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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宁寺地处荒僻,年久失修,庙内也无庙祝和尚。言达平来到大殿,一晃火把,便要去点神坛上的蜡烛,火光之下,只见烛泪似乎颇为新鲜,心念一动,伸手去捏了捏,果然烛泪柔软,显然不久之前有人点过这蜡烛。他心下起疑,吹熄了火把,正要举步出外查察,突觉背后一痛,一柄利刃插进身子,大叫一声,便即毙命。
狄云躲在二门之后,只见火光陡熄,言达平便即惨呼,知他已遭暗算,这一下事起仓卒,不及救援。他索性不动,要瞧伤害言达平的是谁。黑暗中只听得一人“嘿,嘿,嘿”冷笑。这声音传入耳中,狄云不由得毛骨悚然,这笑声阴森可怖,却又十分熟悉。
突然间火光抖动,有人点亮了蜡烛,烛光射到那人身上。那人慢慢地侧过脸来。
狄云险些脱口呼出:“师父!”
这人竟是戚长发。只见他向言达平的尸身踢了一脚,拔出他背上的长剑,又在他背心上连刺数剑。
狄云见到师父杀害自己的同门师兄,手段竟如此狠毒残忍,这句“师父”的呼声刚到口边,便硬生生的忍住了。
戚长发嘿嘿冷笑,说道:“二师哥,你也查到了连城剑谱中的秘密,是不是?嘿嘿!‘江陵城南偏西,天宁寺大殿佛像,向之虔诚膜拜,通灵祝告’,哈哈,二师哥,剑谱中说:‘如来赐福,往生极乐’,你现下不是往生极乐了么?这不是如来赐福了么?”他转过头来,望着那尊面目慈祥的如来佛像。他脸上堆满戾气,恶狠狠端详半晌,说道:“你奶奶的臭佛,戏弄了老子一生,坑害得我可就苦了!”纵身上了神坛,提起长剑,当当当三响,在佛像腹上连砍三剑。
一般佛像均是泥塑木雕,但这三剑砍在其上,却发出铮铮铮的金属之声。戚长发一怔,又砍了两剑,但觉着剑处极是坚硬。他拿起烛台凑近一看,只见剑痕深印,露出灿烂金光,戚长发一呆,伸指将两条剑痕之间的泥土剥落,但见金光闪闪,里面竟然都是黄金。他忍不住叫道:“大金佛,都是黄金,都是黄金!”
这座佛像高逾三丈,粗壮肥大,远超寻常佛像,如果通体竟是黄金铸成,少说也有五六万斤,那不是大宝藏是什么?
他狂喜之下,微一凝思,转到佛像背后,举剑批削,见佛像腰间似有一扇小小暗门。他不住用力砍削,泥土四溅,只将长剑削得崩了数十个缺口,才将暗门四周的泥土都削去了。只见那暗门也是黄金所铸,戚长发将剑伸进缝隙中去撬了几下,喜不自胜、心慌意乱之下,拍的一声,长剑竟尔折断。
他提起半截断剑,到暗门的另一边再去撬。又撬得几下,那暗门渐渐松了。戚长发抛下断剑,伸手指将暗门轻轻起了出来,举烛一照,只见佛像肚里珠光宝气,霭霭浮动,不知这个大肚子之中,藏了有多少珍珠宝贝。
戚长发咽了几口唾沫,正想伸手到暗门之内去摸些珠宝来瞧瞧,突觉神坛轻轻一晃。他心知有异,纵身便即跃下,左足刚着地,小腹上一痛,已给人点中了穴道,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神坛下钻出一个人来,侧头冷笑,说道:“戚师弟,你找得到这儿,老二找得到这儿,怎么不想想,大师兄也找得到这里啊!”说话之人,正是万震山。
戚长发陡然发现大宝藏,饶是他精细过人,见了这许多珠宝,终于也不免喜出望外,一疏神间,竟着了万震山的道儿,恨恨地道:“第一次你整我不死,想不到终于还是死在你的手下。”万震山得意之极,道:“我正在奇怪,戚师弟,我扼死了你,将你封入夹墙之中,怎么又会活了过来?”戚长发闭目不答。
万震山道:“你不回答,难道我就猜不到?那时你敌我不过,就即闭气装死,封入了夹墙之后,居然能够脱逃。了不起!好本事!当时我见封墙的砖头有一块凸了出来,心中一直觉得不大妥当,可说什么也想不到是给你挣扎着逃走时踢出来的。”万震山那日将戚长发封入了夹墙后,次日见到封墙的砖头有一块凸出,这件事令他内心十分不安,这才患上了离魂之症,睡梦中起身砌墙──他一直在怕戚长发的“僵尸”从墙里钻出来,因此睡梦中砌了一次又一次,要将墙洞封得牢牢的。他又冷笑道:“嘿嘿,你也真厉害,眼睁睁地瞧着你女儿做了我儿媳妇,竟始终不现身。我问你,那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戚长发一口浓痰向他吐去。
万震山闪身避开,笑道:“老三,你要死得干脆呢,还是爱零零碎碎的受苦?”戚长发脸上露出恐怖之色,说道:“好,我跟你说。我女儿偷了我剑谱,藏在山洞之中,你道她是什么好人?我一直在暗中查察。姓万的,你给我个痛痛快快吧!”万震山狞笑道:“好,给你个痛快的。按理说,不能给你这么便宜,只是你师哥没工夫了,须得赶快用烂泥涂好佛像。好师弟,你乖乖的上路罢!”说着提起长剑,便往戚长发胸口刺落。
突然间红光一闪,万震山一只右臂齐肘连刀,落在地下,身子跟着被人一脚踢开,正是狄云以血刀救了戚长发的性命。
他俯身解开戚长发的穴道,说道:“师父,你受惊了!”
