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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他只道这一来胜负已分,万圭该当知难而退,他平日和师妹比剑,一到这处地步便即罢手,不料万圭俊脸一红,反而挺剑直刺。狄云猝不及防,左腿上一阵剧痛,已然中剑。
鲁坤、周圻等拍手欢呼,说道:“小子,躺下罢!”“认输便饶了你!”“戚师叔调教出来的乡巴佬门徒,原不过是这几下三脚猫把式!”
狄云脚上中剑后本已大怒,听这些人出言辱及师父,更是怒发如狂,一咬牙,长剑如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万圭见对方势如疯虎,不禁心有怯意,他自幼娇生惯养,剑法虽练得不错,这般拚命的恶斗究竟从未经历过,心中一怕,剑招便见散乱。
卜垣见三师兄要败,拾起一块砖头,用力投向狄云后心。
狄云全神贯注地正和万圭斗剑,突然间背心上一痛,被砖头重重掷中,他回头骂道:“不要脸,两个打一个么?”卜垣叫道:“什么,你说什么?”
狄云心道:“今日你们便是八人齐上,我也不能丢了师父的脸面。”不顾腿上和背心的疼痛,一剑剑向万圭刺去。这时他剑招已不成章法,破绽百出,但漏洞虽多,气势却盛,万圭狼狈闪架,已不敢进攻。
卜垣向六师弟吴坎使个眼色,说道:“三师兄剑法高明,这小子招架不住,倘若伤了他性命,戚师叔脸上必不好看,咱俩上前掠掠阵罢。”吴坎会意,点头道:“不错。咱哥儿俩留点儿神,别让三师兄剑下伤人。”两人一左一右,飕飕两剑,齐往狄云胁下刺去。
狄云的剑法本来也没比万圭高明多少,全仗一鼓作气的猛攻,这才占得了上风。卜垣和吴坎上前一夹攻,他以一敌三,登时手忙足乱,刷的一声,左腿上又已中剑。这一剑伤得不轻,他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手上长剑却并不摔脱,仍是不住挡格三人刺来的剑招。鲁坤冷哼一声,抢上来右足飞出,踢中他的手腕,狄云拿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跌入树丛之中。万圭长剑直出,剑尖抵住了他咽喉。卜垣和吴坎哈哈一笑,跃后退开。
万圭得意洋洋,笑道:“乡下佬,服了么?”狄云喝道:“服你个屁!你们四个打我一个,算什么好汉子?”万圭剑尖微微向前一送,陷入他咽喉的软肉数分,喝道:“你还敢嘴硬!我再使一点力,立时割断了你喉管。”狄云骂道:“你使力啊,你有种便割断我喉管。不使力的是乌龟王八蛋。”万圭目露凶光,左足疾出,在他肚子上重重踢了一脚,骂道:“臭贼,你嘴巴还硬不硬?”
这一脚只踢得狄云五脏六腑犹如倒转了一般,险些呻吟出声,但咬牙强自忍住,骂道:“臭杂种,王八蛋!”万圭又是一脚,这一次踢在他的面门。狄云但觉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去,欲待张口再骂,却骂不出声了。
万圭冷笑道:“今日便饶了你。你快向师父师妹哭诉去,说我们人多势众,打了你啦!料你这脓包定要去哭哭啼啼。”狄云怒道:“哭诉什么?大丈夫报仇,只自己一个儿动手。”万圭正要他说这句话,更激他道:“给你脸上留些记认,好教你师父开口来问。”说着在他左眼右脸重重地各踢一脚。狄云登时半边脸肿了起来,左眼泪水模糊。
卜垣拍手笑道:“嘿嘿,大丈夫哭啦!英雄变成狗熊啦!”
狄云气得肚子真要炸了开来,心想你到我师父家里来,我好好地招待于你,买酒杀鸡,哪一点对你不起,此刻却如此损我。
万圭道:“你打不过我,不妨去向我爹爹哭诉,要我爹爹责罚我,代你出了这口鸟气。‘呜呜呜,万师伯,你的八个弟子,打得我爬在地上痛哭求饶。呜呜呜,万师伯,你不主持公道吗?’”狄云道:“你这没骨头的胚子,才向大人哭诉!”
