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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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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几步,便到了池塘边。狄云哪里还敢露面,捏住了鼻子,全身钻在水底。幸好那池塘生满了青萍水藻,他一沉入塘底,在上面便看不到了。
  但水底不能透气,他一直熬到忍无可忍,终于慢慢探头上来,想轻轻吸一口气,刚吸得半口,忽喇一声,一只大手抓将下来,已抓住了他后颈。宝象大骂:“不把你的小秃子割成十七八块,老子不是人。你胆敢逃走!”狄云反手抱住他胳臂,一股劲儿往池塘内拉扯。宝象没料到他竟敢反抗,塘边泥泞,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入了塘中。
  狄云大喜,使劲将他背脊往水中按去。只是池塘水浅,宝象人又高大,池水淹不过顶,他一踏到塘底,反手便扣住狄云手腕,跟着左手将他头掀下水去。狄云早豁出了性命不要,人在水底,牢牢抱住了宝象身子,说什么也不放手。宝象一时倒给他弄得无法可施,破口大骂,一不小心,吞进了几口污水,怒气更盛,提起拳头,直往狄云背上擂去。
  狄云只觉这恶僧一拳打来,虽给塘水阻了一阻,力道轻了些,却也疼痛难忍,只要再挨得几拳,非昏去不可。他绝无还手之力,只有将脑袋去撞宝象的胸膛。
  正纠缠得不可开交,突然之间,宝象大叫一声:“啊哟!”抓住狄云的手慢慢放松,举在半空的拳头也不击落,竟缓缓地垂下,跟着身子挺了几挺,沉入了塘底。
  狄云大奇,忙挣扎着起来,只见宝象一动不动,显已死了。他惊魂未定,不敢去碰他身子,远远站在池塘一边观看。只见宝象直挺挺地躺在塘底,一动也不再动,隔了良久,看来真的已死,狄云兀自不敢放心,捧起块石头掷到他身上,见仍是不动,才知不是装死。
  狄云爬上岸来,猜不透这恶僧到底如何会忽然死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的神照功已然大有威力,自己可还不知?在他胸口撞得几头,便送了他的性命?”试一运气,只觉“足少阳胆经”一脉中的内息,行到大腿“五里穴”,无论如何便不上行,而“手少阳三焦经”一脉,内息行到上臂“清冷渊”也即遇阻滞。比之在狱中时只有反见退步,想是这几日来心神不定,搁下了功夫所致。显然,要练成神照功,时日火候还差得很远。
  他怔怔地站在池塘之旁,对眼前的情景始终不敢相信是真事。但见雨点一滴滴地落在池塘水面,激成一个个漪涟。宝象的尸身躺在塘底,了无半点生气。
  呆了一阵,回到殿中,只见铁镬下的柴火已经熄灭,铁镬旁又有两只老鼠死在地下,肚皮朝天,耳朵和后足兀自微微抖动。狄云心想:“原来宝象自己倒捉到了两只老鼠,没福享受,便给我打死了。”见镬中尚有碗许残汤,是宝象喝得剩下来的,他肚中正饥,端起铁镬,张口便要去喝老鼠汤。突然之间,鼻中闻到一阵奇特的香气。
  他一呆之下,双手持着铁镬,缩嘴不喝,寻思:“这是什么香气?我闻到过的,那决不是什么好东西。”再闻了闻老鼠汤中的奇香,登时省悟,大叫一声:“好运气!”双手一抬,将铁镬向天井中抛了出去,转过身来,向着丁典的尸身含泪说道:“丁大哥,你虽在死后,又救了兄弟一命。”
  在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他明白了宝象的死因。
  丁典中了“金波旬花”的剧毒,全身血肉都含奇毒。宝象刀砍丁典尸身,老鼠在伤口中噬食血肉。老鼠食后中毒而死,宝象煮鼠为汤而食,跟着便也中毒。两人在池塘中纠缠斗殴,宝象突然毒发身亡。眼前铁镬旁这两头死鼠,也是喝了镬中的毒汤而死的。
  狄云心想:“倘若那金波旬花不是有这么一股奇怪的香气,倘若我心思转得稍慢片刻,这毒汤已然喝下肚去了。”
  又想:“我第一次闻到这‘金波旬花’的香气,是在凌小姐的灵堂之中,凌知府涂了在他女儿的棺木上。丁大哥以前却曾闻过的,曾中过毒,第二次怎能不知?是了,那时丁大哥见到凌小姐的棺木,心神大乱,甚么都不知道了。”
