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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了。”
萧峰眼中含泪,听她说话时神智不乱,心中丰了万一的指望,当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
运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盼能挽救大错,右手慢慢解开她衣衫,露出她的左肩。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肤光胜雪,却刺着一殷红如血的
红字:“段”。
萧峰又是惊奇,又是伤心,不敢多看,忙将她衣衫拉好,遮住了肩头,将她轻轻搂在怀
里,问道:“你肩头上有个‘段’字,那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我爹爹、妈妈将我送给旁人之时,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
认。”萧峰颤声道:“这‘段’字,这‘段’字……”阿朱道:“今天日间,他们在那阿紫
姑娘的肩头发现了一个记认,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你……你……看到那记认吗?”萧峰
道:“没有,我不便看。”阿朱道:“她……她肩上刺着的,也是一个红色的‘段’字,跟
我的一模一样。”
萧峰登时大悟,颤声道:“你……你也是他们的女儿?”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头刺的字才知。她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金
锁片,也是一样的,上面也铸着十二个字。她的字是:‘湖边竹,盈盈绿,报来安,多喜
乐。’我锁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
意思,只道是好口采,却原来嵌着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这对锁
片,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一个人一个,带在颈里。”
萧峰道:“我明白啦,我马上得设法给你治伤,这些事,慢慢再说不迟。”
阿朱道:“不!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再迟得一会,就来不及了。大哥,你得听我说
完。”萧峰不忍违逆她意思,只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神。”阿朱微微一
笑,道:“大哥,你真好,什么事情都就着我,这么宠我,如何得了?”萧峰道:“以后我
更要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阿朱微笑道:“够了,够了,我不喜欢你待我太好。我无法无天起来,那就没人管了。
大哥,我……我躲在竹屋后面,偷听爹爹、妈妈、和阿紫妹妹说话。原来我爹爹另外有妻子
的,他和妈妈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了我妹妹。后来我爹爹要回大理,
我妈妈不放他走,两人大吵了一场,我妈妈还打了他,爹爹可没还手。后来……后来……没
有法子,只好分手。我外公家教很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定会杀了我妈妈的。我妈妈不敢
把我姊妹带回家去。只好分送了给人家,但盼日后能够相认,在我姊妹肩头都刺了个‘段’
字。收养我的人只知道我妈妈姓阮,其实,其实,我是姓段……”
萧峰心中现增怜惜,低声道:“苦命的孩子。”
阿朱道:“妈妈将我送给人家的时候,我还只一岁多一点,我当然不认得爹爹,连见了
妈的面也不认得。大哥,你也是这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里,我听人家说你的身世,我心里
很难过,因为咱们俩都是一样的苦命孩子。”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给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将
下来。他二人于身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阿朱双道:“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爷的安排真待咱们太苦,而
且,而且……从马夫人口中,套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乔装了白世镜
去骗她,她也决不肯说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来不相信。可是……
可是……你说,能不能信呢?”
萧峰抬起头来,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
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
他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你知道段正淳当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错么?”
阿朱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子痛哭,述说遗弃我姊妹二人的
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说什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那里猜行到,他们亲生的女
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扮了你的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
青石桥之约作罢,有什么过节,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
你……好让你……”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萧峰掌心加运内劲,使阿朱不致脱力,垂泪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
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
正淳便是自己至爱之人的父亲,那便该当如何。
阿朱道:“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
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
那终究是不成的。”
她声间越说越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第一名话,都比震天响雷
更是惊心动掀。他揪着自己头发,说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
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
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
阿朱道:“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
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无意中铸成的大错。”
萧峰一直低头凝望着她,电光几下闪烁,只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萧峰心中一动,蓦地
里体会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心中陡然明白:“段正淳虽是她
生身之父,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白无心之错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性
命。”颤声道:“阿朱,阿朱,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为了救你父亲,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
无心铸成的大错,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抱着她身子站了起来。
阿朱脸上露出笑容,见萧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不自禁的欢喜。她明知自己性命已
到尽头,虽不盼望情郎知道自己隐藏在心底的用意,但他终于知道了……
萧峰道:“你完全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
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
肯干休?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水跟着便直洒了下来。
阿朱道:“我求你一件事,大哥,你肯答允么?”萧峰道:“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
允你。”阿朱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子,咱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
走入了歧途。”萧峰强笑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找了她来跟你团聚。”阿朱轻轻的
道:“等我大好了……大哥,我就和你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牧羊,你说,我妹子也肯
去吗?”萧峰道:“她自然会去的,亲姊姊、亲姊夫邀她,还不去吗?”
