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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兰无行走了。
他带给碧落宫的惊心却还没有消散,碧落宫致命的弱点仍在,缺乏第一流高手作为中流砥柱,虽然说如朱颜这等武功的高手少之又少,世上最多不过三五个,但今日若是傅主梅不在,不免就当真被朱颜横扫而过。朱颜虽然已经离开,他带来的满地血污还未擦拭,碧落宫一度人心惶惶,但很快众人便忘了惊惶,转为碧涟漪的伤势担忧。
碧涟漪伤得很重,除了受朱颜强劲真力震伤内腑之外,危殆的是胸口结结实实的中了“魑魅吐珠气”,朱颜五指所留下的伤口很快发黑,所流的鲜血却异样的红,望之甚是可怖。闻人壑让他服下治疗内伤的药丸,对那邪门的“魑魅吐珠气”却是束手无策,那胸口的伤口无法愈合,不住流血,灼热的真气沿着他血脉往内腑侵蚀,若非碧涟漪本身根基深厚,只怕早已在“魑魅吐珠气”下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干尸。
房中,傅主梅正在为碧涟漪运功逼出“魑魅吐珠气”,闻人壑配合他的行气扎针,但这种邪门武功强劲非常,究竟能不能救得人,谁也说不准。宛郁月旦在碧涟漪房里待了一阵,静静地退出,不打扰碧涟漪休息。
和碧涟漪的房间隔了几个院子,红姑娘坐在房里,她听见了外边喧哗了好一阵子,但并没有出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碧落宫弟子匆匆集结,而后陆续返回,她听大家私下议论,是狂兰无行闯入碧落宫,要杀宛郁月旦。众人都很义愤,狂兰无行分明是碧落宫所救,此举恩将仇报,未免太过丧心病狂。
红姑娘听着,朱颜要杀宛郁月旦必然是受了桃姑娘的挑拨。她和真正的“狂兰无行”朱颜并不相识,所见的都是中毒之后失去神智的朱颜,但听说过朱颜的少许传闻。听说他痴恋一名女子,当年加入“七花云行客”便是为了那名女子,如今要杀宛郁月旦也多半是为了那名女子,那名女子姓薛,叫做薛桃,她曾经见过薛桃的画像,生得几乎和桃姑娘一模一样。
她是不知道那位薛姑娘究竟好在哪里,但能令狂兰无行这样的人物为之出生入死,必然是与众不同的女子。怔怔的想了好一会儿,想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幽幽的叹了口气,尊主有了消息,却依然不知身在何处,她必须想到法子让宛郁月旦将柳眼找到,然后藏匿到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在风流店中她尚有一小股心腹,凭着尊主的猩鬼九心丸,有她代谋,日后尊主仍有问鼎江湖的机会。
“我看我们还是去看下吧……”庭院外隐约传来人声,方才折返的几名碧落宫弟子又折了回来,“碧大哥伤得很重,现在不去看,也许……也许……”另一人嘘了一声,“别说了,听了怪伤心的。”第三人也道,“嗯,虽然碧大哥总是跟着宫主,和咱们不熟,不过刚才他挺身救人,虽然不敌那个狂兰无行,但是真是很有英雄气概。”第一个说话的人的声音很哀戚,“我一直以碧大哥为表率……”
说着说着,那几人渐渐的走过了。
红姑娘怔怔的看着门口,碧涟漪受了重伤,就要死了?她已有几天没有见到碧涟漪,但他生得什么模样她却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俊朗挺拔的男子,坚毅、沉静而且温柔,真的要说他有什么不好,只能说他就不好在他不是柳眼。碧涟漪的武功很高,高过碧落宫内很多人,但他说为碧落宫鞠躬尽瘁,便是为碧落宫鞠躬尽瘁,一点也不假。
碧涟漪当然没有柳眼俊美,当然……也没有柳眼那种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高兴的阴郁,没有那种缺乏了什么的空寂,他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写词,但……但他怎能就这样死了呢?她奔到门口,看着那几人的背影渐渐地远去,碧涟漪就快死了,当真么?
