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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不晓得,素素已听了许多专编给她一个人晓得的闲话。
半年后,他重回天宫,尚未踏进洗梧宫,便见服侍素素的小仙娥奈奈一路急匆匆小跑过来,见着他声带哭腔道,素素在诛仙台与素锦娘娘起了争执。
诛仙台这地方于神仙而言自来是个不祥地,等闲的仙站上去半点儿法力也使不出,素素大约不会占下风,他心中微宽了宽。可待他皱眉赶过去时,虽没见着素锦加害素素,却正见着素素一手将素锦推下了诛仙台。素锦那身花里胡哨的宫装搭着围栏一晃,他一颗心乍然提紧,倘若那昭仁公主出了事……
他翻下诛仙台将素锦救上来时,已察觉他的眼睛被台下戾气所伤,那一刹那,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竟是五万年前桑籍的那桩事。他记得桑籍所爱的那条小巴蛇不过因了在天宫的骄纵,便被天君一道令旨关进了锁妖塔。那素锦似乎说了些什么,他全没在意。三年前那一回他闪身撞上鲛人族的斩魄神刀时,心中也没沉得这样厉害。素素扑过来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推她,夜华,你信我,你信我……”
她不停地申辩,模样可怜,他看得心中一痛,可头两年她实在被保护得太好,不晓得现下的这个情状,她这样做派更易落人口实。素锦捂着眼睛低低呻吟了两声,守在远处的几个小仙娥已提着裙子小跑过来。
多年对阵练就的临危不乱令他在片刻间恢复理智,心中已有了个将这桩事情圆满解决的算盘。可这桩事本就是天君的算计,争的便是谁的动作更快,时间更充裕,他被支在北荒半年多,又如何能在此事上赢过天君,那算盘尚未开拨,便被天君座下的几个仙伯截住了。
书房上,天君正邀了几个天族旁支的头儿议事,这几个头儿哀伤昭仁公主的身世,一向照顾素锦,见着素锦这等模样,全怒火中烧。
天君一派端严坐在御座上,喝了口茶,淡淡道:“素锦她是忠烈之后,合族老小皆为天地正道抛了头颅洒了热血,我天族本应善待她,此番却让她被一介凡人伤得这样,此事不给个合宜的说法,未免令诸位卿家心寒。”
他不愿将她扯进九重天上这趟浑水,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可终究躲不过。
素锦应景地抽泣了两声,几个垂首立在一旁的头儿首领们敢怒不敢言,天君仍端严地瞧着他。他一身帝王术五成皆是从御座上这老头儿处悟得,合着桑籍的事略略一想,约莫也揣测得出他在想什么。
素素有否将素锦推下诛仙台已无甚紧要。天君摆出的这出戏临近收官,他坐等自己这不长进的孙子不顾一切为那凡人开脱,激怒书房中立着的几个他特特选出的莽撞臣子,好借着下方几位臣子的口,将那凡人叛个灰飞烟灭。他坐在这高高的天君之位上,最晓得怎么对他的继承人才是好,怎么对他的继承人又是不好。
房中静默片刻,素锦低低的抽噎声在半空中一拨儿一拨儿的打转。
他双手握得泛白,却只恭顺道,“天君说得很是,方才孙儿也没瞧真切,只听天妃说素素这么做是无心之过。纵然是无心之过,却也令天妃的一双眼睛受伤颇重。这双眼,素素自然是要赔上的。身为凡人却将一位天妃推下了诛仙台,虽天妃晓得她是无意,但素素如此确然罪无可恕,不晓得叛素素受三年的雷刑,可否令天妃同众卿家满意?”
