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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行-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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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方拓的手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水顿时漾了出来。

“枢密使府中的下人!”冷幕白凑近她,轻轻的吐出一句话。

方拓的茶杯重新落回桌上,却因为用劲太大发出了清脆的“啷当”声,在这时候,显得尤为刺耳。

“我刚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同你一般激动……”冷幕白的声音很轻,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更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你,但仔细想来,早点让你知道,也许不是件坏事!”说完,他灼灼的目光重新射向对方。

方拓眸中电芒一闪而逝,旋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在下一刻便转为铁青。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冷幕白显然没有避开话题的打算,继续追问道:“那老头怎么会知道你身上有胎记,甚至设下这么过分的套子来陷害你?”

“我自己会弄个明白的!”方拓缓慢的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变幻万千,最终归为凄绝和伤感。

“弄明白?你找谁弄明白?是方俊还是你那个好师弟?”冷幕白压着桌子站起,冷冷的道。他的话抑扬顿挫,落地有声,听在方拓耳中,更是犹如雷声霹雳,让她身心同时一震。过了好久,她凝眉低头,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冷幕白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脸色巨变的后退几步,自嘲的道:“我真傻,看你的样子,恐怕就猜到了,否则也不会将这件事情隐瞒那么久。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还能装成没这回事一样!”

方拓抬头,眼中带着伤感:“幕白,你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到现在你连我都不肯相信了?”冷幕白的眼睛捕捉到她神情变化,英俊的脸因愤怒而阴沉,从怀中掏出一叠纸,甩在方拓面前:“你自己看!”他抬高了音量,声音中蕴含着掩饰不住的怨气。

方拓愣了一会儿,蹲下身拣起地上散乱的纸张,待看到上面内容的时候,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变得灰蒙蒙的。

“依我看方俊老儿待你的态度,弄不准也是被蒙在鼓里呢!”冷幕白悲痛的握紧拳头,身体也微微发抖,显是心情激动,难以平静:“看看,阴谋陷害然后杀人灭口,这就是你的好弟弟,你的好……”

却瞥见她脸上的表情,呆了一下,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方拓,他的心脏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生疼的……

**********

顾文宇看过舞龙便无心闲逛,在街上买了一壶好酒两斤熏肉,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赶。

一路哼着小调,走进了前几日方拓被鞭炮惊吓的巷子,巷子深处便是他们的住所了。

谁知他刚刚拐进巷子,一道身影恰巧也在这时迎面走出来。

顾文宇看清那人的相貌,眉头皱了皱,紧接着笑起来:“冷大哥,你怎么来了?”说着抻头看向对方身后,疑惑道:“怎么?我师兄不在?”说到这里,却又愣住了,因为他发现冷幕白的脸色竟是异常难看。

冷幕白铁青着脸,竟是看也不看便要绕过去。

“冷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顾文宇不解,下意识的伸手拦住他,打算问个明白。

“滚开!” 冷幕白往日的斯文却完全不见踪影, 随着冰冷的话语一道森寒的目光从眼中射出,刹那间巷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怎……”顾文宇见他这个样子,嘴边的话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瞥见他的目光,更觉汗毛陡立,整个后背凉飕飕的发冷

冷幕白却一把推开他,身子发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眼巷子深处的院门:“你回去同她解释吧!你真是好弟弟,好……”

后面的话,完全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却是极其细微,让人分辨不出了。说完这些话,也不看顾文宇的反应,甩甩袖子便走开了。

“难道是吵架了?”顾文宇喘了几口粗气,好半天才回神,目送着冷幕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心中猜度着,叹息一声,烦闷的往回走,脚下量着步子,心中却更是疑惑了。他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平时沉稳斯文,半点脾气没有的冷幕白变成这个样子。蓦地,他意识到什么,脸上的颜色一下子全不见了……

******************

顾文宇数次抬起脚步想跨过门槛,却都到半截又缩了回去,徘徊好久才猛地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他深呼口气,大步迈了进去。

