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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并不叫刘四。哼,又不是旧社会,有的窝在山沟疙瘩里,一辈子都不用出去的。现在这年头,哪有人大号还叫一个‘四’字的?更何况这个‘四’字,实在是不吉利。”刘四目光落到黄山云海之上,粗哑的声音渐渐有了些悠远的味道,“我也不是排行老四,我在家里,排的是老大。可是八几年的时候,这个老大从湘西老农村里出来了,却一无是处,窝囊到了底。”
刘四缓缓讲述:“作为家里长子,弟妹还小,老人身体又不好,既然走出去了,自然就要负担起这一大家子的生计。可是这个长子很没用,他只读了一个小学,字不认识多少,投机的生意头脑也没有丁点。他在外头,除了一把力气,人肯吃苦,就再也没有半点本事。
在那个大潮中,他什么都做过。干保镖,赚了一点钱,然后做生意,大亏。跑运输,赚了一点钱,再做生意,还是大亏。摆小摊,卖苦力,当清洁工人,他做什么,都是想多赚一点钱,可是到最后,他反而总是负债。原因嘛,就是不该总想着做生意。谁让他没生意头脑,做什么亏什么呢?
这个人后来穷困潦倒了。那个时候,他别说负担家里,就是他自己,他都差点养不活。一个大男人,活到这分上,你说,还他妈有什么意思?”
白潇听着,心里钝痛。一个大男人,有朝变女人了,还正做着把自己往暴露线上推的秘密事情,又他妈有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这个人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馒头。而那个时候,这个给出馒头的人,他自己一共也就只有两个馒头。食物分给一个陌生人一半,这个事情他做了,他的理由是,他要抓一个人,来不离不弃地跟在他的身边,见证他梦想的实现。
我懂,一个男人像困兽一样没有出路的时候,一个人哪怕无路可走也还是想着要去实现一个梦想的时候,他的孤独寂寞与心慌——他会想,拉个垫背的,一起互相拖后腿,就是一起饿死了,也好过一个人沉默地走。不然有一天真死了,又他妈还有谁知道这个人做了些什么,想做些什么!
有一个机会来了,我做替身演员,他做灯光。我们欣喜若狂,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做。可是那个时候,内地的电影行业是艰难的。那次剧组在广东,竟然与当地一个小流氓团体起了冲突,后来两边打起来,他替我挨了一刀子,而我为了救他,丢了一根手指。”
刘四举起左手,白潇才发现,他的左手居然是四指。
他说:“这只手见证了我们行走的艰难,我们面对的困难很多,但是我们敢对自己狠,所以后来不管面对什么,都不会放弃。而四根手指做证,从那以后,我就是刘四了。刘四的字典里,没有半途而废!
白潇,现在比当年容易太多。从宣传到投资,到配行人员,到销售,所有一切都准备得非常好。《白昙花》的故事很动人吧,黄山简直是仙山一样吧,你就不想他们完美结合起来?
这个完美,我相信你能做到。想想你在麓山上的日子,你不觉得自己是昙花仙子吗?这个人,你舍得不去演好她?昙花一现,只是一现而已,可我觉得,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刘四将头转过来,定定的望着白潇,小眼睛里,眼白还泛着血丝,但眼瞳却是乌黑闪亮的,逼得白潇几乎不敢直视。
他没追问白潇为什么不在房间里休息,却在顶楼做什么,他也绝口不提双方互相之间的那些猜疑,他绕了一大圈,却问白潇舍不舍得。
恍惚间白潇曾以为过自己是昙花仙子,恍惚间她也期待过后来的故事,要问她舍不舍得,她又如何舍得?
那么如果不曾猜疑,如果只是在昙花仙子的世界里固执地去静候轮回,没有世事纷乱,只有那颗骄傲剔透而不悔的心,她就不会沉醉?
她已经很累了,可不可以把昙花一现当作一个假期,什么也不去想,只想着抓住心底那点温暖?
菩提树下,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一笑而轻红尘。
她白潇虽是一介凡人,又如何不能微笑呢?可是,她固然笑了,又能不能一笑而泯恩仇?