天君等了半日,却没料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识大体的话。众臣子也无可挑剔,只得连呼太子圣德,无半点偏袒徇私,他们做臣子的十分满意。
天君冷着一张脸无奈点头,准了。
他再上前一步,继续恭顺道:“素素她曾有恩于孙儿,天君教导孙儿,得恩不报,枉为君子。当初既是孙儿将她带上的天宫,如今她出了这桩事,自然当由孙儿负起这个责任,她腹中还有孙儿的骨血,于情于理,孙儿都须得再求一求天君,让孙儿代她受了这三年的雷刑。”
他一套话说得句句是理,天君脸上没什么大动静,待他话毕,只低头喝了口茶,复抬头时面上一派祥和,再准了。
他亲眼见着素素那一推将素锦推下了诛仙台,赔眼是顺天君的半口气,顺素锦的半口气,顺那几个头儿首领的半口气,但最紧要的,却是将欠素锦的一分不少全还给她。神仙同凡人扯上干系,这本已乱了天数,便最忌讳纠缠不清。老天自会将这些纠缠理顺理清,譬如素素欠素锦的,今日不还,老天总有一日会排一个命格在她头上,令她连本带利还个彻底。
他最不愿她受到伤害。可他不晓得,纵然他有滔天的本事,也无法保她一个周全,因这个劫难乃是她的命中注定。
素素被剜眼后,他亦即刻前往第三十三天的神霄玉府领那雷霆万钧之刑。雷部主神九天应元雷声产普化天尊刚严正直,丝毫没因他是太子便有所放水。那成钧的雷霆丝毫也伤不了人命,但每一道落到身上,却痛苦如元神被瞬间撕裂,是个安全又折磨人的刑罚。他每日都须得承四十九道雷霆加身,便是素素分娩那日,也不例外,身上的伤痕一道叠一道,十分狰狞。他怕素素发现,惹她伤心,便再不敢到一揽芳华陪她过夜。
待素素生产过后便送她回俊疾山已是遥不可及的幻梦,既然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伤害,他想,他便要一生将她拴在身边,他那时并不晓得,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他深爱的那个人,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她得到幸福,因他不过是她飞升的情劫,他注定是她飞升的情劫,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他不晓得命运的残酷。
素素跳下的诛仙台,他亦决绝的跳了下去,诛仙台不过诛神仙的修行,若是寻常,本要不了他的命,可他刚受了雷霆加身,没半分力气,这么一跳,摆明是寻死。天君本以为逼死那女子后不过令他这孙子消沉几天,从此后他仍是九重天上最完美的天君储君。天君没料到他孙子将那女子看得这样重。从凌霄殿一路直到诛仙台将他救上来时,他已近油尽灯枯。那一瞬间,高高在上的天君一刹那苍老了许多。
他那一睡便是六十多年,醒来后万念俱灰,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要醒来,他的母妃乐胥瞧着不忍心,从药君处拿了颗忘情地下丹放到他跟前,他却只是淡淡一瞥。虽则情伤的痛苦像钝刀子割肉一般时时凌迟着他,但他觉得,素素是他五万年来生活中唯一的色彩,若连这唯一的色彩也抹去了,他便不再也不是他了,虽然痛苦,但他不愿忘记她。
他对素素的执著便也是素锦对他的执著。可素锦对他的执著却害死了素素,他是真的想杀了她。洗梧宫前青冥剑当胸刺过,穿着大红嫁衣的素锦不可置信地低喃道:“为什么?”他觉得无趣,只反手将剑抽离,冷冷瞟了她一眼,转身踏入宫门,一扬手,紧闭了洗梧宫的大门。
但素锦实在太好强,她从小虽是个孤儿,七万年来却一直顺风顺水,只有他,一回又一回地令她栽跟头。她当着八荒众神将本族圣物结魂灯呈给了天君,三月后成功住进了洗梧宫。
一转眼三百年匆匆而过。
所幸,老天爷并不如想象中缺德,劫缘劫缘,他同她的那一趟劫熬过了,便该是缘了。
三百年后,在折颜的桃花林中,他遇到一位女子。第二日东海水君的水晶宫中,那女子矮身坐在一张石凳上教训他二叔的夫人,右手握着一枚扇子,左手拇指与食指成圈,余下三根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那正是素素无意识常作的动作。那训人的口吻,亦极似素素。
他脑中轰的一声,从珊瑚树的阴影中走出来,唇边携了丝三百年来皆未有过的笑意:“夜华不识,姑娘竟是青丘的白浅上神。”
(下篇END)
外篇 恶搞番外之团子的大名
团子最近有点忧郁。
他娘亲肚子里新添了个小宝宝,正一心一意养胎,他回回去他娘亲的寝殿,他娘亲都在睡觉。他父君近日也不像往常那般由着他,时时都来逼他的课业,教训他已快要为人的兄长,日后需得做弟弟妹妹的榜样。就连善解人意的成玉,也被他三爷爷拐去下界的方壶仙山给地仙们讲道去了,让他想倾诉也没个倾诉对象。
团子觉得,他这个小天孙当得很没趣。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决定离家出走。于是打了一个小包裹,包裹里有模有样地放了两套小衣裳,还放了三个刚从蟠桃园摘回来的桃子当路上的干粮。他抗着这个小包裹已走到了南天门,突然觉得,这一趟离家出走也不晓得出走到几时才能回来,临走之前还是再看一眼娘亲吧。的a8
他磨磨蹭蹭地摸到他娘亲的寝殿外,不巧正门却守着几个仙娥。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本该是件机密事,不宜闹得过大,他摸着胸口沉思了一会儿,掉头往窗户边走,决定爬到窗户上偷偷地瞧他娘亲一眼。
他刚靠近窗户,小耳朵一动,听到屋中有人叙话。低沉的这个是他的父君,懒洋洋的这个是他的娘亲。
他娘亲说:“哎哎,方才这小东西又动了一动,你要不要摸一摸?”
