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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慈一声尖叫,忽地坐起,呆了半日,才捂着嘴哭出声来。
海嬷嬷呵斥道:“不会睡就别睡!再有这么一遭儿,打断你们的贱骨头。”
说罢扔下戒尺,掉头去了,嘴里还念:“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腌臜着就睡,畜生也比你们强些!老爷向来识人,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弄进这么两个货色来!”
这里贺林伏枕痛哭,又不敢放声,抽抽噎噎,直哭到五鼓时分,实在累得狠了,才迷迷糊糊又复睡去。
睡了不到一盏茶的光景,文嬷嬷又来。不由分说又是一人一顿打——
“睡觉托腮,一副哭相,想是要死了!还不给我躺好了呢!”
最后二人再不敢睡,一片黑暗中大睁着眼睛苦熬。
天快亮时,下起雨来。庭中原种着几树芭蕉,这叶叶心心,点滴霖霪,若放在往常不知要怎样挑逗诗思;可如今,两人只觉雨打芭蕉,声声催眠。听得久了,再怎样畏惧,亦是睡了过去——侧卧弓身,只这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睡到天明。
小丫头来叫起时,浑身酸疼难忍,下地时双腿发抖,连鞋也穿不上。
到了午间,兰芽到底发起热来。小翠来瞧了,回禀七夫人。七夫人倒通人情,立刻遣郎中来瞧了。又特许兰芽放假三日。但假虽准了,海嬷嬷道功课不可耽误。一日二十,三日六十个词语,病愈后须尽速补上。
兰芽此刻只撑一日算一日,哪还有余力计较三日以后!
午饭是端了来用的。兰芽昏昏沉沉吃了一小碗羊肉面条,喝了汤药,便沉睡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忽觉有人推她。她吓了一跳,只道又是嬷嬷来打。睁开眼却见念慈一脸担忧瞧着自己。
她放下一颗心,却听念慈道:“你可好些了?”
兰芽勉强道:“似乎好些,你怎么来了?快别为了瞧我,耽误了你自己。”
念慈滴泪道:“你道她们为何这般千方百计折磨我二人?”
兰芽忙挣扎着坐起问道:“为何?”
念慈左右瞧瞧无人,压低了嗓音道:“我午间无意中听见小翠与一个丫头说话儿,原来那‘达鲁花赤’临走时,曾去咱们住的小院看过,回去后对大夫人说剩下四人都是好的,打算将灵虚和梨花纳作九夫人、十夫人;将我二人纳作六夫人、七夫人——原来他们习俗,妾室大小,不问进门先后——如此一来,七夫人颜面大丧,若不给我二人几分颜色瞧瞧,便在家里头,也抬不起头来。”
兰芽道:“既如此,何不打死了便罢!”想想又问:“今日海嬷嬷可又寻你的不是了?”
念慈道:“今日我早早写好念好了,她一时想必还想不出新的法子。你不必担心,我已替你写完了在那里,病好了,你只会念就成了。”
兰芽拉她的手哽咽道:“好姐姐,你的恩情,我今生想必是没机会报答了,若有来世……”
念慈忙捂她的嘴道:“快别说这样的话,你我同在难中,再不相互扶持,只怕一天也挨不下去!这几日若不是有你相陪,我早寻了死了……”
念慈不敢多做停留,说了几句话,起身离开。兰芽一人昏昏沉沉躺了许久,想口水喝,喊了几声,始终不见人来。想自己下床去倒碗水,但双脚一沾地,便觉头重脚轻。没奈何,只得依旧躺倒。
不知过了多少时刻,才得朦胧过去。梦中只觉喉咙干痛难忍,好容易有了碗水,却给一头大鹰蹬翻了。眼睁睁看着水泻沙地,一急又急醒了。
便在此时,帐外有人悄悄走近,低声道:“姑娘,起来喝口水罢。”却是冬雪端着茶杯立在床前。
10第十章 一舟之沉
吃了三日汤药,白日虽略有好转,但一到夜晚,两个婆子依旧时时过来责打辱骂——这般夜夜寝不安枕,到了第四日头上,兰芽的病势愈发沉重起来。
这日用了午饭,七夫人过来瞧了兰芽,命换个大夫,兰芽说了个谢字。七夫人忽伸手从枕畔拈起她一缕头发,放在眼前细细看了一回,回身向小翠说了句话。
主仆对答几句,七夫人点了点头,指着兰芽吩咐了几句话,小翠连连点头。
七夫人走后,小翠笑道:“姑娘头发生得好,给七夫人看中了。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呢。”
兰芽挣扎着问道:“什么福气?”
