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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天使笑了,“天子之命,她还有不答应的?喏,这是令尊丁大将军的手书,这是郡王的贺礼,他们两位都乃朝廷重臣,不好随便离京。老将军说了,大丈夫要以国家为重,婚娶之事,不必太招摇;郡王也开通得很,肯让女儿受点委屈。你看那儿,一排五车,是万岁赐的婚礼。”
丁宁转头,眼角的余光掠过了狄青。狄青正喝着头盔的酒,不知怎地突然呛了口,连连咳嗽。
东厢中烛光盈盈,一个宫髻高耸的倩影映在窗上。
丁宁在窗外,开口问:“雪鸿?”
门开了。一个碧衣侍女开门后便退了下去。
一个宫装的绝色丽人站在门边,敛襟福了一福:“丁少将军。”待她缓缓抬起头,熟悉的脸上却没有了以往的神色,仿佛变了另一个人似地。她真的变了。如此的高贵娴雅,如此的风度绝伦,的确是皇室的风范。
她用一种毫无疵瑕的贵族声音道:“夜已深了,丁将军还是请回吧。”
丁宁没有走,他掩上了门,问:“雪鸿,你真的回京城了?”
未央郡主笑了:“别叫我雪鸿,雪鸿已经死了。我是未央郡主,你的未婚妻。”她的笑容又令丁宁想起了一个人——冰梅!门一关,未央郡主的话就不同了。
可惜,伊人已化为云烟,一去不返。冰梅,还有……雪鸿。
未央郡主梦呓般地道:“我一直病了二年,病得几乎死掉。直到半年前,我才好了起来。”她转过头,问:“你以前从未见过我,对不对?”她的笑,有一种冷冷的嘲讽。
她一直……病了二年?也许只是在这两年中,她只是以“雪鸿”而活着的吧?
丁宁过了很久,才道:“是的,我从未见过你。”
夜已深了,一切都静了。只有一个地方还亮着灯——马棚里。
马夫当然已换了人。这个江南来的小伙子可没有狄青昔日的勤奋,他此刻已缩在草堆中打起了瞌睡。突然,一阵“唰唰”声让他睁开了眼皮。
“啊?”他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一个白衣女郎挽着袖子,正在洗着马匹。她的美并非以笔墨所能形容,带着三分清丽、三分柔媚、三分端庄,还有一分仙气。她全身白衣似雪,却在干着这样的脏活。可她却仿佛干得很熟练了。
“你……是人……是妖,还……还是仙?”马夫结结巴巴地问。
白衣女郎抬头,神色古怪地笑笑:“我帮你洗马,你高不高兴?”她的语音柔媚而亲切,让人听了有说不出的舒服。
马夫不由道:“当然……高兴了。”有这样美的人肯光顾这儿,他怎能不高兴?
白衣女郎叹了口气:“你比他好,你比他好……”她一低头,两滴泪簌簌地落了尘土之中。
马夫见她哭了,不由问:“你为什么伤心?我……能帮帮你么?”
“能啊。”
“什么?尽管说吧!”
“你好好睡一觉吧!”