万圭和鲁坤、卜垣相视一笑,心想今日的闷气已出,当即回剑入鞘,说道:“好小子!你有种的明天再来打过,少爷可要失陪了!”八个人嘻嘻哈哈地扬长而去。
狄云瞧着这八个人的背影,心中又是气恼,又是不解,自忖:“我既没得罪他们,更没得罪他们师父,为什么平白无端的来打我一顿?难道城里人都这般蛮不讲理么?”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头脑一晕,又坐倒在地。
忽听得身后一人唉声叹气地说道:“唉,打不过人家,就该磕头求饶啊,这么白白地挨了一顿揍,这不冤么?”狄云怒道:“宁可给人家打死,也不磕头!”回过头来,只见一人弓身曲背,拖着鞋皮,慢吞吞地走来,但见他蓬头垢面,便是日间所见的那个乞丐。
那老丐说:“唉,人老了,背上风湿痛得厉害。小伙子,你给我背上捶捶。”狄云正一肚子火,哼了一声,没去理他。那老丐叹道:“谁教我绝子绝孙,人到老来,没一个亲人照顾,哎唷,哎唷……”撑着竹棒,一步步地走远。
狄云见那老丐背影颤抖得厉害,自己刚给人狠狠打了一顿,不由得起了同病相怜之心,叫道:“喂,我这里还有几十文钱,你拿去买馒头吃吧!”
那老丐一步步地挨了回来,接过铜钱,说道:“我背上风湿痛得厉害,你给我捶捶!”狄云道:“好!我包了腿上的伤口再说。”那老丐道:“你就只顾自己,不顾人家,算什么英雄好汉!”狄云给他一激,便道:“好!我给你捶!”坐倒在地,伸掌给他捶背。
捶得两拳,那老丐道:“好舒服,好舒服,再用力些!”狄云加了些力道。那老丐道:“可惜力道太轻。”狄云又加重了些。老丐道:“唉,不中用的小伙子啊,挨了一顿揍,便死样活气,连给老人家捶捶背的力道也没有了。你这种人活在世上有什么用?”
狄云怒道:“我一使力,只怕打断了你的老骨头。”老丐笑道:“你要是打得断我的老骨头,就不会躺在地下又给人家踢、又给人家揍了。”狄云大怒,手上加力。那老丐道:“嗯,这样才有些意思,不过还是太轻。”狄云砰的一拳,使劲击出。老丐笑道:“太轻,太轻,不管用。”
狄云道:“老头儿,你别开玩笑,我可不想打伤你。”那老丐冷笑道:“凭你也打得伤我?你使足全力,打我一拳试试。”
狄云右臂运劲,待要挥拳往他背上击去,月光下见到他老态龙钟的模样,心中一软,说道:“谁来跟你一般见识!”轻轻在他背上捶了一下。
突然之间,只觉腰间给人一托一摔,身子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摔入草丛之中,只跌得头晕眼花,老半天才爬起身。他慢慢挣扎着站起,并不发怒,只是说不出的惊奇,怔怔地瞧着老丐,道:“是你……是你摔我的么?”
那老丐道:“这里还有别人没有?不是我还有谁?”狄云道:“你用什么法子摔我的?”那老丐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狄云奇道:“这是师父教我的剑法啊,你……你怎么知道?”那老丐道:“拳招剑法,都是一样。再说,你师父与没教对。”
狄云怒道:“我师父教得怎么不对了?凭你这老叫化也敢说我师父的不是?”那老丐道:“要是你师父教得对了,为什么你打不过人家?”狄云道:“他们三四个打我一个,我自然打不过,若是一个对一个,你瞧我输不输?”老丐笑道:“哈哈,打架嘛,讲什么一个打一个?你要单打独斗,人家不干,那怎么办?要不是跪下磕头,就得认命挨打。一个人打得赢十个八个,那才是好汉子。”狄云心想这话倒也不错,说道:“他们是我师伯的弟子,剑法跟我差不多,我一个怎斗得过他们八个?”
那老丐道:“我教你几手功夫,让你一个打赢他们八个,你学不学?”
狄云大喜,道:“我学,我学!”但转念一想,世上未必有这种本领,而这年纪老迈的乞丐更加不似身有上乘武功之人,正自踌躇不定,突然背心给人一抓,身子又飞了起来,这次在空中身不由主地连翻了两个筋斗,飞得高,落下来时跌得更重,手臂在地下一撑,关节险些折断,爬起身来时,痛得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却是欢喜无比,叫道:“老……老伯伯,我……跟你学。”
那老丐道:“我今天教你几招,明儿晚上,你再跟他们到这里来打过,你敢不敢?”
狄云心想:“你武功虽高,我在一天之内又如何学得会?”但想到要跟万圭、鲁坤这干人再打,不由得豪气勃发,说道:“我敢!最多再挨一顿揍,有什么大不了!”