小翠道:“老爷前日不知听谁说起,说使头发掺了金丝,织成帐子,是最好的。黑如漆,软如棉,冬暖夏凉。最妙的是织成之后,在里头能瞧见外头,外头却瞧不见里头——张开来,能挂满一间大屋;收起来,一只手也握得下。如今姑娘生得一头好头发,剪下来做了帐子,老爷回来看见,问起来,不是姑娘的功劳?”
兰芽大惊,说了半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昏厥过去。
小翠便吩咐道:“来人,取剪刀来。”
兰芽醒来时,入眼便见念慈坐在床边垂泪。她在枕上略一辗转,已知青丝剃尽。当下沉默移时,更不悲伤,反淡淡一笑道:“我左右是出家做姑子的命,姐姐不必替我伤心。”抚了抚念慈垂在腰际的长发,又道:“这东西,要洗要晾,要施膏沐,要琢磨花样,真真的三千烦恼丝,倒不如剪了干净。况且,女为悦己者容,我如今要它也是无用。”
念慈拭泪道:“或许老天还未全瞎了眼睛,叫我二人终有一日,能离了这虎狼窝。”
兰芽道:“姐姐离了此地,尚有家可回。我……我娘家婆家加在一处,只剩一个哥哥了……生出瞿塘,是此生无望了。”
念慈正要追问,忽听窗外有人吆喝走动,探头看时,是几个丫头拿了镰刀,正砍那几树芭蕉。
冬雪走来开窗问道:“好好的芭蕉,为何要砍了?”
外头人回道:“七夫人说这东西干瘪枯黄不好看,不如砍了喂马。”
冬雪忙道:“马哪里肯吃它——眼下隆冬,自然不好看,到了春天夏天,绿油油地,一院子荫凉呢。”
外头人笑道:“夫人叫砍,你有话,只对夫人说去。”
冬雪哑然,良久,竟怔怔地滴下泪来。念慈见此情景,小心问道:“你……原不是这里的人罢?”
冬雪忙拭泪,却摇摇头道:“不,我们四个,都是这里的。是他们不是。”她将“他们”两字咬得极重。
兰芽与念慈却未听懂,冬雪惨然道:“我们这些人,原就是这府里的丫头——这些芭蕉,是老爷亲手所植,夫人常叫我拿了小桶,使清水一叶叶擦洗,务要擦得纤尘不染方罢——那日……混乱已极……”她顿了顿,低眉说道:“后来……他们便强住进来,逼迫我们服侍……”
林贺这才恍悟——春夏秋冬四姝,端的与众不同,原来果是吕将军府上的人。
吕将军开城投降,与家人投了元军。想来府内众多下人,难以一一安排,这四人逃亡不及,只得做了元人的奴婢。
念慈叹息道:“原来都是可怜人。”
冬雪道:“我们原拨在里头院里服侍大夫人,是七夫人那日过去同大夫人说,老爷极看重两位姑娘,因此要挑好的过来服侍——来时七夫人倒也并没说什么,但那小翠时时过来监视,若我们服侍得略微尽心,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因此我们……”
话犹未完,夏云匆匆走来,将冬雪拉了去了。冬雪临去回头,眼中满是歉意。
这里念慈和兰芽还未及感叹,外头又复喧嚷起来。
芭蕉砍尽,院内一片空旷。那几名男子又提了许多鸟笼进来,一只只都排在空地上,足有四五十只。
画眉、鹦哥、百灵、黄莺,各类皆有,院中一时莺啼燕啭,热闹起来。连兰芽都靠着床头看住了。
最后,又进来一名老者,佝偻着身子不住咳嗽,手里亦提着个鸟笼。老者站立之处在窗下不远,贺林看得清楚——那鸟笼非同一般,乃是象牙制成,通体玉润。笼中鸟似乎是只还未长成的小黄莺,羽毛青碧,正探头向一只米黄釉“聚沫攒珠”的食水罐中饮水。
贺林不解何意,只在屋中静静观看。春、夏、秋、冬四姝也给引来,散落立在廊下。
众男子将鸟笼摆放整齐,便在一旁垂首侍立。其中一个画眉笼翻倒在地,内中画眉不住尖声啼鸣,那老者连忙过去扶正。
又过了顿饭时分,一行人簇拥着小翠众星捧月地走来。小翠围着鸟笼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有这许多,必是够了。”
老者见小翠过来,忙赶上前去,陪着笑脸说了句什么。小翠洋洋不睬,便有仆役上来呵斥着将老者带下去。
小翠这才从袖中取出一锭极大的金元宝,递给身边一名丫头。这丫头托了元宝,走过去送到老者手里说道:“呶,这个给你。可够了罢!”言下甚是轻蔑。众人亦纷纷用艳羡的目光瞧着老者。
贺林却不禁摇头,她二人均知这一锭金子之数,岂但远远换不来这一院子的鸟,只怕连老者手中那只鸟笼都换不来!