马夫只觉腰间突然一麻,一阵睡意袭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白衣女郎继续洗着马,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搭在马头上,淡淡道:“狄青,为什么不进来?”她对着空气发话了。
门开了。门外果然有一个人,一个戎装的年轻将领。
狄青。
他走进了马棚,剔亮了那盏风灯。灯光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脸。他的脸仍是那么清秀,目光仍是那么明亮,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更多了一份指点江山的从容。
未央郡主抹了抹汗,直起腰来。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站了很久。
“辟疆剑?”未央郡主看见他佩的长剑,问,“你如今真是出头了,名动边关了,狄将军。”
狄青没有说话,他在慢慢调节好自己的感情,不让一切有差错。也许,他今夜根本就不该来,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不由自主地会转到这儿,仿佛他知道她也在这儿。或许,他是在期待她说些什么,或是想对她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狄青才俯下身,抓过了铁锨,铲起地来。
这时,若有人看见,狄将军在铲地,郡主在洗马,一定以为自己活见鬼了。
“雪鸿,”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发颤,“对不起。”
未央郡主凄然一笑,抚着马的鬃毛,泪水顺着她颊边流下。风很冷,泪流到颊边,就凝成了冰。水晶般缀在腮边。
她缓缓道:“雪鸿已经死了。”她转过头去:“她本来一直是睡着了的,直到十八岁那年才找回了自己。她以为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挣脱锁住她的链子。她想要的不多——仅仅是自由和爱恋。可她得不到,她不得不回去了,回到那个笼子里去。因为她输了,败给了我——一个没有灵魂的未央郡主,所以她只好死了。”
狄青说不出话来,他眼中的严冰在一层层慢慢融化,他的心也已触手可及。他明白自己错了——雪鸿对自己是认真的,并不是一时兴起的顽皮。可如今明白,又有什么用?是他自己亲手逼走了她,等于亲手毁了那个雪鸿!
“卫青、霍去病、李广……史册上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名字,狄青,你难道不想象他们一样么?”未央郡主冷笑,“大丈夫当扫除天下,名垂史册,何患无家?”她的笑容冷艳如空谷雪莲,却有无尽的凄凉与失望。
狄青的手已在发抖,她说得不错。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回避,因为他不想牵扯到这个旋涡中去。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所以他顾不上雪鸿。
“雪鸿。”他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她手上的寒意一直传到他的心头,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纤弱却坚韧的手在发抖。他用自己温暖有力的大手围住了她的手。“雪鸿。”他再一次低唤,声音已接近于依恋而柔和。
未央的手剧烈地发着抖,颤声道:“我很开心,很开心……就这样吧。再握一会儿,只是一会儿。”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在告诉你一件事前,不妨再让我多快乐一会儿吧。”
两人隔着一匹马相对而立,双手在马背上紧紧相握。房外风很大。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目光突然变得明澈而坚决。“狄青,这一次来,我还带了一个你最想见的人——你母亲。她……她把你的未婚妻也带来了,说要让你在营中安家。”她一边说,一边已缓缓抽回了手。
“她……不是很美,但很贤惠,很孝敬……你母亲一直夸她好,说你有福气。”她缓缓说着,慢慢低下头去,每一个字都是和着血说出来的。
风很冷,她的手又在风中慢慢冰冷。
这一次,狄青没有再握住她的手。他明白,他们再也没机会了。
他缓缓回过身:“谢谢你,未央郡主。”
“狄将军客气了。”她淡淡道。
门外是大风,仿佛要吹走世间一切——可为何吹不走山一样沉重的不幸与悲哀?
天亮后,那个马夫一觉醒来,看见干干净净的马房,真以为昨夜遇了仙。
第二节
狄青推开了东厢房的门。“母亲!”他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白发萧萧的狄老夫人正与未央郡主闲谈,乍见儿子,惊喜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颤巍巍地道:“青儿!”
狄青心下一酸,双膝落地,膝行着来到母亲跟前,叩下头去:“孩儿不孝,离家三年,让您老人家受苦了!”
狄老夫人一把把儿子拥入怀中,摩挲着儿子的头发,昏花的眼中闪过了泪花,哽咽道:“好孩子,你为国转战塞外,是为狄家增光啊!娘哪还会不高兴?这几年多亏了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对了,青儿,快过来见见五儿!”
这时,本端着茶水上来的一个少女羞红了脸,忙转身欲走。未央郡主一手拉住了她,微笑:“柳姑娘,你苦苦守了三年,又不远千里来这儿,怎么刚一见面又害羞了起来?”
狄老夫人一手拉过五儿,一手拉着儿子,苍老的脸上都是笑意:“好事多磨,你们这小两口子,还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呢!”她拉着狄青的手放在五儿的手上。
狄青心蓦地往下一沉,莫名的苦涩让他几欲绝望!
