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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伯父是我尊敬的长辈,哪怕是一般的刑案,遇上了不管也是不行的,何况如今我又被冤枉,瑶环如果知道些什么,还请不要隐瞒。”见冯瑶环仍咬着嘴唇,一付举棋不定的样子,秦海青拉住冯小姐的手,温和地劝道:“恕我直言,妹妹如此孝顺却不守灵堂,深夜独自到此,恐怕是有些难办的事儿又没有人可托付,只好自己一个人来办。可是妹妹常在深闺,如此娇弱的一个女子,无论怎样还是有些事情做不了。伯父含冤去世,你我心中都不好过,我的为人,你应该了解,还望不要对我防着什么,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也好早日为伯父洗冤。”话说一半,冯小姐已有些坐立不安,待得说完,已是泪流满面。秦海青执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又低低的问了一句:“啊?”冯瑶环再也坚持不住,哽咽道:“青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爹爹原是知道有人要来刺杀的!”
虽说已有些预感,秦海青听了这话仍是微微一楞。冯瑶环平静了一下,接着说道:“爹爹曾说过,如有不测,我和母亲要尽快离开此地,不要深究,亦不要与人多说话。我想他一定是预感到什么才会如此叮嘱于我的。”秦海青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冯瑶环答道:“半月前,京中有人传书过来,爹爹便开始愁眉不展。母亲见他不开心,便问有什么不好的事。爹爹只说有一位老友辞世便不多言,终日在房中叹气。前几日我为他奉茶,他突然拉住我说了这些话,我只道爹爹因老友去世不免多想了一些,谁知不出三日,此事竟然真的发生……”秦海青问:“可知道那位老友是何人?”瑶环摇头:“不知。爹爹既然要我们不多说话,我也不敢多问他人,只好晚上来找找,看能否发现那封书信。”秦海青道:“伯父为人谨慎,只怕难得此信。你且再想想,最近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拜访过伯父?”瑶环道:“自从爹爹调任曹州,就少与旧日朋友来往,不过一月前,好象有个姓钱的御史来过。”秦海青微微颌首:“如此说来,此事倒复杂了。那末崔家又是怎么回事?”瑶环摇头:“姐姐定是听错了,我没有说过什么崔家的话。”秦海青看了她一眼,知道不会有结果,也就不继续问这件事。
“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还望姐姐多帮我。”冯瑶环突然站起身来,走到秦海青面前跪下,“青姐姐武艺高强,不似我这等没用,还望姐姐助我报得杀父之仇。”秦海青急忙双手扶起道:“瑶环不要这样,只管相信我便是。如今找到书信不太可能,你若离开灵堂太久,被人发现只怕不好,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看看。”瑶环含泪谢了,点了灯笼,施了礼,低头开门出去。
听见瑶环脚步声已远,秦海青转过头来,对背后窗外冷笑一声:“你听也听够了,不知满不满意呢?我可要走了。”话音刚落,窗户突然碎成几块,一条人影直扑进来,与此同时,秦海青身形化做一道白光,破窗而出,那扑入的人影也甚是了得,只在房中一点,随之追踪而去。
两条身影一前一后疾奔出去,远远将冯府抛在后头,不一会儿追到一条小巷,三边是高墙,已无出路,秦海青不慌不忙猛地煞住脚步,转身对追者一笑:“许年,你不是喜宁公公的‘名下’吗?怎么混到这里来了?”
