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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说我一出生就用圣地汤谷的水洗澡,又在玉山住了七十多年,那是大荒灵气最充盈的圣地,王母虽然严厉,却很慷慨,蟠桃玉髓乱七八糟的宝贝是随我吃,妖怪们说吃了我就能灵力大进。我不敢去冀州了,每天都在逃,可想抓我的人越来越多。有一次我躲在一群乞丐中,抓我的人把我们圈了起来,我害怕得要死,想着如果我能变个样子,如果我满脸都是麻子、眼睛歪一点、鼻子塌一点、额头上没有胎记,他们就不会认出我了。他们一个个查看孩子,查到我时,我以为肯定要死了,但是他们抬起我的头,仔细看了我两眼,就放我离开了。我不明白,但高兴坏了,到了河边洗手时,才发现自己的容貌变化了,竟然变得和我刚才想的一模一样。经过一次次尝试,我发现我不仅能变化容貌,还能变化性别,有了这个本事之后,我就很少遇到危险了。”
颛顼满心的疑惑,却没有发问,只是听着。
小六凝望着天空,继续平静地讲述:“刚开始我好兴奋啊,过几天就换一个容貌,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找我的人渐渐少了,我安全了。我用着各种脸,在大荒内流浪。有一天,我照镜子时,突然发现我忘记了自己真实的容貌了,我拼命地回想,拼命地想变回去,却怎么看都不对。刚开始我还不紧张,因为我知道幻形术再变也不可能损坏真实容貌,我设法四处学习幻形术,这才发现世间竟然没有一种幻形术是我这样的。无论我怎么尝试,我都再找不回自己的脸了。”
小六闭上了眼睛,“那段日子真像是一场噩梦,我的脸几乎随时随地都会变,比如我走在街上,迎面过来一个女子,眼睛生得很好看,我心里刚动念,我的眼睛就会变成她那样。我害怕想变回去,可上一双眼睛也是我变的,我根本不能完全变回去。我每天都十分紧张,可越紧张越回想,晚上常常梦见各种面孔,以至于在梦中我也会变化。每天早上起来,我是一张崭新的脸,晚上临睡前又是一张崭新的脸,第二天又是一张脸,晚上又是一张脸……我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每一张脸都是假的,我不敢照镜子,不敢见人。有一次我躲在饭馆的角落里吃饭时,听到一个小女孩叫外婆,突然想起了外婆临死前的容貌,我的脸开始变化。有人看见了这一幕,他们尖叫,我冲出了饭馆,再不敢看任何人。我跑啊跑啊,不停歇地跑,跑进了深山,我躲在山里,不见任何人,没有镜子,即使到河边洗脸时,我也闭着眼睛,再不看自己,那么不管自己的脸变成什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仍然是我。”
颛顼和十七都面色沉重,他们都设想过小夭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可怎么想都想不到,小夭居然没有了脸。细细想去,两个已经经历过世间各种残酷的人竟然都感到不寒而栗,世人都羡慕神族有灵力能随意变幻,可原来当失去了“真实的自己”一切只会是最恐怖的噩梦。
“我像野兽一般生活着,拜王母的严格督促所赐,我的修为还是不错的,一般的凶禽猛兽都不是我的对手,在山里生活也算自在,可没有人和我说话,我真的很寂寞,但我也不敢出去,我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后来,我和一只还未修成人形的蛇妖说话,可它不搭理我,我为了留下它,偷了它的蛋,逗得它整天追杀我,我就边跑边和它说话。蛇妖虽然听得懂我说话,但是它不会说话啊,我就替它说,自己一问一答,我话多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就这样一日日,又一年年,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中日月没有长短,后来我才知道已经二十多年了。”
颛顼紧紧地握住了小夭的手,好似想给那个孤独恐惧的女孩一点陪伴,他声音嘶哑地问:“你的容貌如何固定下来的?”