  他曾数度万念俱灰,自暴自弃,不想再活在人世,但此刻死里逃生,却又庆幸不已。天空仍是乌云重重叠叠,大雨如注,心中却感到了一片光明,但觉只须留得一条命在,便有无尽欢乐,无限风光。
  他定了定神,先将丁典的尸身端端正正的放在殿角,然后出外将宝象的尸身从池塘里拉了起来,挖个坑埋了。回到殿中,只见宝象的衣服搭在神坛之上,坛上放着一个油布小包,另有十来两碎银子。
  他好奇心起,拿过油布小包,打了开来,见里面又包着一层油纸,再打开油纸,见是一本黄纸小书,封皮上弯弯曲曲的写着几行字不象字、图不象图的花样,也不知是什么。翻将开来,见第一页上绘着一个精瘦干枯的裸体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目极是诡异,旁边注满了五颜六色的怪字,形若蝌蚪,或红或绿。狄云瞧着图中男子,见他钩鼻深目,曲发高额,不似中土人物,形貌甚是古怪,而怪异之中,更似蕴藏着一股吸引之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心旌摇动,神不守舍。他看了一会,便不敢再看。
  翻到第二页,见上面仍是绘着这个裸体男子,只是姿式不同,左足金鸡独立,右足横着平伸而出,双手反在身后,左手握着右耳,右手握着左耳。一路翻将下去,但见这裸体人形的姿式越来越怪,花样变幻无穷,有时双手撑地,有时飞跃半空,更有时以头顶地倒立,下半身却凭空生出六条腿来。到了后半本中,那人手中却持了一柄弯刀。
  他回头翻到第一页,再向图中那人脸上细瞧,见他舌尖从左边嘴角中微微伸出,同时右眼张大而左眼略眯,脸上神情十分古怪,便因此而生。他好奇心起,便学着这人的模样,也是舌尖微吐,右眼张而左眼闭,这姿式一做,只觉得颜面十分舒畅,再向图形中看去时,隐隐见到那男子身上有几条极淡的灰色细线,绘着经脉。狄云心道:“是了,原来这人身上不绘衣衫,是为了要显出经脉。”
  丁典在狱中授他神照功之时,曾将人身的经脉行走方位,解说得极是详细明白,练这项最上乘的内功,基本关键便在于此。他早已记得熟了,这时瞧着图中人身上的经脉线路,不由自主便调运内息,体内一股细微的真气便依着那经脉运行起来。
  寻思:“这经脉运行的方位,和丁大哥所授的恰恰相反,那只怕不对。”但随即转念:“我便试他一试,又有何妨?”当即催动内息,循图而行,片刻之间,便觉全身软洋洋的,说不出的轻快舒畅。他练神照功时,全神贯注的凝气而行,那内息便要上行一寸、二寸,也是万分艰难,但这时照着图中的方位运行,霎时之间便如江河奔流,竟丝毫不用力气,内息自然运行。他心中又惊又喜:“怎么我体内竟有这样的经脉?莫非连丁大哥也不知么?”跟着又想:“这本册子是那恶和尚的,而书上文字图形又都邪里邪气,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还是别去沾惹的为是。”
  但这时他体内的内息运行正畅,竟不想就此便停,心中只想:“好罢,只玩这么一次,下次不能再玩了。”渐渐觉得心旷神怡,全身血液都暖了起来,又过一会,身子轻飘飘地,好似饱饮了烈酒一般,禁不住手舞足蹈,口中呜呜呜地发出低声呼叫,脑中一昏,倒在地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良久良久,这才知觉渐复,缓缓睁开眼来,只觉日光照耀,原来大雨早停,太阳晒进殿来。狄云一跃而起,只觉精神勃勃,全身充满了力气,心想:“难道这本册子上的功夫,竟有这般好处?不,不!我还是照丁大哥所授的功夫用心习练才是,这种邪魔歪道,一沾上身,说不定后患无穷。”拿起册子,要想伸手撕碎,但想了一想,总觉其中充满秘奥,不舍得便此毁去。
  他整理一下衣衫,但见破烂已极,实在难以蔽体,见宝象的僧衣和裤子搭在神坛之上,倒是完好,于是取过来穿在身上。虽然穿了这恶僧的僧袍,心中甚觉别扭,但总胜于裤子上烂了十七八个破洞,连屁股也遮不住。他将那本册子和十多两碎银都揣在怀里,到大树下的泥坑中将那包首饰和银两挖了出来收起,抱起丁典的尸身,走出庙去。
  行出百余丈,迎面来了一个农夫,见到他手中横抱着一个死尸,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失足便摔在田中,满身泥泞地挣扎起来,一足高一足低地快步逃走。