六
许年听得秦海青叫他做“喜宁公公的‘名下’”,心中一紧,知道秦海青是刻意要找他麻烦来了。原来大明的公公虽说是没有家室的人,但也会将些后进的小太监当作子孙对待。朝廷每当要招公公,便会下旨差中官二人作为钦差,一同前往礼部,并发檄五城兵马司,召集净身男子应选,入选者入东华门,过皇恩桥,便算是入了朝。这些净身男子入朝以后,内府各衙门的大太监就选择其中面容姣好者,任意拉去,名曰“拉名下”。所谓名下,犹如其子一般。所以,大太监显贵,其名下亦显贵,若大太监犯了事儿倒了台,那名下也脱不了个破落的下场。秦海青一口点出许年是喜宁公公的名下,这喜宁公公却是当年因投靠外敌被朝廷捉杀的叛臣,大明律例甚严,叛国之臣的名下竟然能不受牵连查办,还能持剑游走于民间,无论从哪条看都是说不过去的。
许年最烦与人谈及此事,此刻不想多语,只管一剑刺去。秦海青一个闪身从剑影中穿过,劈面一掌击向许年肩头,许年不料她的身形竟比三天前快捷了许多,收剑向秦海青臂上削去,秦海青却是一转身,闪电一般掠过许年身边,已脱出了三面是墙的包围圈。许年心中暗暗吃惊:这女子的功力怎会一下子提高许多?显见她身法脚步比前日灵活不知多少,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她的底细了。秦海青心中却是颇为得意:许年果然把自己当了三日前的那个对手,防备疏忽了些,出其不意唬得他一唬,心理上已占上风,倒好问话了。
许年只在那里奇怪,却不知道这其中是有些机巧的。原来三日前秦大小姐见冯知府时穿的是双京城小姐们穿的时样高底鞋,鞋跟内暗藏一木块,穿起来脚趾竖定,鞋样缩小,外表看去,脚更小巧。可穿这种木底的高底鞋脚小是小了,走起路来却又响又费力,且易打滑,若秦大小姐知道那天晚上要打架的话,是断断不会为了漂亮穿这累人的东西的。那日秦海青在铺了青石板的冯府院子中踮着脚打斗,保持平衡已是不易,功力自是大打折扣,今日秦海青就是来找事的,故而早已换上了一身劲装,脚上蹬的是双专为走路使唤的绫子绣花平底鞋,还怕本事不涨?许年当然不知道这中间的小九九,一时倒也不敢轻易出手了。秦海青要的就是他的犹豫,见面就打杀,怎么问事儿呢?只听她轻轻咳嗽一声,和气道:“许公公,小女子从不和宫里来的人结仇,不如你我都放了戒心,好好谈一谈罢?”
许年沉下脸去,“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秦海青微微一笑,从头上拔下束髻的簪子,抛了过来。许年运功于左手去接,那簪子却不见得有什么速度,划了个弧线落在许年手上,明摆着秦海青是没有做什么手脚的。“您也该见过冯大人的遗体,有没有觉得我这簪子与那碧玉钗有些不同呢?”
许年将簪子托在掌中看,只见是一镶金的银雀簪子,想想致冯年瑜于死地的碧玉钗,果然有些不同。秦海青道:“中原女子钗环多用金银,这个且不说,只那镂空的钗身就已着实少见。那钗形分明是一玉凤,却也不是中土的样式。”许年似有所悟,将簪子掷还过去,问道:“你的意思是?”秦海青接了簪,复又插回头上,一边道:“许公公眼光应放开些,需知我这里是完全的中原货色。”许年冷笑道:“这个也只是你说而已,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秦海青道:“以公公的细致,这三日来不可能不打听我的来历,就算冯吉说不清楚,公公多少也能猜出些。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苦苦相逼?如果明知不对还要硬往我身上扯,我倒要怀疑公公是何用意了,想想公公与这案子是否有关联。”
许年冷笑一声:“你这话中有话,听你的意思,好象指我做的这案子一样。”秦海青道:“公公言重了,只是这三日来小女子往朋友处查了些当年的事情,对许公公做了个了解,对公公有些猜想而已。”许年道:“什么猜想?有话直说就是。”秦海青拱了拱手:“我若猜错了,公公莫怪。”此时只听得樵楼上打过二更鼓,一巡夜人嘟哝着什么从巷口走过,二人便都收了声。深巷中月光不见,秦海青与许年静立在当场,似乎能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
从表面看来,两个人都不甚紧张。