“有一天,我碰到一个男人,他很坦率地告诉我他是妖怪,受了重伤,在寻一些疗伤的药草,他和我说话,我就也和他说话。刚开始我戒心很重,都是坐的远远地和他说话,说几句就跑了。但过了很久,我故意试探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企图,我就和他说得多了一点。他不怕我的脸变来变去,他甚至也变,我变他也变,我们比赛谁变化出的脸多,比着比着,相对看着哈哈大笑。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不是怪物,也不可怕。渐渐地,我相信了他。一个晚上,他捉住了我,想带我走,那个一直想杀我的蛇妖生气了,出来阻拦他,被他杀了。他带着我去了更南方的地方,哪里的山又高又险,在一个隐秘的洞窟里,有他的巢穴,他造了一个笼子,把我关起来。他说他是九尾狐妖,百年前被我母亲的……朋友斩断了一条尾巴,元气大伤,修为大退。我体质特异,再好好饲养几十年,就是最好的灵药。”
颛顼的脸色变了,掏出贴身戴着的玉香囊,拽出一截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是他的吗?”
小六点点头,颛顼想毁掉白狐狸尾巴,小六一把夺了过去,一边在手腕上绕着玩,一边说:“死狐狸十分恨我娘,不仅仅是因为我娘……朋友伤了他,还因为我娘杀了我的九舅舅。他和九舅舅是至交好友,每次他一想起九舅舅,就会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娘,可娘已经死了,他只能折磨我。我被他饲养了三十年,折磨了三十年。一个晚上,他说再过两天的月圆之夜就可以吃我了,他唱着悲伤的歌谣喝醉了,笼子没完全锁好,我又已经研究了三十年如何逃跑,已会开锁,我从笼子里跑出来,悄悄地给他酒里下了药,然后又溜回笼子里,把自己锁好。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第二日我怕他不喝酒,故意在他面前提起九舅舅,他打了我一顿,又开始喝酒,那是我从他喂给我的各种各样的古怪东西中一点点收集材料,花费了十几年才配制成的毒药。他倒在地上,变回了狐狸原形。我从笼子里钻出去,他睁着眼睛,看着我,我拿起刀开始一根根地剁他的尾巴,每根尾巴剁完,还拿给他看。他的狐狸嘴边全是血,眼中却是终于解脱的释然,他闭上了眼睛。我点了把火,把整个洞窟都烧掉了。”
小六拿起狐狸尾巴,在眼前晃悠,“三十年,他把我关在笼子里,辱骂折磨我,还把我在玉山辛苦修炼的灵力全部散去,让我几成废人,可是他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那座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不发疯时,给我讲幻形术,他明白我的恐惧,送了我稀世难求的宝物,一面用狌狌精魂铸造的镜子,可以记忆过往的事情。他让我用镜子记录下自己的容貌,这样即使第二日有了偏差,也可以看着镜子变回去,慢慢地,我学会了固定住自己的容貌。他偶尔带我出去时,会教我如何辨认植物,讲述他曾杀过的各种妖怪,告诉我各种妖怪的弱点。最终,我杀了他,他的八条尾巴被我一一斩断,和他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我早就不恨他了,这条尾巴就留着吧!”
小六把狐狸尾巴递给颛顼,“九尾狐可是和凤凰一样珍稀的神兽,我随意变幻,这条九尾狐的尾巴对我没用,你留着,日后炼制一下,就能助你变幻,识破障术。”
颛顼憎恶地扔到地上,“我不要。”
小六想颛顼正在气头上,等将来他气消了再说吧!她对十七指指地上,十七捡起狐尾,收了起来。小六对十七说:“那夜在客栈里,你说让你看一眼我的真容,我拒绝了,并不是因为我打算抛下你,方便彻底消失,而是我根本没有办法给你看。那只狐尾人偶嘲笑得很对,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她自然无法变幻了。”
颛顼恼怒下,连有九尾神狐血脉的十七也带着厌恶上了,没好气地说:“都说九尾狐最善于变幻,你说说小夭这究竟是什么毛病,哪里有幻形术恢复不了真容的?”
十七心里想,只怕小夭小时候的容貌就是假的,如果她从一出生就是假的容貌,俊帝或者轩辕王姬必定用了大神通,或者借助某件神器,才能让完全没有灵气的婴儿有假容貌,还不被任何人识破,可是为什么呢?异常举动背后必定有秘密,他们应该是想保护小夭。十七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去问俊帝陛下,也许他知道。”
颛顼郁闷地对小六说:“我看不到你长什么样,总觉得你还是藏在一个壳子里,让我害怕打开壳子后,你又跑掉了。”
小六逗他玩,“你想要我长什么模样?我变给你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妹妹就有什么样的妹妹。”
颛顼简直气绝,举起拳头,“你是不是又想打架了?”