这一下变故来得好快,戚长发呆了老大半晌,才认清楚是狄云,说道:“云……云儿,是你?”狄云和师父别了这么久,又再听到“云儿”这两个字,不由得悲从中来,说道:“是,师父,正是云儿。”戚长发道:“这一切,你都瞧见了。”狄云点了点头,道:“师妹,师妹,她……她……”
万震山断了一臂,挣扎着爬起,冲向庙外。戚长发抢上前去,一剑自背心刺入,穿胸而出。万震山一声惨叫,死在当地。
戚长发瞧着两个师兄的尸体,缓缓地道:“云儿,幸亏你及时赶到,救了师父的性命。咦,那边有谁来了?是芳儿吗?”说着伸手指着殿侧。
狄云听到“芳儿”两字,心头大震,转头一看,却不见有人,正惊讶间,突觉背上一痛。他反手抓住来袭敌人的手腕,一转头,只见那人手中抓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正是师父戚长发。狄云大是迷惘,道:“师……师父……弟子犯了什么罪,你要杀我?”他这时才想起,适才师父一刀已刺在自己背上,只因自己有乌蚕衣护身,才又逃得了性命。
戚长发被他抓住手腕,半身酸麻,使不出半分力道,惊怒交集之下,恨恨地道:“好,你学了一身高明的武功,自不将师父瞧在眼里了。你杀我啊,快杀,快杀,干么不杀?”
狄云松开了手,仍是不解,道:“我怎敢杀害师父?”
戚长发叫道:“你假惺惺的干什么?这是一尊黄金铸成了大佛,你难道不想独吞?我不杀你,你便杀我,那有什么希奇?这是一尊金佛,佛像肚里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杀我?”他高声大叫,声音中充满了贪婪、气恼、痛惜,那声音不象是人声,便如是一只受了伤了野兽在旷野中吼叫。
狄云摇摇头,退开几步,心道:“师父要杀我,原来为了这尊黄金大佛?”霎时之间,他什么都明白了:戚长发为了财宝,能杀死自己师父、杀死师兄、怀疑亲生女儿,为什么不能杀徒弟?他心中响起了丁典的话:“他外号叫作‘铁锁横江’,什么事情做不出?”他又退开一步,说道:“师父,我不要分你的黄金大佛,你独个儿发财去吧。”他真不能明白:一个人世上什么亲人都不要,不要师父、师兄弟、徒弟、连亲生女儿也不顾,有了价值连城的大宝藏,又有什么快活?
戚长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心想:“世上哪有人见到这许多黄金珠宝而不起意?狄云这小子定是另有诡计。”他这时已沉不住气,大声道:“你捣什么鬼?这是一座黄金大佛,佛像肚中都是珠宝,你为什么不要?你要使什么鬼计?”
