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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天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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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天刚刚蒙蒙亮,马房里就亮了一盏灯。灯在浓重的寒气里明灭不定。   

  回鹘对天气向来有“早穿皮袄午穿纱”只说,回鹘中午天气酷热,可早晚两时却又奇寒彻骨,天气变化之大,更不同与中原。   

  马房中的马还在闭眼站着,沉睡未醒。   

  一个人俯在地上,一手驻地,一手用小铣用力铲着地下早冻成硬块的马粪。铲不动,他就用手刨,挖出一块块仍到一边。   

  一处铲完了,他又一手撑地,拖着双腿去铲另一处。他的腿受伤了?   

  边塞将士均十分辛苦,这个马夫想必也不例外。   

  突然,马群起了一阵骚动。马夫抬头,看见明灭的灯下站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的女郎。   

  这个一尘不染的人,来到这样肮脏的马厩,的确让人惊奇。   

  可马夫却没有一丝惊讶,又默默回身清理起马厩来,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和那些马并没有什么两样。   

  过了很久,只听一阵“唰唰”之声,越来越快。他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想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在洗着马匹。一桶刚从井里提回的水放在她身边,她正挽着袖子,用刷子用力刷着浑身是泥的马。泥水溅了她一身,可她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了。   

  “你……终于还是找到这儿来了。”马夫终于开口了,“何苦呢?”   

  她的手未曾停下:“因为我愿意!”她一口气刷了七八匹马,才停下了手,回头看着那马夫。她的眼中隐隐有泪。   

  他也在看她。   

  只要有人看到过他,就决不会再认为他是一个马夫。他的脸英挺明朗,线条刚毅,眼中更有一种叱咤风云的气度!   

  可他的额角,烙着一青灰色的“囚”字,很显然,他是一个发配戎边的犯人。一个犯人,一个马夫,又怎么回有如渊停岳峙般的气度?   

  白衣女郎在他身边坐下,丝毫不顾地面的肮脏。她吃惊的问:“你的腿还没好么?那四十军棍打得可真厉害。”她从怀中掏出一把膏药,小心翼翼地去敷在他腿上。“于都统这老浑蛋,一心与你为难讨好上司,简直是个……”她不知如何骂好。   

  可他缩回了腿,转过脸去,冷冷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未央郡主。”   

  未央郡主?郡主吗?这个客居在边关的女郎居然是个郡主?   

  雪鸿的手僵住了,脸上泛起苦笑:“对。也许我该象以前一样,拥着貂裘,在火炉旁戏弄架上的鹦鹉……可是,我却宁愿在这儿!我要陪你,狄青。”   

  狄青!   

  一个光照史册、彪炳千秋的名将!一个在后世中与霍去病、李广并称的边塞名将!这是一个多么耀眼、多么令人神往的名字。   

  可在他尚未一战成名前,谁也不会料到他有这样的往事。他竟是一个囚犯、一名马夫。睡在干草堆里,终日与马群为伍。   

  雪鸿发现他的目光渐渐温和,已不再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她伸过手,为他敷上了伤药。她的动作很轻柔,只怕弄疼了他似的。敷完了药,她抬头,正看见他渐渐柔和的眼光。   

  她的心一颤。自己背弃家庭,放弃荣华,从京城来到这荒漠,不正是为了他这样的眼神么?只是他在路上这样看过她一眼,她已决定放弃所有跟他去!   

  在寒冷的早晨,狄青拉过她在水里泡得红肿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正如他这个人。雪鸿纤弱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抖。   

  他决不是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一定会名震边陲。雪鸿这样想。   

  “于都护回京了,这下你可有出头之日了。”她柔声道。   

  狄青不置可否的笑笑。   

  “新来的丁少将军,我今天刚见过,”雪鸿又道,“年轻却很沉稳、能干,相信他是个识人才的领袖。”说到这个丁少将军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狄青叹了口气,放开了手:“天亮了,你快回去吧!”他又重新俯下身去打扫马厩,再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因为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她。   

  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出身贫贱。但是——雪鸿却姓赵!   

  天璜贵胄之姓,当今大宋天子之姓!   