碧涟漪房中。
傅主梅为他运功已过了大半个时辰,闻人壑甚是心焦,换了是旁人,源源不断的使用真力救人,恐怕早已力尽衰竭,但傅主梅显然并不在想何时会伤到他自己,而只是在想尽力逼出碧涟漪胸口邪门的真力。
但他运了如此久的真力,只见碧涟漪胸口起伏,那焦黑的伤口与胸口略显苍白的肌肤相映,观之十分可怖,却不见好转。闻人壑在碧涟漪全身大穴下了十二支银针,配合傅主梅的运功,只能勉强阻止碧涟漪胸口那剧烈的热力不至于过度侵入他的气血,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新的办法。
柔和的阳光渐渐地倾斜,冬日的阳光总是分外温暖,慢慢的照入房内。碧涟漪的呼吸逐渐急促,纵使傅主梅和闻人壑全力施为,也终是难以阻止他的伤势开始逐渐恶化。
一道人影随着阳光慢慢的映入房内。
闻人壑回过身来,站在房前的是红姑娘,他打心底不喜欢这个效忠风流店的年轻女子,眼见她站在门口,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碧涟漪身上的银针已经插完,有傅主梅在此,料想这女子也不敢对碧涟漪如何。
傅主梅虽在运功,却尽可以睁目说话,眼见红姑娘站在门口,很想对她笑一下,但又怕她突然生气,于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红姑娘见状,极淡的一笑,缓步走了进来。
碧涟漪慢慢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阖上。傅主梅觉得他胸口的真气略略一乱,随即宁定,心里顿时说不出的佩服,如果换了是他受了这种很可能治不好的重伤,心爱的人来看望,心情一定会很激动吧?
“你……”红姑娘弯下腰来看碧涟漪,声音很轻,“快要死了吗?”
“咳咳……”碧涟漪睁开眼睛,“是。”
红姑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仿佛在试探他有没有说谎,看了一阵,她缓缓的道,“你……你要是为了我去死,或许……我是不会来看你的。”晚风吹拂,她伸手挽了一下头发,那姿态很娴雅,“就像我如果为了尊主死去,他也一定不会来看我一样。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你还可以为了别的东西拼命……”
傅主梅呆呆的听着,他似乎听得有些懂,但大部分是不懂的,很认真的反驳了一下,“啊,你在说阿眼吗?他不会喜欢你为他死的,他会很难受的。”红姑娘没有理睬他,仍是淡淡的道,“这就是男人吗?”
“我不会让碧落宫受任何损伤。”碧涟漪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受的是无药可治的伤,也仿佛并不觉得痛苦,“只是如此而已。”红姑娘看着他胸前的伤口,“就算自己受到这样的伤也不怕?”碧涟漪道,“不怕。”
“你不怕死吗?”红姑娘低声问,“这样就死了,你这一生什么都没有,只为碧落宫而活,不遗憾吗?”碧涟漪闭上眼睛,声音虽然很轻,却依然很低沉,“不遗憾。”红姑娘看着他,他的确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你……你真的是个很坚定的人。”她的声音起了一丝轻颤,“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害怕过?从来没有不甘心,从来不患得患失吗?”
碧涟漪沉默,傅主梅目瞪口呆的听着她说话,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本就不太聪明,听红姑娘说话是越听越糊涂了。
“我不相信人能这样坚定。”她继续低声道,“有一种……有一种……”她缓缓的道,“有一种不想让任何人担心的嫌疑。”
碧涟漪微微一震,傅主梅觉得他体内稳定运转的真气突然乱了,红姑娘的声音拔高了,“我不相信有人能没有遗憾,不管是要死的人还是继续活着的人,只要是活着的人……我觉得每天都有遗憾,总有事情没有做完、总有各种各样的希望、总有计划和对将来的想法!总会有很多事做错很多事失败很多事没有指望,那就会不停地后悔和遗憾!就像你喜欢我,而我不但不把你当回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你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碧落宫!你说你不遗憾吗?你说你不想改变吗?你敢说没有期待吗?”她顿了一顿,“即使是快要死了、正是因为你快要死了……不肯承认你不甘心,要掩盖你的遗憾,装出一副不会让任何人担心的样子,那才让人觉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道,“很遗憾,很不甘心。”
傅主梅极力护着碧涟漪的真力不走入岔道,这一瞬间他的内息紊乱得几乎找不到头绪,“咳咳……”碧涟漪胸口的伤处变得更为焦黑,傅主梅觉得他的声音比内息平静了一百倍不止,“红姑娘,请回吧。”他平静的道,“天色不早了。”
“喂,这次你要是不死,我……”红姑娘并不走,缓缓的道,“我……有一个想法。”碧涟漪道,“姑娘,早回吧,你打扰我……”红姑娘打断他的话,“以后,你不要为了碧落宫去死,我也不要为了尊主去死,好不好?”她低声问,“好不好?”