小六摆手,“我现在可打不过你。”小六得意地笑着,对十七说:“他小时候打架打不过我的。”
颛顼想起她的一身修为被强行废掉,不仅仅要承受散功时的噬骨剧痛,以后也不可能再修炼出高深的灵力,只觉刚才听小夭讲述时被强压下的伤恸愤怒全涌了出来,再装不了正常,他猛地站起来,匆匆走向自己的屋子,“我休息了。”
小六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说:“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小六站了起来,对十七说:“我也去休息了。”
十七对小六说:“别担心,会找回你真实的容貌。”
小六笑了笑,他们都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可其实这世上,最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的人是她自己。
第十章 惆怅有谁知
阿念来华音殿找颛顼时,颛顼不在。
阿念看到了正用归墟水眼里的水泡手的小六,阿念冲上来就掀翻了盆子。
小六往后一靠,两条腿搭在案上,毫不在意地看着阿念,笑得吊儿郎当。
阿念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想看出这个死无赖有什么好。昨夜,她去找父王告状,把小六的恶形恶状仔细说了一番,父王却说小六没有想过伤害她,让她不要再找小六的麻烦。她委屈不过,把小六乱摸她的事情抽抽噎噎地告诉了父王,本以为父王会大怒,没想到父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好似有一丝古怪的笑意,父王安慰她,“等过一段日子,父王会宣布一件事情,你就不会介意了。”
阿念从父王的宫殿里出来时,满脑子都是父王的话,过一段日子就不介意了,一个女人怎么才不会介意一个男人摸了她?那自然是……那个男人变成了她的夫君。
阿念觉得自己要疯了!告诉自己不可能,绝不可能!可是——那是父王,是压根儿不在乎门第血统出身,大力提拔贫寒子弟和低贱妖族,一意孤行的俊帝。父王自登基以来没有立过王后,听说当年几乎和整个高辛朝堂对抗,没有从尊贵的高辛四部中选择王妃,反而把在小山村里做苦役的母亲娶回宫,那么现如今,也很有可能让她嫁给一个微贱出身的平民。
阿念左思右想了一夜,急匆匆地来找颛顼,想让哥哥帮她拿个主意,没找到颛顼,却看到了小六。
小六什么时候住进了华音殿?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颛顼会允许小六和他住一个殿?难道颛顼也知道父王想……是了是了!颛顼哥哥向来很敬佩父王,很听父王的话,如果父王想……颛顼哥哥肯定也支持了。
阿念盯着小六,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泫然欲泣。小六歪头打量着她,十分不解,这姑娘今天怎么了?
小六对阿念挥挥手,“喂,你没事吧?”
阿念双手捏成拳头,吼着说:“我很有事!”
小六盯着她的拳头说:“你别动手,今日你要动手,我就还手了。”
阿念暴躁地在庭院内来回走,边走边思量对策,现在就打死小六?可看看四周,侍从们就在附近,还有个古怪的男人隐匿在窗后。以父王和颛顼哥哥的精明,在这宫里,她是不可能有下毒手的机会了。
阿念一屁股坐在了小六的面前,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嫁给你!你如果娶了我,我会天天和你打架!让你天天没好日子过!迟早把你打死!”
小六满头雾水,“我也没有想过娶你!”
阿念大喜,“真的?”
“当然!”
“我可是王姬!”
“就因为你是王姬,我才不要你!”
阿念有点绕不清楚小六的这句话,但只要小六说绝不娶她就行,阿念说:“那你努力表现得差一点,让父王看不上你,最好讨厌你。只要你好好表现,我就原谅你,以后再不找你麻烦。”
小六笑道:“好,我保证让你父王不会把你嫁给我。”
“你发誓?”
小六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信誓旦旦地说:“我发誓,绝不让俊帝陛下把王姬嫁给我,否则天打五雷轰!”
阿念彻底放心了,她看看四周,见没有人接近她们,压低了声音对小六说:“过十几日,就是小祝融举行的秋赛,这个比赛每十年一次,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