  狄云知道如此行走,必定惹事,但一时却也想不出甚么良策。幸好这一带甚是荒僻,一路走去,不再遇到行人。他横抱着丁典,心下只想:“丁大哥,丁大哥,我舍不得和你分手,我舍不得和你分手。”
  忽听得山歌声起,远远有七八名农夫荷锄走来,狄云急忙一个箭步,躲入山旁的长草之中,待那些农夫走过,心想:“若不焚了丁大哥的遗体,终究不能完成他与凌小姐合葬的心愿。”到山坳中拾些枯枝柴草,一咬牙,点燃了火,在丁典尸身旁焚烧起来。
  火舌吞没了丁典头发和衣衫,狄云只觉得这些火焰是在烧着自己的肌肉,扑在地下,咬着青草泥土,泪水流到了草上土中,又流到了他嘴里……
  狄云细心捡起丁典的骨灰,郑重包在油纸之中,外面再裹以油布。这油纸油布本是宝象用来包藏那本黄纸册子的。包裹外用布条好好的缚紧了,这才贴肉缚在腰间。再用手挖了一坑,将剩下的灰烬拨入坑中,用土掩盖了,拜了几拜。
  站起身来,心下茫然:“我要到哪里去?”世上的亲人,便只师父一人,自然而然的想起:“我且回沅陵去寻师父。”师父刺伤万震山而逃去,料想不会回归沅陵老家,必是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但这时除了回沅陵去瞧瞧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旁的什么地方可去。
  当下转上了大路,向乡人一打听,原来这地方叫做程家集,是在湖北监利县之北,要到湖南,须得先过长江。
  狄云到了市集,取出碎银买些面食吃了,来到渡口,搭船过江,回想昨日过江时逃避宝象的追赶,何等惊慌,今日却悠悠闲闲的重过长江,相隔不过一日,情景却全然不同了。
  渡船靠了南岸,狄云上得岸来,只听得喧哗叫嚷,人头涌涌,不少人吵成一团,跟着砰砰声响,好些人打了起来,狄云好奇心起,便走近去瞧瞧热闹。
  只见人丛之中,七八条大汉正围住一个老者殴打。那老者青衣罗帽,家人装束。那七八条汉子赤足短衣,身边放着短秤鱼篓,显然都是鱼贩。狄云心想这是寻常打架,没什么好瞧的,正要退开,只见那老人家飞足将一名壮健鱼贩踢了个筋斗,原来他竟身有武功。
  这一来,狄云便要瞧个究竟了。只见那老家人以寡敌众,片刻间又打倒了三名鱼贩。旁边瞧着的鱼贩虽众,一时竟无人再敢上前。忽听得众鱼贩欢呼起来,叫道:“头儿来啦,头儿来啦!”只见江边两名鱼贩飞奔而来,后面跟着三人。那三人步履颇为沉稳,狄云一眼瞧去,便知是身有武功之人。
  那三人来到近前,为首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蜡黄的脸皮,留着一撇鼠须,向倒在地下哼哼唧唧的几名鱼贩望了一眼,说道:“阁下是谁,仗了谁的势头,到我们华容县来欺人?”他这几句话是向那老家人说的,可是眼睛向他望也没望上一眼。原来过江之后,这里已是湖南华容县地界。
  那老家人道:“我只是拿银子买鱼,什么欺人不欺人的?”那头儿向身旁的鱼贩问道:“干么打了起来?”那鱼贩道:“这老家伙硬要买这对金色鲤鱼。我们说金色鲤鱼难得,是头儿自己留下来合药的。这老家伙好横,却说非买不可。我们不卖,他竟动手便抢。”
  那头儿转过身来,向那老家人打量了几眼,说道:“阁下的朋友,是中了蓝砂掌么?”那老家人一听,脸色变了,说道:“我不知道什么红砂掌、蓝砂掌。我家主人不过想吃鲤鱼下酒,吩咐我拿了银子来买鱼。普天下可从来没有什么鱼能卖、什么鱼又不能卖的规矩?”
  鱼贩头儿冷笑道:“真人面前说什么假话?阁下尊姓大名,能见告么?倘若是好朋友,别说这两尾金色大鲤鱼可以奉送,在下还可以送上一粒专治蓝砂掌的‘玉肌丸’。”
  那老家人脸色更是惊疑不定,隔了半晌,才道:“阁下是谁,如何知道蓝砂掌,如何又有玉肌丸?难道,难道……”鱼贩头儿道:“不错,在下和那使蓝砂掌的主儿,确是有三分渊源。”
  那老家人更不打话,身形一起,伸手向一只鱼篓抓去,行动极是迅捷。鱼贩头儿冷笑道:“有这么容易!”呼的一掌,便往他背心上击了过去。老家人回掌一抵,借势借力,身子已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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