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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看来这药喝下去不会死人。”柳眼冷冷地道,“很好。”玉团儿伸手在自己脸上身上摸了摸,“我……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柳眼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再从陶罐下取出一杯汁液,浸透手帕,缓缓弯腰,将浸透汁液的手帕按在她脸上。
“不要动。”他道。
“可是……你还没有吃饭,要很久吗?”她一动不动,关心的却是别的事。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有些气恼,还有些心烦意乱,“喝下去毒不死你不表示你一定能好,关心你自己吧。”
脸颊渐渐被柳眼的手温焐热,她眨了眨眼睛,他把她的眼睛按住,不让她睁眼,很快连眼睑都热了起来。她幻想着明天自己究竟是会死还是会活着,脸上手指的温热,让她觉得其实柳眼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其实并不是太坏,只是很想变得很坏而已,一定有什么理由。
过了半炷香时间,柳眼将手帕收了起来,玉团儿那张老太婆的面孔并没有什么改变,他冷冷地看着她,她还不睁眼,“做什么梦?你还是老样子。”玉团儿睁开眼睛,爬起来对着铜镜照了照,净重还是一张老妪面孔,她却并没有显得很失望,拍了拍脸颊,突然道:“其实我觉得你不坏的,不像沈大哥说的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柳眼推动轮椅,面对着墙壁,冷冷地道“出去吧,明天早上自己带手帕过来敷脸,如果嫌药太难喝,就叫方平斋给你买糖吃。”玉团儿应了一声,突然道:“我要你给我买糖吃。”柳眼微微一怔,并不回答,“出去吧。”
玉团儿关上炼药房的门,心情大好,脸上不禁笑盈盈的。方平斋站在门口,身影徘徊,红扇挥舞,“嗯……”她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喂,我觉得他现在心情不坏。”方平斋摸了摸头,“呃……这个……算了,方平斋啊方平斋,想你横行天下未遇敌手,拜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会在此时此刻退缩呢?真是好奇怪的心理——”言下,他迈进炼药方,“黑兄,向我方平斋一生潇洒,现今为你做牛做马甚久,是无怨无悔又心甘情愿,不知黑兄何时教我音杀之术呢?”
柳眼面对墙壁,似乎是笑了一笑:方平斋认识这人也算不短一段时日,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心中大奇,想绕到前面去看一眼。柳眼面前却是墙壁,何况一个满脸血肉模糊的人笑不笑估计也分辨不怎么清楚,于是背手一扇,“黑兄——盼你看在我拜师之心感天动地,求知之欲山高水长的份儿上,就教了我吧!”柳眼低沉地道:“哈哈,音杀并非人人可学,你只是为了杀人而学,永远也学不会。”方平斋笑道:“哦?那要为了什么而学,才能达到黑兄的境界?”柳眼淡淡地道:“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方平斋走到柳眼身边,“真是好奇妙的境界,哎呀,真的不能让我一试?说不定——我会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哦!”柳眼推动轮椅,缓缓转过身来,“要学音杀……首先至少要会一样乐器,你可会乐器?”