  她是皇室中的一员。虽说她家这一支是当朝天子的远亲,势力已大不如前,可毕竟身上还流着天子的血。更何况,她的美丽聪慧在皇族中也大有名声,父亲已为她找了一个权势极盛的夫家,只要她一过门,她家这一支族人必将重新在朝野崛起。   

  可她却背弃了家族,这个握有天下大权的第一世家——赵家!   

  只因为她认识了狄青,这个刚从幽州营狱中释放,并马上要押去戌边的犯人,并为他离家出走,全然不顾皇室的脸上会怎样难堪!   

  那一天云淡风轻,雪鸿与家人去郊外踏青,并一个人偷偷半道溜了出去。   

  几个月后她就要嫁人了。不知怎地,她虽知未婚夫婿乃是当朝权贵,心中却一片空虚——她甚至没见过他,却要成为他的妻子,从此在侯门如海中打发以后的日子。   

  她才只有十八岁,还不想这么早埋葬自己的一生!   

  当她在溪边临流照影时,却发觉对岸有人在洗马!她马上把刚刚掬手喝下去的水全呕了出来——她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全吃过了,就是没喝过洗马水!   

  那时的她,年轻气盛,恃宠而骄,于是马上指着对岸的马夫一句一句骂了起来。骂人的话她早已偷偷学了不少,可家中严格的管教让她难有“施展”之时,这一次可好,她终于有机会一逞口齿之能了。   

  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请丽动听。溪对岸那一群士兵全听得呆了。老实说,她那时不仅不象在骂人,而且柔和动人的声音反而象是在歌唱似的。   

  这时,那些洗马的士兵一阵骚动。“好美的小妞儿!”“逗逗她!”“叫她见识一下军爷的厉害!谁叫她骂人呢?”   

  雪鸿骂得无趣,正准备走了,忽然对岸的马群发出一阵惊嘶,几匹怒马向她直冲而来!   

  她回头瞥见涉水冲来的怒马,不由一怔!   

  转瞬间,她娇小的身影已没入了马群中,只听她惊呼了一声后,就没了声音。   

  这时,对岸一个军士涉水冲了过来,大喝一声,一手挽住一匹马的尾巴,用力一扯,居然把两匹奔跑中的怒马硬生生地拉回几尺。好惊人的臂力!   

  他正努力去制服那些被伙伴故意激怒的马,忽听有人“噗嗤”一笑——   

  雪鸿安安稳稳地一手扣住一只马的笼头,制住了两匹冲到她身前的马,自若地笑了。“喂,你放手吧,本小姐不怕!”她笑盈盈地道,“这些马全放过来也无妨!”她对那个一身旧衣,头发凌乱的士兵道。   

  那士兵没有松手,反而拉着马退了几步。他的个子不高,浓眉直鼻,目光沉静而从容,气质就象一个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大将。   

  雪鸿正准备说什么,只见那伙洗马的士兵已全围了上来,动手动脚地挑逗。   

  她火了,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对我无礼,小心你们的狗头!”   

  众人大笑:“好辣的小娘们!”一个人伸手欲摸她的脸,却被方才制住怒马的士兵拉住。那人沉声道:“行事须恪守规矩。”众人笑骂:“狄青,你又来了。去去,不玩就一边去。”   

  雪鸿火了,更大声地说:“你们听着,本小姐是当今央郡主!”她放开了两匹马,从怀中掏出那面御赐金牌,正准备给那伙无礼之辈一个教训。猛听狄青大喊一声:“小心!”   

  她正想问:“小心什么——”只见身旁马匹再次惊怒,后蹄立起,前足向她踢来!   

  她后腰上着了一下,只听“咯”的一声,有骨头断裂的轻响。她吓昏了,她要死了么?   

  这时,一只手一把把她拉了过去,避过了另一蹄。她一抬头,又见另一匹马正冲着自己踢出后蹄!她正失声惊呼,话音未落,那只手抱住她的后腰,把她扑在地上,贴地急滚到了一边。马蹄在她耳后踩下!   

  雪鸿又惊又窘,见救她的正是刚才制住马群的那个士兵,心下莫名一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这臭手,也来碰我?”   