傅主梅睁大了眼睛,他有些懂了她的意思,碧涟漪胸口起伏,气息有些乱,“我……”
“我一点也不希望你死,你知道吗?你是我一生之中,唯一一个真心关心我的人。”红姑娘继续低声道,“我……我想以后对你好些,所以……不要装出一副不会让任何人担心的样子,不要以为这样就有人相信你死得其所,这样只会让人更担心。”她突然淡淡一笑,“不要死好不好?”
“红姑娘,”碧涟漪唇边也有丝淡淡的笑,“你不是一直很有勇气,早已决定为了柳眼牺牲自己,随时可以为他去死?”红姑娘转身往外走去,“嗯,但我今天开始明白,为了什么东西去死,未必就是一件……”她走出了门外,低声道,“……一件什么好事。”
傅主梅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掉,“小碧,我觉得她真的再也不会为了阿眼去死啦!”碧涟漪闭目咳嗽了几声,“你收手吧。”傅主梅吃了一惊,“为什么?”碧涟漪低沉的道,“一个时辰了,再继续下去你会内力耗竭,元气大伤,如果朱颜再来……咳咳……”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碧落宫危殆。”
“我不会放手的。”傅主梅叹了口气,“反正现在朱颜又没有来,如果啊如果的,如果的事都还没有发生……你伤得很重,我怎么能放手呢?”他是不如碧涟漪想得周到,也没有什么退敌的妙计,但要他放手看碧涟漪死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咳咳……”碧涟漪突然剧烈呛咳起来,“我……”
“别装出一副不会让任何人担心的样子,”傅主梅把他那略带童稚的声音努力放柔和了,“红姑娘说得没错,她担心你,我也担心你,大家都很担心你。现在这样很好啊,我觉得她有一点点改变了,以后可能真的会对你比较好哦,你没觉得好期待吗?”
“我……”碧涟漪突然张口吐出一大口血来,“但是我……”一瞬间,堵在他胸口的那团阻塞突然冲破,真气畅通无阻,伤口处的血顿时止了。傅主梅松开手,碧涟漪咳嗽不止,一连吐了好几口血出来,那鲜血喷了出来烫得犹如烈火一般,溅落在床榻上被面竟受热扭曲成一团。“咳咳咳……”碧涟漪几乎不能呼吸,那团仿佛能将血肉烧成焦炭的灼热真气吐出之后,胸中似乎充满了鲜血,而无法呼吸到空气。
“喂!小碧?”傅主梅看见他吐出那些古怪血液出来,就知道一定烫伤了他的双肺和气管,手忙脚乱的扶他坐起来,幸好闻人壑插下的十二银针起了作用,静坐片刻,出血渐渐止了,碧涟漪极微弱的呼吸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碧有救了。傅主梅让他靠着墙闭目养神,小心翼翼的从床上下来,生怕惊扰了碧涟漪的任何一根头发。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小碧对红姑娘的感情、碧落宫的未来、江湖的未来、阿俪的未来……他揉了揉头发,总是相信什么都会变好的,却其实不是什么都真的变好呢!但不管以后是不是真的会越来越好,他也一样是这样期待的。
日爱居。
碧涟漪重伤之后,宛郁月旦在他房里待了一会儿,很快回到自己的住所,铁静随侍在他身后,见他自己摸索着拿了一件衣裳,几两银子,几瓶药丸,打成一个包裹。刚刚发生朱颜闯宫之事,铁静分外谨慎,见他打了个包裹,失声问道,“宫主要外出么?”宛郁月旦微笑,“我要出去几天。”铁静皱眉,“我去通知檐儿,宫主要去何处?”
“我这次出去,不带任何人马。”宛郁月旦提起方才他打好的包裹,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在我回来之前,宫中事务交由碧大哥主持打理,碧大哥若是伤后虚弱,你和檐儿可先询问毕长老,再征求闻人长老的意见。”铁静吃了一惊,“宫主你不带任何人马?那怎么可能?宫中上下无论是谁都不会放心宫主这样出门,让铁静和檐儿与你同去。”
宛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