“乐器?”方平斋眼眸转动,“我会……哎呀,我什么也不会。”柳眼闭目,“那就不必说了。”方平斋在炼药房内徘徊几步,“但是我会唱歌哦!”柳眼眼帘微挑,“哦?唱来听下。”方平斋放声而歌,“小铜锣、小木鼓,小鸡、小鸭、小木屋,水上莲花开日暮,屋后还有一只猪……”歌声粗俗,直上云霄,震得屋外落叶四下,犹在吃饭的林逋吃了一惊,玉团儿“哎呀”一声,真是吓了一跳。
不过片刻,方平斋已把那首乱七八糟的儿歌唱完,红扇一指,“如何?”柳眼淡淡地道:“不差。”方平斋嗯了一声,似乎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你不是在说笑?”柳眼道:“不是。”他第一次正面看着方平斋的眼睛,目光很淡,“也许……你真的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方平斋张口结舌,多日来的希冀突然实现,似乎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接受,“难道我刚才的歌真的唱得很好?哎呀!我还以为,世上只有石头才肯听我唱歌,因为——它们没脚,跑不了。”
“唱得很投入,很有自信。”柳眼低沉地道,“虽然有很多缺点,却不是改不了……哈哈,教你音杀,也许,有一天你能帮我杀得了那个人。”他的眼眸深处突然热了起来,“半年之后,你要练成一样乐器,如若不能,不要怪我对你失去耐心。”方平斋哈哈一笑,“半年之后,你对我的期待真是不低,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到底要我练哪一种乐器?事先说明,我可是弹琴弹到鬼会哭,吹箫吹得神上吊,一曲琵琶沉鱼落雁,害死不少小动物的人哦。”
“乐器不成,音便不准,音不准则不成曲。”柳眼淡淡地道,“以你的条件,可以尝试击鼓。”方平斋踉跄倒退几步,手捂心口,“击……鼓?”柳眼闭眼,“鼓也是乐器,并且不好练。”方平斋负扇转身,“你要教我击鼓?”柳眼淡淡地道:“如果你要学,我会教。”方平斋嗯了一声,“击鼓,没试过,也许——真的很好玩,我学。”柳眼举袖一挥,“那么你先去寻一面鼓来,一个月后,我们开始。”
方平斋喜滋滋地迈出药房,林逋已吩咐如马将碗筷收拾好,见玉团儿和方平斋都是满面欢喜,心里不由想黑兄果然非寻常人也。毁容残废之身,武功全失,身上没有盘缠,既无功名也无家业,孤身一人,却总能让他人为他欢喜悲哀,他心情略好,大家便笑逐颜开,不仅是方平斋、玉团儿如此,连自己也是如此。
炼药房内。
柳眼面壁而坐,门外一片欢愉,门内一片寂静。
他静静地看着一片空白的墙壁,杂乱的心事,在此时有一瞬的空白。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许多事情越想越乱,但要不想,却有所不能。当年身为“铜笛”成员之一,他是一个绅士,善于做好每一个精细的小结,温柔善意地对待每一个人,他是媒体交口称赞的明星,是形象最好的吉他手,但他并不算是一个聪明和有主见的人。他会受身边的人影响,他容易纠缠于细节,他做事总是凭直觉并且总以为自己不会受伤害,这些缺点,“铜笛”的成员都看得很透,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是改不了。
就像现在他答应了教方平斋音杀,而方平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其实并不清楚。就像为何要救玉团儿,他至今回答不出真正的原因。一定要追根究底的话,只能说……他仍然是个滥好人,他无法坚定地拒绝别人,别人对他有所求,而他能做到却拒绝别人,在心底深处好像有愧一样。
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和唐俪辞完全相反。
柳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炼药渐渐有成,答应了教方平斋音杀之后,他的心稍微有些平静了下来,无思无虑地看着一片雪白的墙壁,片刻之后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她……她怎么样了?
铁静跟在他身后,这位宫主记性真是好,碧落宫只是初成规模,许多地方刚刚建成,但宛郁月旦只要走过一次便会记住,很少需要人扶持。两人绕过几处回廊,步入碧落宫初建的那一列客房中的一间。
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两人直挺挺地站在房中,脸色苍白,神色憔悴,那衣着和姿态都和在青山崖上一模一样。时日已久,如果再无法解开他们两人所中的毒药和术法,纵然是武功盖世,也要疲惫至死了。宛郁月旦踏入房中,右手前伸,缓缓摸到梅花易数脸上,细抚他眉目,只觉手下肌肤冰冷僵硬,若非还有一口气在,简直不似活人。铁静看宛郁月旦摸得甚是仔细,原来他说要看,就是这般看法,如果不是这两人神志不清,倒也不能让他这样细看。
“原来梅花易数、狂兰无行是长的这种样子。”宛郁月旦将两人的脸细细摸过之后,后退几步坐在榻上,“铁静你先出去,让我仔细想想。”铁静答应了,关上门出去,心里不免诧异,但宛郁月旦自任宫主以来,决策之事样样精明细致,从无差错,他既然要闭门思索,想必是有了什么对策。
宛郁月旦仰后躺在客房的床榻上,静听着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的呼吸声,这两人的呼吸一快一慢,显然两人所练的内功心法全然不同。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药,能让人在极度疲乏之时,仍然无法放松关节,不能闭上眼睛,甚至不能清醒思索,也不能昏厥?也许……他坐了起来,撩起梅花易数的衣裳,往他全身关节摸去。梅花易数年过三旬,已不算少年,但肌肤骨骼仍然柔软,宛郁月旦目不能视,手指的感觉比常人更加敏锐,用力揉捏之下,只觉在他手臂关节深处,似乎有一枚不似骨骼的东西刺入其中。
那是什么?一枚长刺?一支小针?或者是错觉?宛郁月旦从怀里取出一块磁石,按在梅花易数关节之处,片刻之后并无反应,那枚东西并非铁质。究竟是什么?他拉起狂兰无行的衣袖,同样在他关节之处摸到一枚细刺,心念一动,伸手往他眼角摸去。
宛郁月旦整理好狂兰无行的衣裳,坐回床榻,以手支颔,静静地思索。过了一会儿,他对门外微微一笑,“红姑娘,请进。”
门外雪白的影子微微一晃,一人走了进来,正是红姑娘。眼见站得笔直的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两人,红姑娘的眼睛微微一亮,眼见两人气色憔悴,奄奄一息,眼睛随即暗淡,“他们如何了?”