走到堂屋前,正欲推门而入,这时,一阵琴声传来,竟是源自后面。他楞了一下便转个方向循着琴声的来源而去。

走至方拓的房前,窗子门缝透出的琴声更为清晰了,顾文宇驻足细听,只觉那琴音初如山中泉水,潺潺流泻,而后涓涓细流汇成瀑布,从山谷中飞流直下,与江河融而为一,曲子节奏渐渐的加快;音调越飙越高,如狂风袭扫水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滚滚怒潮。又如雷声霹雳,带着倾盆的大雨。豪雨降下了。山洪暴发了;大地一片汪洋;高山隐没了,不知持续多久,音调再转,变得婉转了,声音透出凄切和悲苦。洪水过去了,恢复了平静的江河湖面,波浪不兴,却也一片死寂。被肆虐冲刷的山林平野,满目狼籍。蓦地,琴音变的混乱狂躁,随着一声不和谐的“铮”的刺耳声响后,铿然声绝。

顾文宇一惊,连忙推门进去。只见昏暗的房内,桌上的古琴丝弦尽断,方拓握着一只手俯身在琴前,那被握着的手,五指尽破,鲜血不断流出。

“师兄!”顾文宇连忙紧张的抢上前,打算察看她的伤势。谁知他刚到面前,身子便被推开了。

方拓转过脸,声音冰冷:“你不会敲门么?”此时,她面色阴沉,眼神更是凌厉非常。

顾文宇便是再笨也知自己闯进来的不是时候,忙道:“师兄你别恼,我下次不敢了!”

方拓紧紧盯着他,长叹口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但并不开口。

顾文宇咽了咽口水,脑中回想起之前冷幕白的话,他试探着问:“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抿下下嘴唇,又道:“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要是这样,你骂我好了!”

“你还记得京城里陷害我的那对寻亲父女么?”方拓挑高眉毛,轻轻问道。

“师兄怎么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顾文宇脸色一变。

“看样子你是记得了!听说……”方拓深深地望他,停顿一下,又说道:“听说他们到枢密使府大闹之前,你派人找过他们?”

“怎,怎么可能?师兄听谁说的?”顾文宇想笑一下,但脸上的肌肉异常僵硬,始终笑不出来了。这一刻,他感到极为挫败,心中更多了几分慌乱。

“我听谁说的?”方拓盯着他的眼神迷离了一阵子复转清明,接着猛地后退半步,回身抄起琴下压着的一叠纸,使足了力气砸在他的脸上,口中悲痛道:“你给我好好看看!”

顾文宇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纸张虽然没有灌注内力,却也刮得脸颊生疼,他心中吃惊,慌乱着将散落在地的纸张拾起来,待看清上面的字,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欲开口解释,却只觉莫名情绪流经肺腑,苦得麻木,涩得抽搐。努力半天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

“我最后问一次,这是不是真的?”方拓走前一步,鼻子差点贴上他:“那对陷害我的父女真是你找来的?我身上的胎记也是你告诉他们的?”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但却有着自内心泄漏出来的颤抖。

顾文宇嘴唇数度嚅动,却是无言以对,只能点头,他知道狡辩根本无用,因为那纸上将他在京城做过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这次,方拓几乎是吼着说的,也再掩饰不住心中那种悲痛和凄楚。

顾文宇避开她的目光,脸色更是灰败了,却只是摇头,不肯说明原因。

“那对父女是你灭口的?”方拓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师兄怎会这么想?”顾文宇慌张的抬头:“我赶去时,那人已经死了!”见她还是面带怀疑,急忙道:“我可以发誓,真的不是我杀的人!”

“方俊知道么?”方拓喘了口气,问道。

“可能……”顾文宇咬住下唇,迟疑的说:“可能不知道,这事情我没有告诉他!”