正文 三十九回:谁做痴人
不得不承认,刘四打动了白潇。
可是光这样还不够的,白潇心中的天平,总还差着那么一点偏重,才肯彻底倾斜过来。她决定给安华生一个机会。
也或者,她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将心沉静下来的机会。这群峰,这云海,这青空,这灵石,这剔透执着的白昙花,一旦曾经在其中徜徉过,要再舍下,确实是难,非常难。
或者白潇根本就是被昙花仙子打动了,也沉在这痴人的世界里,走脱不得。人说“痴人说梦”,可不就是痴人说梦么?
这些变化安华生并不知道,他刚主持完开机仪式,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他现在只觉浑身是劲,忙得非常满足。从这一点看,刘四实在是个好助手,平常粗鲁藏拙,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却能一力自主解决问题,还知道那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显然,白潇的情绪变化刘四悄悄观察到了,却不说于安华生知道,就是不想让他多增烦恼。
作为这一行的老人,刘四非常清楚状态的重要,他不想安华生此刻十足的信心受到分毫打击。
所以当白潇和刘四从天台上下来后,问安华生“你觉得《白昙花》如果拍摄成功能给你带来什么”时,安华生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答了:“我会让所有看我电影的人知道,什么是艺术!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商业电影和文艺电影根本就不需要强行分家,在艺术面前,只要融合得当,不管哪一处,都可以动人。而生活,不是本来就是一部艺术大片么,哈哈!”
安华生非常爽朗开心地笑了,鬓角微微斑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但他精神很好。一行人出了酒店,向着原来计划好的拍摄点走去,安华生与白潇走在一起,他打开了话题,就按捺不住心中激荡的热情,开始高谈阔论,滔滔不绝:
“我们中国有个词,叫情定三生,还有个典故,来自于望夫石,更有一种感情,叫做一如既往。《上邪》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们为什么山盟海誓,他们为什么许一世不够,还要来生?很多人以为我们的古人是含蓄的,他们根本不懂我们这个民族,血液里涌动的那一点痴傻。不论是《梁祝》,还是《孔雀东南飞》,还有许多许多,人们敢于用生命去守护一个信誓,情愿丢弃所有,也不肯失去一个相守的可能。
是的,看起来非常的含蓄,或者他们还根本就不会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但是他们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就够了。这种感情,深藏在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或者一句平常的问候里,愈酿愈陈,然后不管遇到什么阻挠,义无返顾,无怨无悔!”
安华生几乎是出口成章,可见这些言辞,这些感情,也是在他心中酝酿沉淀了不知多久的。白潇再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绝不细腻的老男人居然能对爱情做出这样的注解。有一瞬间,她居然飘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知道他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不会与他说执子之手?”
她没注意到,自己被安华生的言论吸引,根本就忘了前一刻还是抱着“考察导演资格”的心态来听安华生说话的。
白潇在旁边默默听着,隔得不远的一些剧组成员听得导演大发谈兴,说起爱情,也不由更靠近了些,着意听起安华生的言说。
安华生兴致不减,更是有些激昂了:
“现在的人,三天可以换一个恋爱心情,上一个月结婚,下一个月又可以离婚,‘我爱你’这种话成天挂在嘴边,却根本就把一生相守的话当作儿戏。更可悲的是,说到爱情故事,大部分的年轻人就只知道韩剧、日剧、台湾言情偶像剧,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老祖宗的缠绵悱恻,是怎么一个质朴动人!
上个月我问一个年轻人,感觉《孔雀东南飞》怎么样,他居然反问我,现在哪里还有孔雀可以在天上随便飞!这个故事,现在的中学课本上就有吧……”
安华生说着说着,手势不断,甚至有些激愤了:
“我们大陆的爱情片没市场,就算叫好也不叫座,说起毛病来,不是太古板,就是太做作,说到底,还不就是肉麻话不够多,骗人眼泪的本事也不够嘛!哼,那是没把握到中国文化的精髓,或者知道一点皮毛,就东拼西凑,结果却弄得不伦不类,只好丢人了。
我们神秘古国的爱情故事,要的就是一个纯粹!多朴实的古人们,认准了一个人,一个理,那就是百死不悔!
