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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石滚落,声响渐息,除了仍在动手的白衣女子,众人的目光皆呆呆的看着雪峰之颠,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象在那雪山之上,究竟是藏匿着何等怪物在和唐俪辞动手?惊天动地的落石之威,究竟是谁人引起?一弦杀人的威力,却又为何不再出现?
就如迎合众人的期待,巨石滚落之后,猫芽峰积雪崩塌,潇潇满天的雪屑覆盖了方才巨石滚落留下的痕迹,一切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正在众人一口气尚未缓过来,目光尚未自猫芽峰收回之时,突然有人“哎呀”一声,失声道:“那是谁?”
池云凝目望去,只见对面雪山半山腰上,有两个黑影缓慢的移动,看那移动的方法,这两人若非不会武功,就是武功低微。猫芽峰刚刚雪崩,虽然并不是十分严重,足下的冰雪也是极不牢靠,这两人在此时仍要坚持上山,可见绝非偶然出现,那是什么人?他瞧不见来人模样,“姓沈的,你看得清楚么?”沈郎魂耳目之力却是胜过常人甚多,凝神细看,沉吟半晌,“好像是两个女子……”
“女子?”池云诧异,“怎会是女子?”不会武功的女子,怎会出现在猫芽峰上,碧落宫外?沈郎魂眉头一蹙,“看来多半是风流店的女子,但风流店又怎会有不会武功的女子……”池云沉吟,“难道是余家剑庄里面,白毛狐狸说的那个‘红姑娘’?但不会武功,半夜三更爬这样的雪山危险得很,难道说她们比我们还急?认定她的尊主会吃亏么?”
山颠上的情形,看来奇怪得紧,只怕是远远超出他们这些人的想象,沈郎魂目光往兰衣亭掠去,宛郁月旦人在亭中,举手示意,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眼也未往山颠上看。
当然,他也看不见。
如此镇定的表情,难道是唐俪辞向他保证过什么?
对面雪山上移动的人影极其缓慢的往上爬,虽然看不清楚具体情形,却也知情况危险万分,究竟山颠上的人有何种魔力,能令这许多年轻女子豁尽生命而在所不惜?
突然之间,山顶再度传来震动,碎石滚落,一道人影自山颠飞坠而下,众人未及震愕,另一道人影随之扑下,数百丈高峰,众目睽睽,人人看得清清楚楚,乃是第一人先行跌下,第二人方才自行跳下。
但雪峰高远,其寒入骨,其风如刀,数百丈的距离,若自山颠坠落,必死无疑。这第二人临空扑下,不知意欲何为,但如此行径,无异找死。一瞬之间,看不清这人是谁,心中念头尚未明白,两道人影已相继跌入云海,不见踪影。
“尊主!”众白衣女子失声惊呼,蓦地崖底有人人影一晃,对面山崖上缓慢移动的黑影处发出一声震响,沈郎魂倏然失声道:“应天弩!”随他这一喝,一支银箭破空而来,箭后引着一条暗红色绳索,此箭之力,竟然能穿透数十丈空间的强风密云,不受丝毫影响,直抵青山崖下!青山崖下白影一晃,有人接过绳索,缚在崖下岩石之上,清喝一声,数道白影掠上绳索,直奔对山而去!
“白素车!”池云怒喝,她竟然潜伏崖底断岩之间,等待时机,这应天弩一击,分明就是有所预谋,事先留下的退路!沈郎魂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按住,“且慢!应天弩所引的是百毒绳,一沾中毒,毒分百种,除非下毒之人的解药,世上无药可救!”池云出手更快,一环渡月银光一闪,百毒绳将断!