“唰!”一道寒光闪过,他只觉得颈前一凉,方拓的软剑已然出鞘,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方拓眸中神色晦暗,旋即又化为凌厉的杀机,剑上力道加重了一分,声色俱厉道:“你以为我在走投无路之时得到你的‘谅解’,便会心怀感激,安心做你的好妻子,将来一切都会听你的是不是?”手中软剑“嗡”的一声轻颤,一缕殷红的鲜血从剑锋上慢慢滑落,滴落到地面。

“我没想到会将你害得那么惨……”虚弱的闭上眼睛,顾文宇攥紧了手,指甲尖根根陷入掌心……

****************

正月初六的清晨,杭州下起了小雪。杭州的码头,显得格外冷清。

顾文宇慢慢的蹬上北上的客船。心中充溢着别样的感触,数次回头张望,却始终没有发现那熟悉的身影。但他始终不甘心,直到船只启航,才苦涩的叹了口气,失望的跨入船舱。

但他没有发现,自己刚刚转身,便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从江边的树木后拐了出来。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人。

方拓的目光跟着客船,直到它消失在水平线之后,她蓦地转过头,朗声道:“幕白兄起得可真早啊!”

“哼!”随着一声轻哼,冷幕白背负双手出现在她身后,瞥了眼江面,不冷不热的扔出一句话:“送行就送行,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我只是来看看!”方拓淡淡的道,又转向他:“幕白兄难道也是来送行的不成,亦或……”停顿一下,她压低了音量:“是来看热闹!”

冷幕白听出她话中那毫不掩饰的讥讽,苦涩笑了笑,旋即又收敛,眼睛盯上她的脸:“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到了这份上,你竟还是百般迁就他!”

“迁就?”方拓眼波晃动,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不是迁就,要怪,也只能怪我之前没有同他说清楚,也算自作自受!”

“你倒先替他辩解起来了!难道就这么算了?”冷幕白扳起脸,冷声道:“你吃的苦,受的委屈和冤枉,就不提了?”今天他显得平静了不少。起码不似昨日那般激动了!

方拓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幽幽的道:“那我还能怎么办?杀了他不成?”旋即摇摇头:“我下不了手!”毕竟,顾文宇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你体谅那小子,谁来体谅你?”冷幕白无奈的叹息一声:“你不怕他再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来?”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方拓抿起嘴,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转向远处的山峦房屋,此时,先前洋洋洒洒的雪花渐渐的稀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冰晶的雨水。这世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个大帘子之中,远山,树木,行人,流水,都变得朦朦胧胧的,水墨画一样,有种缥缈虚幻的美感!

“这景色真美啊!”她舒展下身子,继续了话题:“这一次就算是扯平了!我也再不欠他什么了!”说出这番话后,她的心情竟似一下子好起来了!

脸色顿时轻松不少。

“你欠他什么?”冷幕白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奇怪的问。

“我欠他一个妻子。”方拓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霎那的莫测,一字一顿的说道:“即便孤身终老,我也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男人!”飘飞的雨水打在脸上,沁凉冰冷,却也让人分外清醒。

“你……”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冷幕白喘口气,换了一种语气:“我倒觉得是他亏欠你太多啊!”眉毛颤了颤,又说道:“有时候,你可真够迂的啊!”

“迂么?我有时也这么觉得!”方拓哈哈大笑,眼中却是灰暗一片。

冷幕白不知再说她什么好,只得摇头,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方拓诧异的接过。

冷幕白露出浅浅的笑容出来:“你不是让我们帮你探查花蕊夫人的下落么?都在这里了!”

“多谢!”方拓感激的说。

“谢什么?不是兄弟么?” 冷幕白拍了拍她的胳膊。

“兄弟啊!”方拓眼中蒙上浓重的伤感,她惆怅的叹了口气:“我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说着,她低下头,万分珍重的将信封收在怀里,动作却异常缓慢。

冷幕白身子震动一下,转移了话题道:“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呢!”向左右看了看,最后抬起手,指着前面的一个棚子:“咱们到那里避雨吧!否则全湿了!”说着便拉起她的胳膊,朝那棚子走去。

走入棚子,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口中笑道:“文杰前两天还在信里向我抱怨,说好到他那里过年的,结果咱们几人一个不见踪影,他恼火得紧啊!哈哈!”

方拓闻言,也翘起嘴角:“你带我向他解释了么?”

“那是自然!” 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盯着她道:“你还怪着长风么?”

“我为什么要怪他?他又没做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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