巡夜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秦海青又等了一下,方才开了口。“我这人是直性子,也不懂什么规矩,不如开门见山的说话。若我没猜错,许公公怕是南宫来的罢。”许年眉尖一挑:“你怎么就认定我是宫中出来的呢?”“若非宫中来的,何必趟这趟混水?”秦海青道,“今日下午我已绑了一冯府家人问过,许公公不过是三天前的下午才到的这里,据说是师爷以前做事的衙门里来的朋友。我说的没错吧?”许年点点头:“那又如何?”秦海青笑道:“听上去不错,但却是谎话。许公公是太上皇南宫的侍卫才是,去年有旧臣私下谒见先皇时,许公公分明环护左右。”许年脸色险沉得可以,秦海青心知已占了上风,装做没看到,不动声色地接着分析:“许公公手上的剑极为少见,这些年来也就是当年随喜宁出征的小侍卫有用过,那小侍卫姓李,单名不巧也是一个‘年’字。听说那李年虽说是喜宁的名下,倒颇有些骨气,拒不随喜宁降蒙人,故而回京后因其忠勇并未受到牵连,只是音讯杳然,想是长伴太上皇于南宫了。且让我们做个猜想,将那个‘李’字换成‘许’字怎样?”需知秦海青的话十分挤人,英宗回朝后,权势已被驾空,名为太上皇帝,实际只不过是摆设而已,明白人一眼可以看出当朝的皇上是不想让他干政的。秦海青的话表面上听不过是揭许年的底,仔细想想,暗中所指却是十分明僚:许年既是南宫来的,就不能不看做太上皇帝派出的心腹,私下里与当朝的臣子的家人来往,若说不出个道理,不免有“太上皇帝扰政”的嫌疑。
许年心中着实有些懊丧,三日前对决时已知这秦海青必将为自己带来麻烦,却总有些侥幸,因自己这趟出来十分隐密,加之这些年来与外界几乎没有来往,自信无人认识,不料不出三日,却被这貌不惊人的小女子将出处访了个透彻,果然这太后亲点的四品捕头不是简单人物。
许年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说完了,那且听我讲吧。”秦海青微微颌首:“请。”许年将收剑回鞘,不慌不忙地开了腔:“若我听说的没错,秦姑娘也是从宫中来的。”秦海青点头:“是的。”许年道:“我想问一句,秦姑娘是太后钦点的,却不知是哪个太后呢?”秦海青听了这话,楞了一楞。原来英、景二帝不是同母所生,英宗之母孙太后一个点头,不光许了景帝的即位,也因此把自己的太后位置让给了景帝之母吴太后,如今也只是个虚名的太皇太后。明朝的太后,势力可不比皇上的小,许年这一句,分明问的是秦海青属于哪一边儿的了。秦海青万没料到许年不遮不掩,直统统地便将此话问了出来,心道:此人倒也干脆,上来就拉帮结派。反诘道:“哪个太后钦点的又有什么关系?”许年傲然道:“如是太皇太后点的,当明白该知道的事就知道,不该知道的就别问。若是太后点的,南宫不管当朝的事儿,你等也不应管南宫的事儿,这原是规矩,你也无权利过问。”秦海青道:“我问过什么南宫的事了吗?”许年被她这明白的赖皮一问噎了一噎,的确,秦海青从头至尾谈的只是许年的来历,没有一句明白问南宫的话。许年心下着恼:“好刁钻的丫头。”只听秦海青仍眯眯笑着说道:“至于我是哪个太后钦点的倒不好回答。我是太皇太后召进宫的,得了皇太后的许可点了个捕头名,然后又得了太皇太后的肯定,如今常在两边行走,您说我算是哪边点的呢?”许年一楞:“哪有这等事?”秦海青道:“怎么没有,我只办后宫的刑案不管政事,怎么就不能两边行走?”
许年道:“姑且算你是只管宫中刑案的,那末怎么会到这里涉入杀人事件?”秦海青:“这话问得好,想必许公公想明白了:我既是宫中来查案,又怎么会来杀人呢!”许年冷笑道:“这可难说,查案者枉私灭口者多的是。”秦海青道:“我与冯年瑜尚未开扣交谈,如何灭他的口?何况不怕得罪您说,许公公也不是来这里玩儿的,依您的推断方式,我也可问公公既是宫中的护卫,为何到这里涉入杀人案,莫非是有什么牵连,到这儿来杀人灭口的吗?”许年一竖眉:“好生无礼!”秦海青冷眼瞥过,平静地答道:“公公省省吧,我今儿也不是想打听您来曹州的目的,只是想告诉您明白,这事儿不是我干的。我看您这糊里糊涂的模样,也不象是清楚内情的角儿。既然我们都想知道这事的真相,就别对着挖墙角,倒叫真凶隔着墙听着乐。您查您的,我查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可好?”说罢,转身就走。
许年抬脚要追,忽的犹豫了一下。秦海青停了脚步,回头一笑:“公公看来是同意我的话了。顺便提一句,那碧玉钗好象是北边来的东西,冯知府没准是和北边来的人结了仇。”话说完,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了。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