他父君唔了一声道:“这才七个月,照理还没长全,怎的这样能折腾,阿离以往在你肚子里也是这般的么?”
团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唰地竖起了耳朵。
他娘亲说:“团子乖得很,哪像眼下这个,我记得团子是第三年上头才有动静的,前两年就像肚子里揣了枚睡着的蛋,我轻松得很。说来几日不见团子了,我正有件好事要说给他听,他听了一定很欢喜。”
团子心中一阵荡漾,几乎要爬上窗台跳进屋里,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他父君奇道:“好事?”
他娘亲立刻道:“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团子就阿离一个小名,他如今这么小,叫着也不觉奇怪,但日后待他长大,这么喊就忒不像样了,我翻了几日诗书,终于给他起了个大名。”
团子心中一阵激动,差一点就要暴露行踪,但他仍然克制住了自己。
他娘亲说:“有个叫李贺的凡人写得两句有气势的好诗,我很中意,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两句诗中,又以这个黑字用得尤为出彩。另外,他们凡人爱在名后加个子表示尊重,我觉得这习惯倒也挺不错的。”
他父君说:“于是?”
他娘亲说:“于是我给团子起了个大名叫黑子。”
黑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他父君沉吟道:“这个名字……”
他娘亲忐忑道:“我想了两日,你觉得,你觉得不好么?”
黑子在心中呐喊:“说不好啊,快点说不好啊,不然我真的离家出走了哦,我真的真的离家出走了哦。”
他父君沉吟了一会儿说:“日后倘若阿离登基,尊号便是黑子君?”
他娘亲也沉吟了一会儿:“黑子君……”
他父君一本正经地说:“挺好的,这个名字。”
黑子倒地不起。
第二日,九重天大乱,仙童仙娥们奔走相告:“小天孙不见了,据说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的黑子坐在青丘的狐狸洞中,他四舅白真咬了一根狗尾巴草问他:“说真的,你怎么突然跑到青丘来了,你阿爹阿娘虐待你么?”
黑子包了一包泪,心酸地说:“因为娘亲他给我起名叫黑子,5555555555555555”
外篇 岁岁年年
这小番外完全是腐情节爆发写的,其实不怎么样,有兴趣的凑合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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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苍元神俱灭的消息传来,他正坐在昆仑虚后山的桃林行晚课。时值九月,桃树已不及往日繁茂,抬眼一望,便能见得远处飘渺的烟云。
身旁小童惴惴道:“据来通传的那只老仙鹤说,白浅上神大约已失了神智,抱着气绝多时的夜华君坐在东皇钟下,身周筑了一顶厚实的仙障,谁的话也听不得。天地众神齐聚若水之滨,却惮于那仙障,无一人能近他二人的身。就连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亦无法可想,只说白浅上神是个烈性子,待她神智清醒,指不定会毁天灭地与夜华君殉葬,这才唤了那只老仙鹤赶紧来昆仑虚请师尊,以免酿成大祸。但师尊他老人家入关之时已有旨意,不得随意相扰,荆生计较半日,此事还需令羽上神您定夺定夺……”
烟云渐渐散开,露出一棵一棵青青的山峰,他摩梭着手中的道经,许久,道:“那鬼君擎苍,他死前可留下只言片语?”
荆生小童愣了愣:“老仙鹤倒没提起这个,不过听说擎苍死状极惨,周身满是血洞子,几乎被夜华君的青冥剑刺成了个莲蓬。”
他手中道经蓦地一抖,突然便想起初见擎苍的那一日。
那一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他被十七师弟缠得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