暗红色绳索一瞬而来,给青山崖的震动却是难以言喻,不少身在兰衣亭的面具人都是浑身一震,心上念头千百。眼见一环渡月银芒闪烁,将要斩断生路,宛郁月旦一拂袖,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他袖中飞出一物竟然后发先至,与一环渡月相互撞击,一环渡月去势一偏,掠过百毒绳上,嗡的一声打了一个回旋,重回池云手中。
转瞬之间,断绳救绳,宛郁月旦并无武功,袖中发出的不知是什么暗器,竟有如此威力,青山崖顿时一片寂静,只听他温言道,“既然贵主人有所安排,要请各位回去,碧落宫也不勉强,山风甚大,各位小心。”此言一出,众皆愕然,原本一只脚踏出兰衣亭之人迟疑片刻,又收了回来。宛郁月旦不再说话,静立亭中,就如他十分有耐心等待众人离去一般。
“好个会笼络人心的小狐狸!”池云收回一环渡月,心有不忿,“哼!我下山底去看那两人怎么样了,少陪!”他一顿足,心一横,竟不从碧落宫冰道下山,自崖边纵下,攀附岩石冰雪之上,直追而下。
沈郎魂立身崖上,凝视池云白衣消失于云海之中,那坠落云海的,真的就是他那杀妻毁容的仇敌么?深仇大恨,真的能这样如云烟一般消散?为何郁积心头的愤怒和痛苦却不曾消失,只是如失去治伤的方法一般,沦为今生的不治之症……
“尊主、尊主……”身后白衣女子众声恸哭,其声之哀,令人心生凄楚。耳听碧落宫中有人清喝一声“姑娘!”,随后“叮当”一声,却是有人横剑自刎,被碧落宫宫人救下。本欲血溅三尺的战场,沦为一片凄婉悲鸣之地。
“宫主。”宛郁月旦身边一人碧衣佩剑,身姿卓然,正是碧落宫下第一人碧涟漪,宛郁月旦一颔首,轻轻一叹,碧影一闪,满场转动,不过片刻,白衣女子已一一被点中穴道。这些女子天真未泯,年纪轻轻,虽说是别有可怜可悲之处,却也是众多灭门惨案的凶手,众人皆有测然之心,却不能轻易释然,何况关于风流店的众多信息,还需从这些女子身上探听。
“此间事已了,碧大哥,这里交你。”宛郁月旦眼眸微闭,“我要去看看刚才坠山的两人情况如何。”碧涟漪领命,钟春髻自兰衣亭中奔了出来,脸色苍白,“我……我……”她此时说话,和方才那侃侃而谈的气势浑不相同。宛郁月旦温言道,“钟姑娘为我带路吧。”钟春髻看着宛郁月旦微带稚嫩,却仍是温雅从容的脸,突然只感一阵慰藉、一阵温暖、一阵伤心,“我……”
“走吧。”宛郁月旦伸手搭上她的肩,“请带路。”
沈郎魂抬起头来,凝视对面雪山,只见五名白衣女子和两个人影会合,一路继续往山顶攀爬,一路匆匆下山。以此看来,这“应天弩”设百毒绳之事,并非风流店事先计划,而是仓卒之间的应变之法,这几名女子也是追踪尊主而来,但不知山颠究竟发生何事,导致如此变故?他内心深处自不相信那两人就此死了,若无万全之策,那两人绝不可能跳崖而亡,更何况还有一人是自行跳下,虽说数百丈悬崖坠之必死,但对这两个人来说,总有不死的方法。
浩瀚云海之下,风云涌动,风啸之夜,狂风吹得山峰岩石崩裂,攀岩而生的松木摇摇欲坠,宛若不得人气的地狱。
一道黑影破云而下,刹那已下坠数十丈之遥,其后一道灰影加速扑下,在黑影离地尚有数十丈之时,一把抓住了黑影。两人相接,坠势加剧,正在此时,灰影腰间“啪”的一声巨响,两条红色腰带震天而起,刹那之间竟冲开二三十丈长,幅阔之宽竟在三尺以上,蓦然就如长了一对鲜红色的翅膀。受此腰带之力,加上风啸之威,两人急坠之势趋缓,堪堪落地之时,灰衣人出掌劈空,素白雪地顿时轰然一声,被劈开了一个碗口大的凹痕,而刹那冰层迸裂,龟裂出如蜘蛛网般的纹路。受这腰带、狂风和一掌之力,两人安然落地,灰衣人受冰层反震之力,胸口真气激荡,蓦然另一股真力透体而入,震动五脏六腑,他唇角微勾,“你——”
被灰衣人所救的黑衣人面上黑纱虽早已被风刮得不知去向,但衣上蒙头黑布却仍在,遮去他大半面孔,正是柳眼。但听他低声而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像我从前所说,你就是太重感情……太重感情的人,为何会逼走兄弟、害死朋友?我真是不能理解,但是如你这般做法,永远也杀不了我,哈哈哈哈……”黑衣人以袖遮面,扬长而去,在雪地上几乎不留痕迹。
“呃……”唐俪辞手按胸腹,跪坐雪地之中,唇角溢血,染得那似笑非笑的唇尤为红润鲜艳,“哈哈,在山颠败于我手,你就跳崖自尽……我拼死救你……你就给我一掌……阿眼你……你真是青出于蓝……而……”他低声说到这里,猛然“呃”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以手捂唇,指间、雪地尽是血丝,就如那一天,他亲手挖出挚友破碎的心脏,埋入自己腹中。
如今……方周入土为安……他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
而后果……又要如何收拾?