瞧这老者衣着甚是简朴,肩头处还打着补丁,神态亦是唯唯诺诺,不像出自富贵之家。十有□,是个爱鸟成痴的人。
老人接了金子,容颜惨淡,提着鸟笼的手微微颤抖。小翠命:“都将笼子打开来!”
老人不禁高喊一声:“使不得!”
却哪有人睬他?众男子上前将鸟笼一一打开。
一只百灵带了头,鸟儿纷纷冲笼而出,有三五只鸟并不逃走,却翩翩向着老者这里飞来,围着他不住打转。
其余众鸟得脱樊笼,欢声鸣叫,振翅高飞。贺林困惑至极,不明白她们弄来这许多的鸟,为何又统统放走。
便在此时,一声极粗哑的鸟鸣由远及近,如同半空中飘过一朵乌云,伴着众鸟惊恐无比的鸣叫,一只黑色大鹰蓦地冲下,一口便叼起了一只百灵。
那百灵一只翅膀犹在口边,尚在不住拍打!鲜血落在地上,点点滴滴、猩红触目——兰芽掩住了口,念慈紧闭双目,却听一众蒙古人哈哈大笑,甚是喜欢。
“救命,救命,使不得呀!”那老者忽将手中鸟笼抱在怀里,哀声求恳。笼中小黄莺上蹿下跳,叫声清脆娇嫩,如同婴孩。
一名男子劈手将鸟笼夺过,向地上狠狠一摔。偏鸟笼坚固异常,竟然丝毫无损。说时迟,那时快,黑鹰挟着疾风扑过,钢喙在笼壁一啄、两啄,三啄之后,笼子破开,吓傻了的小黄莺给它一口拖出,眨眼间已呑在肚里。
黑鹰大开杀戒,连最早高飞的几只也给一一逼回。眨眼功夫,十来只珍禽成了它腹中之物。还余数十只鸟尸东一摊、西一摊横在地上,有几只尚未断气的,闭着眼睛兀自微微抽搐。……
众人尖叫欢呼,就如在大草原狩猎一般。那老者靠在墙角,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一时鸣金收兵,黑鹰心满意足越墙飞出。这里众人将污血狼藉的院落收拾干净,也纷纷散去。
念慈一语不发将窗子关上。兰芽躺倒在枕上喘息良久,眼睛望着空际,自言自语:
“从前师傅每诵庾信‘拟连珠’,必痛哭流涕,我那时全然不解。如今想来,果真字字泣血,不由须眉不恸。”
说罢轻轻吟道:“一马之奔,无一毛而不动;一舟之覆,无一物而不沉……”
念慈却从未读过“拟连珠”。此刻听兰芽慢慢念来,细味词意,不禁痴绝——
亡国之劫,岂但是人,连飞禽尚不可免!
更可怖的,今日宠鸟之死,尚有自己二人悲痛感喟;来日红颜遇辱,花落人亡,更哪有悼念之人!
11第十一章 明王明妃(上)
第十一章明王明妃(上)
又过数日,兰芽病体渐愈。郎中来瞧了,说是已无大碍,汤药可不必再吃了。
既好了,少不得两个嬷嬷便来催促将落下的功课一一补上。这几日缠绵病榻,并未好生梳洗更衣,这日兰芽自披了小翠才着人送来的洋红色蒙古长袍,下了床对镜呆坐,等着冬雪来替自己梳洗。
不一刻,冬雪端着大铜盆进来,使大手巾替她掩了前胸,兰芽便伸手向盆中盥沐。
前些时日,梳洗所花时间甚长,且多一半都用在梳头上。挽起发髻,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