狄老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儿子儿媳好一会儿,忽地回过神来,忙一迭声地道:“看我都老糊涂了!青儿,是郡主小姐把我们接到这儿来的,还不快谢谢人家。”
狄青转过身,缓缓一躬:“末将多谢未央郡主。”
未央郡主矜持地微微一笑,回礼:“狄将军客气了,贱妾何功之有?”
他们相互谦让着,可眼光却始终不曾接触过。这一刻的沉默,却仿佛过了千万年……
狄老夫人丝毫未觉,复又笑道:“青儿,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又团聚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娘想尽早把你和五儿的亲事办了。娘老来寂寞,真想早点抱个孙儿。”
五儿羞红了脸,偷偷看了看未婚夫婿,欣喜和满足直漫到脸上。年少俊美,骁勇英武,这一切,已让农家出身的她心花怒放——这几年的苦总算没白吃。
她不是很美,却有一种山野般的朴实与自然。狄青的手渐渐握紧了剑,握得指节都有点发白。但他还是恭敬地低声道:“一切但凭母亲吩咐。”
狄老夫人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听娘的话……”
这时,未央郡主苍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插话了:“老夫人,反正我近日也要出阁,不如两家婚事一起办了吧!”
狄老夫人吃了一惊,连连摇手道:“这怎么当得起!您是公主嫁将门,万岁爷御赐的大婚。我们是个乡下人,怎么能平起平坐呢?”
未央郡主柔声道:“没关系,这样也方便一点,反正东西都是现成的。老夫人,就算给未央一个面子吧。”她的声音有难以拒绝的柔和。
狄老夫人盛情难却,只好笑道:“郡主真是客气。青儿,五儿,还不快谢谢郡主?”
狄青与五儿齐齐躬身:“多谢郡主。”
未央郡主笑了笑,脸色已苍白得可怕。
狄青见到她如雪的脸色,目中再一次闪过了痛苦之色,只是隐藏得很深、很深。
狄老夫人却惊问:“郡主,您的脸色好差!贵体要紧,快请大夫来瞧瞧。”
未央郡主艰难地笑笑,摆手道:“没什么,只是外边下雪了,身上有点冷而已。我回去加件衣服。”她边说边起了身。
狄老夫人忙道:“青儿,快送送郡主!”
门外的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两个人默不做声地走着,踏着积雪,一路无言,也不望对方一眼。
到营口了,未央郡主停下身,微微抬头看着半空飘落的白雪,静静道:“到尽头了,你也该回去了。”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凄然的笑意:“狄将军,恭喜你。”
狄青亦缓缓道:“也恭喜你。”
雪花翩然落在她大红的昭君套上,如雪中的红梅。
两人目光交汇,眼中忽然露出了比山还重比海还深的悲哀。
路已是尽头。
狄青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千年前的西楚霸王,在穷途末路下眼睁睁地看着虞姬自刎!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几天,全营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操办正副统帅的婚事。沙场成亲,以下子又是两对新人,不能不说是一段佳话。
可谁又知道,这段“佳话”的背后,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涩与酸楚?
白石屋的檐下,风铃于风中轻轻击响。
“你在我走后来过这儿么?”未央郡主轻轻地问身边一个戎装青年将领。
丁宁点了点头,不知怎的有些局促不安。
“看来我们真的是棒打不散的姻缘,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到底还是要成亲。”未央郡主微微苦笑。她的目光,已淡如白云:“以后我不求你对我怎样,只希望你我能和睦相处,也为将军府与郡王府留些面子。”
丁宁手按长剑,极目远眺北方,缓缓道:“我……自从冰梅自杀后,就从未想过要成家……可皇命不可违,我为了逃避,只好请命远驻边关。”他低头对坐在风铃下的未央郡主一笑,可笑容中却有着无法形容的悲痛:“说一句实话,我领命出征的那一天,就下了一个决定——战死疆场,再也不回朝成亲!”
未央郡主苦笑:“可你没想到一入酒泉郡就碰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