唐俪辞跪坐在雪地之中,满头银发随狂风暴雪飘动,血染半身,腰上艳红飘带迤逦于地,末端在风中猎猎作响,就如一尊煞红煞白的冰像,既秀丽,又狂艳诡异莫测。
龟裂的冰层尽头,有人嗒的一声轻响,踏上了这块暴风雪中被毁坏殆尽的雪地,入目瞧见那绵延二三十丈长的艳红飘带,轻轻啊了一声,“唐公子……”
唐俪辞抬起头来,只见风雪飘摇之中,一人身着暗色裘衣,缓步而来,走到他身边伏下身来,“你怎么了?”月光凄迷,雪地映照着月光,却是比其他地方亮些,只见来人眉目端正,容颜清秀,微微带了一丝倦意,年不过二十岁,乃是一个裘衣挽发不戴首饰的年轻女子。
“阿谁……”唐俪辞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如他平日般淡雅的微笑,“别来无恙。”
裘衣女子目光转动,看了一眼他腰上所系的艳红飘带,以及身上地上所流的鲜血,“他……他坠崖而下,是你救了他?”
唐俪辞笑笑,“嗯。”
“而你救了他之后,他却打伤了你?”裘衣女子轻轻的问,眉眼之中那层倦意略重三分,“唉……”
“嗯,阿谁姑娘……”唐俪辞自冰雪中站了起来,坠下深渊,身受重伤,但举手投足之间唐俪辞风采依然,丝毫不见踉跄挣扎之态,明珠蒙血,依旧是明珠。“冰天雪地,寒冷异常,既然他已经无恙回去,姑娘也请回吧,否则若是受寒,岂非我之过?”言罢微笑,笑意盎然。
裘衣女子点了点头,却站着不走,“我的孩子,他……他近来可好?”
“很好。”唐俪辞笑颜依然,毫无半分勉强,“姑娘跟随他身边,他脾气古怪,姑娘小心。”
“他——”裘衣女子缓缓的道,“他我行我素,胡作非为,一旦心之所好,即使夜行千里,横渡百河,他也非做不可。不过……”她眼望唐俪辞身上斑斑血迹,“他不算个特别残忍的人,只不过任性狂妄,或许是受过太大的伤害……这一掌如果他真有杀你之心,你必已死了,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我明白。”唐俪辞柔声道,“阿谁姑娘,请放心回去,风流店猩鬼九心丸之事我必会解决,今夜请莫说在此遇见了我。”
裘衣女子淡淡一笑,笑颜清白,“卑微之身,飘萍之人,唐公子何等人物,不必对我如此客气。托孤大恩,阿谁永世不忘。”行了一礼,她低声道:“唐公子身负重任,颇受煎熬,还请珍重。”
唐俪辞微微一笑,本要说话,却终是未说,目送裘衣女子缓步离去。
她是凤凤的娘,是柳眼的婢,也是柳眼心心念念,不想爱又不能不爱的女人,是一个好人。
仰头看了下数百丈的雪峰,他手按胸腹之间,眉心微蹙,随即双袖一抖,腰际所缠的艳红飘带倏然而回,握在手中,不过盈盈一把。这艳红飘带,乃是洛阳莲花庵最富盛名的菩鹃师太毕生心血,以一种殷红色小虫所吐的丝织就,此丝细于蚕丝百倍,强韧远在蚕丝之上,而刀剑、水火不侵,乃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不过正因此物刀剑难伤,故而无法剪裁成衣,自织成至今仍是一块三尺余宽,四五十丈长的布匹,价值连城,菩鹃师太生平纺织无数,独对此物珍爱倍之,不肯出售。数年前唐俪辞因故与她相识,菩鹃师太坐化圆寂之时将此物送他,而此次雪山之行唐俪辞思虑周密,早已料到有坠崖之险,所以一早带在身上。收拾好飘红虫绫,他纵身而起,再上雪山,重伤之身起落之势仍如鹰隼,片刻之间,已上了数十丈之高。
池云自岩壁攀爬而下,虽是惊险万分,仗着一身武功化险为夷,期间滑下几次,福大命大侥幸未伤。待他堪堪到达山下,已是天色微明,遍寻山底不见唐俪辞人影,只见雪地崩裂,血迹斑斑,该死的两人踪迹杳然,不要说尸体,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他寻不到人,却见染血的雪地之上留有一行浅浅的足印,依稀是女子所留,心下诧异,沿着足迹追了出去。
池云离去不久,宛郁月旦和钟春髻赶到峰下,绕猫芽峰一周,他们却并未找到这片染有血迹的冰地,转了几圈,宛郁月旦一声轻叹,“找不到人,说明坠崖之人未必有事,此地寒冷,还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