“他们还好,也许会好,也许会死。”宛郁月旦微笑道,“红姑娘不知能不能解开他们身上所中的引弦摄命之术?”红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他们身上的引弦摄命术不是我所下,但我的确知道是哪一首曲子。不过……”她幽幽叹了口气,“他们未中引弦摄命之前就已经是神志失常,而且不知道谁在他们身上下了什么东西,这两人终日哀号,满地打滚,就像疯子一样。是主人看他们在地牢里实在生不如死,所以才以引弦摄命让他们彻底失去理智。现在解开引弦摄命之术,只会让他们痛苦至死。”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宛郁月旦,“你当真要我解开引弦摄命之术?”
“嗯。”宛郁月旦坐在床上,背靠崭新的被褥,姿态显得他靠得很舒服,“红姑娘请坐。”红姑娘嫣然一笑,“你是要我像你一样坐在床上,还是坐在椅子上?”宛郁月旦眼角温柔的褶皱轻轻舒开,“你想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我有时候,并不怎么喜欢太有礼貌的女人。”红姑娘轻轻一叹,在椅上坐下,“这句话耐人寻味、惹人深思啊。”宛郁月旦一双黑白分明、清澈好看的眼睛向她望来,“你真的不知谁在他们身上下了什么东西吗?你若说知道,也许……我能告诉你最近关于柳眼的消息。”红姑娘蓦然站起,“你已得到主人的消息?”宛郁月旦双足踏上床榻,双手环膝,坐得越发舒适,“嗯。”红姑娘看他穿着鞋子踏上被褥,不禁微微一怔,虽然他的鞋子并不脏,但身为一宫之主,名声传遍江湖,做出这种举动,简直匪夷所思,呆了一呆之后,她微微咬唇,“我……我虽然不知道如何解毒,但是我听说,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身上中了一种毒刺,是一种竹子的小刺,那种古怪的竹子,叫作明黄竹。”
“明黄竹?”宛郁月旦沉吟,“它生长在什么地方?”红姑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睁大眼睛看着宛郁月旦,“主人的下落呢?”宛郁月旦道:“最近关于柳眼的消息……嗯……就是……”红姑娘问道:“就是什么?”宛郁月旦一挥袖,“就是……没有。”红姑娘一怔,“什么没有?”宛郁月旦柔声道:“最近关于柳眼,就是没有消息。”红姑娘白皙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你——”宛郁月旦闭目靠着被子,全身散发着惬意和自在。她再度幽幽叹了口气,“明黄竹早已绝种,谁也不知它究竟在哪里生长,但是在皇宫大内,听候所皇帝所戴的金冠之上,许多明珠之中,有一颗名为‘绿魅’,在月明之夜置于水井之中会发出幽幽绿光,绿魅的粉末能解明黄竹之毒。”
“这段话如果是真,红姑娘的出身来历,我已猜到五分。”宛郁月旦柔声道,“最近关于柳眼确实没有消息,但在不久之前,有人传出消息,只要有人能令少林寺信任掌门方丈对他磕三个响头,并为他作诗一首,他就告诉那人柳眼的下落。”
“依照这段话算来,这传话的人应当很清楚主人现在的状况,说不定主人就落在他手中,说不定正在遭受折磨……”红姑娘咬住下唇,脸色微显苍白,“传话的人是谁?”宛郁月旦摇了摇头,“这只是一种流言,未必能尽信,究竟起缘于何处,谁也不知道。但是……”他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