那老丐左手倏出,抓住他后颈,将他重往地下一掷,骂道:“臭小子,我既教了你武功,你怎么还会挨他们的揍?你信不过我么?”狄云虽然摔得甚痛,心中只有更加欢喜,忙道:“对,对!是我说错了,请你老人家快教吧。”
那老丐道:“你把学过的剑法使给我瞧,一面使,一面念剑招的名称!”
狄云应道:“是!”见腿上伤处不断流血,便草草裹好伤口,到草丛中找到自己的长剑,依着师父所授,一招招的使动,口中念着剑招名称,到后来越使越顺,嘴里也越念越快。
他正练到酣处,忽听那老丐哈哈大笑,不禁愕然收剑,问道:“我练得不对么?”那老丐不答,兀自捧住肚子,笑弯了腰,站不住身子。狄云微有怒意,道:“就算我练得不对,也没什么好笑。”
那老丐突然止笑,叹道:“戚长发啊戚长发,你这一番狠劲,当真了得。”摇了摇头, 道:“把剑给我。”狄云倒转剑柄,递了过去。那老丐接过长剑,轻轻念道:“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将长剑舞了开来。他一剑在手,霎时之间便如换了一个人一般,身形沉稳,剑势飘逸,哪里还是适才这般龙钟委琐?
狄云看了几招,忽有所悟,说道:“老伯,日里我跟那吕通相斗,是你故意掷那饭碗帮我的么?”那老丐怒道:“那还用说?六合手吕通的武功比你傻小子强得太多,凭你这点儿道行,真能打发他了?”
他一面说,一面继续使剑。狄云听他所念口诀和师父所授并无分别,只字音偶有差异,但剑招却大不相同,越看越感奇怪。
那老丐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陡然递出,猛地里剑交左手,右手反过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狄云吓了一跳,抚着面颊怒道:“你……你为什么打人?”老丐笑道:“我教你剑招,你却在胡思乱想,这不该打么?”
狄云心想原是自己的不是,当即心平气和,说道:“不错,是我不好。我瞧你说的招数和我师父一样,剑法可全然不同,觉得很是奇怪。”
那老丐问道:“是你师父教的好,还是我使得好?”狄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老丐将长剑抛还给他,道:“咱们比划比划。”狄云道:“我本事跟你老人家差得太远,比你不过。”老丐冷笑道:“嘿,傻小子还没傻到家。这样罢,咱们只比招式,不比功力。”手中竹棒一抖,以棒作剑,向狄云刺来,狄云横剑挡路,见老丐竹棒停滞不前,当即振剑反刺。那知他剑尖只一抖间,老丐的竹棒如毒蛇暴起,向前一探,已点中了他肩头。
狄云心悦诚服,大叫:“妙极,妙极。”横剑前削。那老丐翻过竹棒,平靠他剑身,狄云运劲反推,那老丐的竹棒连转几个圈子,将他劲力全引到了相反的方向。狄云拿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他呆了一呆,说道:“老伯,你的剑招真高。”
那老丐竹棒一伸,搭住空中落下的长剑,棒端如有胶水,竟将长剑黏了回来,说道:“你师父一身好武功,就只教了你这些吗?嘿嘿,希奇古怪。”摇摇头又道:“你门中这套‘唐诗剑法’,每一招都是从一句唐诗中化出来的……”
狄云道:“什么‘唐诗剑法’?师父说是‘躺尸剑法’,几剑出去,敌人便躺下变成了尸首。”
那老丐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是‘唐诗’,不是‘躺尸’!你师父跟你说是‘躺尸’吗?可笑,可笑!这两招‘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是说一只孤孤单单的鸿鸟,从海上飞来,见到陆地上的小小池沼,并不栖息。这两句诗是唐朝的宰相张九龄做的,他比拟自己身份清高,不喜跟人争权夺利。将之化成剑法,顾盼之际要有一股飘逸自豪的气息。他所谓‘不敢顾’,是‘不屑瞧它一眼’的意思。你师父却教你读作什么‘哥翁喊上来,是横不敢过’,结果前一句变成大声疾呼,后一句成为畏首畏尾。剑法的原意是荡然无存了。你师父当真了不起,‘铁锁横江’,教徒弟这样教法,嘿嘿,厉害,厉害!”说着连连冷笑。
狄云怔怔地听着,听得他话中咬文嚼字,虽然不大懂,却也知他说得很对,狄云向来敬爱师父,听他将师父说得一无是处,到后来更肆意讥嘲,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