬顶。兰芽攥着她手轻声安慰道:“无妨,我还撑得住。别跟她一般见识。早料到是来受苦的,难道还等着有人伺候吗?”
嘴上虽这么说,但兰芽实在快撑不下去了。念慈急得眼圈都红了,只得尽力快写,盼着能早点完了自己的,替兰芽做些。
掌灯时分,小翠来请。
听见“用饭”二字,两人如闻仙乐,忙搁笔起身。站起时都是一个踉跄,若非彼此搀扶,定要倒地受伤。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兰芽再见到冒着热气的奶茶,竟比幼时见了家里刘婶子做的“核桃酪”还要欢喜。七夫人一声“请罢”,她便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来。
却不就喝,只小心使双手捧着,取那暖意。奶茶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一些,不再腥膻得呛人喉咙。
身边念慈已经举杯饮尽,饮毕长出了一口气,觉得通体从里到外,如坚冰遇暖,丝丝破开,渐次消融。
只身上暖上来,心里却愈发冷得结实。
小翠笑嘻嘻道:“夫人,两位姑娘才只过来了一天,就变了模样。老爷回来,定然欢喜,不知要怎样感谢夫人呢!”
七夫人“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晚饭多了一样素菜——口蘑汤。想是油的缘故,仍透着极重的膻气。兰芽闭着气,慢慢喝了两杯奶茶。蘑菇就饭,也竭力吃了一碗。觉得胃肠虽难过,腹中却舒服了许多。
饭毕回到后房。海嬷嬷早已等在那里。贺林不待催促,便坐到桌前抄写。
起更时分,海嬷嬷打了几个呵欠,捂着嘴去了。二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外头又走进一个婆子,手拿着那根戒尺,稳稳当当坐了方才海嬷嬷坐的椅上,仍是盯着她们。丫头替她倒了碗奶茶:“文嬷嬷,请用茶。”
好容易熬到三更,念慈终于将二十遍经文抄完。兰芽却还剩五遍。念慈也不暇休息,帮她一道抄写。
四十遍抄完,两人拿了去给文嬷嬷看。文嬷嬷一页一页认真检视,看罢说道:“嗯,抄是抄了,可记住了?”她用手一指兰芽:“‘奴婢’,怎么说?”
兰芽一愣,咬着唇想了半日,想不出来。看念慈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文嬷嬷将经文向地上一掷,冷笑道:“原是今日这二十个词不会读写,才罚你们抄经。为的是长个记性。如今经虽抄了,不会的仍旧不会。岂非白费!”
先时春、夏、秋、冬四个丫头或伏桌案、或倚箱柜,正各自打盹。给文嬷嬷这一喝,都揉揉眼睛坐起来。
文嬷嬷声音愈发大起来:“常听人说,南朝是诗书礼仪之乡,便是三岁的孩童,也识文断字。如今瞧去,都是胡说八道。一天连二十个字也认不下来。咱们草原上,就是一匹母马,教上一天,也分得清牧草劣草!”
贺林都是大家闺秀,长这么大,连家中奴仆骂街的脏话尚未听过,如今受老婆子如此嘲笑羞辱,一时竟都愣住了,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文嬷嬷“哼”了一声,在地上走了两步,漫不经心将才抄好的四十页经文踩得肮脏狼藉,这才说道:“去罢,将那二十个字念熟写熟,再去睡觉!”
二人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彼此警示——若不听命行事,苦头势必吃得更多!兰芽便道:“相烦嬷嬷,可否将字音再教一遍?”
文嬷嬷又冷嘲热讽了几句,问道:“你们今日学的二十个字词,都是些什么?”
念慈回身将桌上海嬷嬷写的那张纸拿了过来,文嬷嬷却不肯接,只教:“我不耐烦看,念了我听。”
念慈料她只会说不会写,便照着上头汉字依次往下念。文嬷嬷这才一个个教了。念慈将字音用汉字标出,缀在后面。
这一回从头再来,再不敢不用心。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各自记牢。文嬷嬷细细检查了,终于放二人去睡。
小丫头还要来服侍洗漱、更衣,兰芽模模糊糊说了句,不必,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兰芽只觉腿上一痛,睁眼看时,是海嬷嬷手执戒尺意犹未尽——兰芽忙喊道:“都已记下了,为何打我?”
海嬷嬷大怒:“瞧瞧你们睡觉的下作样子!仰面朝天,歪歪扭扭,冲撞了长生天,降下祸灾来,你承担得起吗?”
兰芽与念慈的床铺紧挨着,海嬷嬷边说边走向念慈那里,毫不偏袒也是重重地一下。
念慈一声尖叫,忽地坐起,呆了半日,才捂着嘴哭出声来。
海嬷嬷呵斥道:“不会睡就别睡!再有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