  狄青一怔,目光随即闪过一丝伤感,却默默立在了一边:“郡主见恕。”   

  各位军士见调戏的竟是未央郡主,个个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雪鸿刚要起身,突地后腰一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要死了么?”她绝望地想,挣扎着喊:“我不要死!”   

  当她醒来时,口里仍喊着这一句,可一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郡府中熟悉的陈设,还有侍立在一旁的丫环吟翠。她回家了?   

  “小姐醒啦!”吟翠喜极而呼,房外立时一片走动声。父母进来,哥哥进来,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全进来了,七嘴八舌地说:“未央可醒了!”“要不要喝一点茶?”“哎呀呀,小小年纪就伤了腰,老来要腰疼呢!”   

  雪鸿的头都大了,她刚刚醒,实在怕了那些好心人。可父母在旁,恪守家教长大的她,也只有含笑一一回礼,客气几句,登时赢得了一片赞语——“未央真是有大家风范!”“这就是皇室的典范呢!”“都是郡王教导有方!”   

  她拼命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脸上始终带着淡雅的笑意。   

  最后还是娘解了围:“未央,你的腰伤刚好,还是躺下歇歇吧!”于是房中的亲戚们都退了出去。   

  她听话地躺下了,可怎么也睡不着,翻过了身,问吟翠:“我睡了几天啦?”   

  吟翠关切地道:“小姐昏迷四天了,王府里的人都担心死了!”   

  “我的妈!我昏迷了四天?”雪鸿脱口惊呼,却立马掩住了嘴,双眼滴溜溜地转——这话有点不合体统。   

  吟翠笑了:“小姐别怕,房里没人呢!”她了解郡主的脾气。   

  雪鸿舒了口气,长这么大了,一直养尊处优,头一次有这样的“险遇”,真……挺刺激的。   

  吟翠又吞吞吐吐地说:“小姐,你昏迷了这些天,别人都急坏了——可那边丁家却没什么动静,连过来问也不问一声——真是……”   

  雪鸿的脸红了一下,嗔道:“人家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忙么!”   

  吟翠气呼呼地道:“什么忙不忙,没过门的媳妇伤了也不问一声,我看哪……八成他们巴不得你死呢!听说丁家那少爷,在外头被一个女人迷住了,三天两头吵着要退亲呢!真是的,以小姐你人品、相貌,当皇后也足足有余,那小子居然不知足!可恶!”   

  她几天来积了一肚子气,巴不得发泄一通。   

  雪鸿脸色渐渐白了,低下头,望着绸被上那双蝶穿花图,发了呆。   

  吟翠一见郡主伤心,忙调转话头,劝道:“你也不必伤心。放心,这门亲事是万岁爷亲自许下的,丁家虽说权大势大,总不成抗旨悔婚罢?放心好了,小姐!”   

  雪鸿不说话,手指绞着帐上的流苏,叹了口气。她不会开心的,以后也不会。   

  她又想起了什么,问:“爹追查我受伤的事了么?”   

  “当然了。那家伙好大狗胆,居然敢调戏郡主。大人当堂打了他一百棍,发配到牢里去了,说不定秋后要处斩呢!”吟翠气乎乎地说。   

  未央郡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问:“什么‘那家伙’,该是‘那些家伙’!难道只逮住一个、漏了其他人?喂,那倒霉鬼是谁?”   

  “听说叫什么‘狄青’,是个乡下来的新兵。”   

  “哇!”雪鸿顾不上腰疼,一下子从床坐了起来,拉过吟翠,急问,“怎么抓了他?放了其他人?他妈的,简直是非颠倒么!”她一急,又出口成“脏”了。   

  吟翠向她用力挤眼,可雪鸿看不见她的暗示,仍在发作:“爹爹好糊涂!”   

  “未央,你又放肆了。”一个威乎的声音厉声道,“说话成何体统!”   

  雪鸿马上收住了口,垂下眼:“爹爹,孩儿知错了。”   

  郡王哼了一声,挥挥手,又问:“刚才你说什么,那人是冤枉的?可同去那些士兵,都一致指出是他干的,这怎么解释?”   

  “可恶,好可恶!”雪鸿明白那些兵竟众口一辞地诬陷好人,气白了脸。只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说到他舍身相救之时,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可仍老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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