忽然间忽喇一声响,青石桥桥洞底下的河水中钻出一个人来,叫道:“羞也不羞?什么
亲姊姊、亲姊夫了?我偏不去。”这人身形娇小,穿了一身水靠,正是阿紫。
萧峰失手打了阿朱一掌之后,全副精神都放在她的身上,以他的功夫,本来定可觉察到
桥底水中伏得有人,但一来雷声隆隆,暴雨大作,二来他心神大乱,直到阿紫自行现身,这
才发觉,不由得微微一惊,叫道:“阿紫,阿紫,你快来瞧瞧你姊姊。”
阿紫小嘴一扁,道:“我躲在桥底下,本想瞧你和我爹爹打架,看个热闹,那知你打的
竟是我姊姊。两个人唠唠叨叨的,情话说个不完,我才不爱听呢。你们谈情说爱那也罢了,
怎地拉扯到了我身上?”说着走近身来。
阿朱道:“好妹妹,以后,萧大哥照看你,你……你也照看他……”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这个粗鲁难看的蛮子,我才不理他呢。”
萧峰蓦地里觉得怀中的阿朱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头秀发披在他肩上,一动也不
动了。萧峰大惊,大叫:“阿朱,阿朱。”一搭她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他自己一颗心几
乎也停止了跳动,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没了呼吸。他大叫:“阿朱!阿朱!”但任凭他再叫
千声万声,阿朱再也不能答应他了,急以真力输入她身体,阿朱始终全不动弹。
阿紫见阿朱气绝而死,也大吃一惊,不再嬉皮笑脸,怒道:“你打死了我姊姊,你……
你打死了我姊姊!”
萧峰道:“不错,是我打死了你姊姊,你该为你姊姊报仇。快,快杀了我吧!”他双手
下垂,放低阿朱的身子,挺出胸膛,叫道:“你快杀了我。”真盼阿紫抽出刀来,插入自己
的胸膛,就此一了百了,解脱了自己无穷无尽的痛苦。
阿紫见他脸上肌肉痉挛,神情可怖,不由得十分害怕,倒退了两步,叫道:“你……你
别杀我。”
萧峰跟着走上两步,伸手至胸,嗤的一声响,撕破胸口衣衫,露出肌肤,说道:“你有
毒针、毒刺、毒锥……快快刺死我。”
阿紫在闪电一这之际,见到他胸口所刺的那个青的狼头,张牙露齿,形貌凶恶,更是害
怕,突然大叫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萧峰呆立桥上,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的一声,拍在石栏杆上,只击得石
屑纷飞。他拍了一掌,又拍一掌,忽喇喇一声大响,一片石栏杆掉入了河里,要想号哭,却
说什么也哭声不出来。一条闪电过去,清清楚楚映出了阿朱的脸。那深情关切之意,仍然留
在她的眉梢嘴角。
萧峰大叫一声:“阿朱!”抱着她身子,向荒野中直奔。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入了山谷,浑不知身在何处,脑
海中一片混沌,竟似是成了一片空白。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了。萧峰已狂奔了两个多时
辰,但他丝毫不知疲倦,只是想尽量折磨自己,只是想立刻死了,永远陪着阿朱。他嘶声呼
号,狂奔乱走,不知不觉间,忽然又回到了那石桥上。
他喃喃说道:“我找段正淳去,找段正淳,叫他杀了我,给他女儿报仇。”当下迈开大
步,向小镜湖畔奔去。
不多时便到了湖边,萧峰大叫:“段正淳,我杀了你女儿,你来杀我啊,我决不还手,
你快出来,来杀我。”他横抱阿朱,站在方竹林前,等了片刻,林中寂然无声,无人出来。
他踏步入林,走到竹屋之前,踢开板门,走进屋去,叫道:“段正淳,你快来杀我!”屋中
空荡荡地,竟一个人也没有。他在厢房、后院各处寻了一遍,不但没见段正淳和他那些部
属,连竹屋主人阮星竹和阿紫也都不在。屋中用具陈设一如其旧,倒似是各人匆匆离去,仓
促间什么东西也不及携带。
他心道:“是了,阿紫带了讯息,只道我还要杀她父亲报仇。段正淳就算不肯逃,那姓
阮的女人和他部属也必逼他远走高飞。嘿嘿,我不是来杀你,是要你杀我,要你杀我。”又
大叫了几声:“段正淳,段正淳!”声音远远传送出去,但听得疾风动竹,簌簌声响,却无
半点人声。
小镜湖畔、方竹林中,寂然无人,萧峰似觉察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一人。自从阿朱断气之
后,他从没片刻放下她身子,不知有多少次以真气内力输入她体内,只盼天可怜见,又像上
次她受了玄慈方丈一掌那样,重伤不死。但上次是玄慈方丈以大金刚掌力击在萧峰手中铜镜
之上,阿朱不过波及受震,这次萧峰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的打正在她胸口,如何还能活命?
不论他输了多少内力过去,阿朱总是一动也不动。
他抱着阿朱,呆呆的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这时早已雨过
天青,淡淡斜阳,照在他和阿朱的身上。
他在聚贤庄上受群雄围攻,虽然众叛亲离,情势险恶之极,却并未有丝毫气沮,这时自
己亲手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越来越觉寂寞孤单,只觉再也不该活在世上了。“阿朱代她
父亲死了,我也不能再去找段正淳报仇。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丐帮的大业,当年的雄心壮
志,都是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