白潇,《白昙花》若成功了,我要让世界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东方爱情故事!我要让我们的年轻人知道,古人的爱情不是用现代的模式臆想出来的,不是那些什么披着古装剧外衣的现代偶像言情故事。古人的爱情,因为纯粹,因为坚贞,而更闪光,更动人!”安华生大手挥动,就差没“气吞万里如虎了”。
可是他这副略带滑稽的模样,却让白潇的心带着微颤,悠悠沉了下来。
这样蓝图都被勾画了出来,白潇还有什么好说的?此刻的安华生,仿佛心如皓月,清明高致,皎皎不群,似乎就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叫人根本就想不到他世故老练之时的手段。
白潇还有什么好说的?安华生给她看到的两面,虽然反差实在太大,但从导演的角度来看,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值得受人尊敬。
一笑泯恩仇,或许此刻的白潇还做不到,但为了成全一个值得成全的梦想,暂时忘记所有的不快又何妨?
白潇微笑着点头,略微落后他们几步的刘四轻轻叹息着,也笑了,他是放心地笑。
可谁也没看到,他们身后,高高的翠烟酒店顶层位置,一扇落地窗开了,阳台上还有个人在笑。唐贤的笑,却带着几分愤怒与诡谲。
正文 四十回:红尘不见
一波三折,《白昙花》终于还是开拍了,白潇出演昙花仙子。
前传的拍摄非常顺利,因为大多是昙花仙子一人的独角戏,表情到位比较容易,所以就连NG的次数都非常少,这对白潇一个新人来说,可以算是不错的成绩了。不过看过白潇在麓山上的表现,实景拍摄能够这样顺利,安华生也是早有预料的。
“好!白潇,剧本昨天晚上看熟了吧?”安华生带着放心的笑容问。这是开机以来的第四天了,故事进入正传阶段,今天要拍昙花仙子与韦驮初遇的镜头。
“没问题。”前传的成功也给了白潇充足的信心,她淡淡地笑着点头,这平常的动作,都似乎带着了点昙花仙子的淡漠从容之意。
安华生非常满意,在他看来,这就是白潇入戏已深的表现。
可惜现实与理想总是有差距,应到白潇身上,独角戏和对手戏的差距则更是不可以道里计。前传中表现一直很好的白潇,在面对陈诺时,却完全不在状态了。不是太做作,就是太僵硬,弄得昙花仙子初遇韦驮之时,她隐藏在昙花之中的那个眼神,硬是连着NG了十几次都没通过。
这是韦驮第一次给昙花浇水,仙子将灵魂藏在花骨朵里,偷偷地、好奇地、惊喜地、欢欣地、温暖地看着少年为自己浇水。
这一次,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照面,韦驮看到的昙花只是一朵花而已,他没有看到花里的精灵,而精灵藏在花朵里,却是悄悄地,不为人知地观察起了韦驮。韦驮,是第一个为她浇水的生灵。
寂寞了那么久的人,骄傲了那么久的仙子,乍然得到这点来自于凡人的温暖,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可是,白潇想得到,做得到,偏偏一对着陈诺,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对着这个人,除了好奇和感动以外,还要露出一点所谓的“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女儿态,心里就有点发毛,那感觉,就怎么也提不起来。
这个时候,她那曾经存在了二十年的男性身份开始顽强地抵抗起了“对一个少年羞涩动情”的情绪。
“NG!NG!白潇,你怎么回事?”安华生开始不耐烦起来,他冲到白潇面前,“前面不是还好好的吗?真是的!真是的!你……你……这简直跟个榆木……唉,算了,我不说你,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白潇抿着唇,低头不语,心中也早被懊恼愧疚堆满了。浪费时间,浪费胶片,拖人后腿,这一条条的错处列在眼前,直将白潇所有骄傲都赤裸裸地压在羞愧底下。既然决定了要做的,那就一定要做好,这是白潇的原则。可是,面对着陈诺,这一关她过不了,过不了!
“这个镜头,最后是要剪切合成的吧?”白潇想了好一会,终于鼓气劲儿向安华生提出建议,“不如,这个镜头我和陈诺分开拍吧,我们不必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