狄云摇了摇头,正想走出庙去,忽听得脚步声响,许多人蜂拥而来,他纵身上了屋顶,向外望去,只见一百多人打着火把,喧哗叫嚷,快步奔来,正是那一群江湖豪客,只听得有人喝骂:“万圭,他妈的,快走,快走!”狄云本想要走,一听到“万圭”两字,当即停步。他还没为戚芳报仇。
这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入庙,狄云看得清楚,万圭被几个大汉扭着,目青鼻肿,已给人饱打了一顿,身上仍是穿着那件酸秀才的衣衫。原来他乔装成个教书先生的模样,故意将城墙边的一群江湖豪士引开,好让万震山到天宁寺来寻宝。但在众人的跟随查究之下,终于露出了马脚。众人以性命相胁,逼着他带到天宁寺来。
戚长发听得人声,急忙跃上神坛,想要掩住佛像剑痕中露出来的黄金。但迟了一步,众人已见到他站在神坛之上,双手去掩佛像的大肚子。这时数十根火把照耀之下,庙中有如白昼。各人眼见到金光,发一声喊,抢将上去,七手八脚的,便去斩削佛像上的泥土。各人刀砍剑削,不多时佛像身上到处发出灿烂金光。
跟着有人发现佛像背后的暗门,伸手进去,掏出了大批珠宝,站在后面的便用力将他挤开。珠宝一把把地摸出来,强有力的豪士便从别人手中劫夺。
突然间门外号角声呜呜吹起,庙门大开,数十名兵丁冲了进来,高叫:“知府大人到,谁都不许乱动。”随后一人身穿官服,傲然而进,正是江陵府知府凌退思。他在城内城外耳目众多,这些江湖豪客之中便混得有他的部属,一得讯息,立时提兵赶来。
但一众江湖豪客见了许多珠宝,哪里还忌惮什么官府?各人只是拚命的抢夺珍宝。
地下滚满了珍珠、宝石、金器、白玉、翡翠、珊瑚、祖母绿、猫儿眼……
凌退思的部属又怎会不抢?兵丁先俯身捡起,于是官长也抢了起来。谁都不肯落后。戚长发在抢、万圭在抢、连堂堂知府大人凌退思,也忍不住将一把把珠宝揣入怀中。
一抢夺,便不免斗殴。于是有人打胜了,有人流血,有人死了。
这些人越斗越厉害,有人突然间扑到金佛上,抱住了佛像狂咬,有的人用头猛撞。
狄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财迷心窍,也不该这么发疯?”
不错,他们个个都发了疯,红了眼乱打、乱咬、乱撕。狄云见到铃剑双侠中的汪啸风在其中,见到“落花流水”的花铁干也在其中。他们一般地都变成了野兽,在乱咬、乱抢,将珠宝塞到嘴里。
狄云蓦地里明白了:“这些珠宝上喂得有极厉害的毒药。当年藏宝的皇帝怕魏兵抢劫,因此在珠宝上涂了毒药。”他想去救师父,但已来不及了。
狄云在丁典和凌姑娘的坟前种了几百棵菊花。他没雇了帮忙,全是自己动手,他是庄稼人,锄地种植的事本是内行。只不过他从前很少种花,种的是辣椒、黄瓜、冬瓜、白菜、茄子、空心菜……
他离了荆州城,抱着空心菜,匹马走上了征途。他不愿再在江湖上厮混,他要找一个人迹不到的荒僻之地,将空心菜养大成人。
他回到了藏边的雪谷。鹅毛般的大雪又开始飘下,来到了昔日的山洞前。
突然之间,远远望见山洞前站着一个少女。
那是水笙!
她满脸欢笑,向他飞奔过来,叫道:“我等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终于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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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
金庸
后记
儿童时候,我浙江海宁老家有个长工,名叫和生。他是残废的,是个驼子,然而只驼了右边的一半,形相特别显得古怪。虽说是长工,但并不做什么粗重工作,只是扫地、抹尘,以及接送孩子们上学堂。我哥哥的同学们见到了他就拍手唱歌:“和生和生半爿驼,叫他三声要发怒,再叫三声翻跟斗,翻转来象只瘫淘箩”。“瘫淘箩”是我故乡土话,指破了的淘米竹箩。
那时候我总是拉着和生的手,叫那些大同学不要唱,有一次还为此哭了起来,所以和生向来待我特别好。下雪、下雨的日子,他总是抱了我上学,因为他的背脊驼了一半,不能背负。那时候他年纪已很老了,我爸爸、妈妈叫他不要抱,免得两个人都摔跤,但他一定要抱。
有一次,他病得很厉害,我到他的小房里去瞧他,拿些点心给他吃。他跟我说了他的身世。
他是江苏丹阳人,家里开一家小豆腐店,父母替他跟邻居一个美貌的姑娘对了亲。家里积蓄了几年,就要给他完婚了。这年十二月,一家财主叫他去磨做年糕的米粉。这家财主又开当铺,又开酱园,家里有座大花园。磨豆腐和磨米粉,工作是差不多的。财主家过年要磨好几石糯米,磨粉的工夫在财主家后厅上做。这种磨粉的事我见得多了,只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