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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江紫台并没有匆忙赶路,而是坐在一个树墩上,一边悠然地吃着干粮,一边不时地望一望并排停在空地边上的那两辆马车。
见身边的侍卫已经吃完了,江紫台道:“谷侍卫,去照顾一下车厢里的。”
这名侍卫姓谷名腾。
谷腾进去车厢,拿下塞住冯承钦嘴的布团,喂他吃下些干粮,又灌了几口水后,又把冯承钦的嘴重新堵上。之后,他从车厢里跳了出来,来到江紫台身侧,有些疑问道:“江公子,我们眼下走的这条路,对不对?”
事实上,他们在驾车按正常路线行进出一天后,第二天一早,在离京城大约还有五十里路的时候,江紫台便擅自改变了原定路线,拐上了这条人烟稀少,完全到不了京城的林间叉路。
江紫台道:“放心,我选的路,不会错的。”
说罢,他叫上谷腾,一起去到四周林子里,砍伐来一堆树枝,于空地正中央堆积起来。
谷腾虽然照他吩咐的做了,却不明白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不一会儿,江紫台从随身携带的包裹内掏出五只小口袋,打开来并排放在地上。
谷腾探头看去,只见那五只小口袋里,分别装有红、黑、蓝、黄、紫五种颜色的,不知是什么的粉末。
江紫台略微思考了一阵,从这些口袋里,按配比份量抓取了几把粉末,洒在堆好的树枝上。接下来,他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小心地将那堆树枝引燃。
慢慢的,树枝烧着了,一股色彩怪异的浓烟自空地上,冲天而起。
这股浓烟和一般柴禾烧出的浓烟不同,不但笔直升起,并且到了高处仍经风不散。
在哈密时,谷腾曾经见当地军队为了传递消息,而特意燃起狼烟,就和眼前升起的这股浓烟很有几分相似,但颜色却完全不同。
他不禁问道:“江公子,这是狼烟吗?”
江紫台道:“不是,这是‘五色烟’。”
说着,他又加了把红色粉末到燃着的火里。瞬时间,烟的颜色发生了变化,越发鲜亮偏红了。
谷腾好奇地围着火堆走了一圈,道:“‘五色烟’也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烟。”
江紫台笑道:“这是几年前,我义父特别找行家研制出的信号烟,五十里之类都能瞧得清清楚楚,专门用来召集京城周边兵马的。刚才我调配的颜色表示的是‘事情危急,速来救护’。相信,不出半个时辰,这附近的驻军统帅便会带着大批人马前来救护了。”
谷腾吃惊不已,道:“江公子是打算让军队护送我们进京?”
他知道江紫台身份特殊,是四镇兵马统帅江彬的义子,但这样无官无职之人竟也能轻易调动军队,确是令人乍舌,同时,也深深体会到了江彬的权势之大。
江紫台点头道:“正是,如此一来,剩下的路途,我不信还有谁敢打我们的主意。”
的确,有大队官军护送,就算钱宁想来个鱼死网破,也不得不掂量掂量。
谷腾听言,忽觉哪里不对。想了想,他问道:“既然有如此保险的法子,江公子因何不早说?又为何还叫叶晋源假扮成那个商人,让黄捕头押着,和我们兵分两路呢?”
在他看来,若有官军护送,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以一串轻笑掩饰心虚,江紫台敷衍道:“兵分两路是权宜之计,可以干扰对手的判断,令他们推迟下手的时机,也是必不可少的。”
他这话大半是假的。
其实,他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但两个原因全都指向一个人……黄芩。
其一:在江紫台看来,这个黄芩不但身份不明,而且难以控制,是个具有潜在威胁的人。从他答应自己不杀冯承钦,却剁去了冯承钦一只手,差点害死冯承钦,便可见此人行事独断、狠绝,若继续容他跟在身边押解,一旦遇上武力冲突,力有不顾时,他不仅可能出功不出力,更有甚者,趁乱杀死冯承钦也未可知。是以,能把此人支开,才最为保险。
其二:江紫台隐约感觉到义父江彬对于这个黄芩很特别,虽然明知他是假冒的,却仍能听之、任之、用之。而且,每当提起黄芩的名字时,他总是可以从江彬那平静的眼神里,读出一种藏得极深的欲望的含意。江紫台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虽然心底里,他很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却由此对黄芩生出了强烈的厌恶感。如果能不费什么手段,让这个麻烦透顶的假冒黄芩消失,那便是最好的了。是以,他才施计,让黄芩单独押送假冒冯承钦的叶晋源进京,这样一来,那二人都极可能死在路上。
因为觉得同伴叶晋源冒了无谓之险,谷腾还待再问,这时,一队百余骑拥着一位身披锁子甲的将官,踏尘而至。
马上的将官瞧见这里除了两辆马车和两个人外,并无其他异常,又看了看还在燃烧、冒烟的火堆,怒气冲天道:“搞的什么把戏?!赶紧把烟熄了!”
立即有两名兵丁跳下马去,将火弄熄。
那将官调转马头,一纵马,直驰到江紫台等二人近前,居高临下,横眉立目斥问道:“好大的胆子!从哪儿偷来的这种五色烟?!随便烧这种烟,等于谎报军情,论罪当诛!”
江紫台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印章,呈了上去,道:“我效力于江将军麾下,现有重要任务在身,因为情况特殊,才以五色烟招集附近官军。”
那将官接过印章瞧看,口中狐疑道:“江将军……”
待他瞧清楚了,顿时大吃一惊,立刻翻身下马,拱身将印章还给江紫台,口中道:“这是四镇兵马大将军的印鉴,您是……”
江紫台一指马车,道:“我是谁不重要,那车上有朝廷钦犯以及大量罪证要押解回京。目下,鉴于犯人还有众多余党在周围,我担心途中有变,是以,恳请大人指派五百官军护送我们一路抵达京城。”
那将官点头道:“小事一桩。”
说完,他回头吩咐一名下属,火速回程,另带一队四百骠骑前来。
当另一队四百多人飞驰而至后,与之前的一百精骑合兵一处,护着江紫台等两辆马车,从叉道转回正路,直向京城而去。
江紫台驾着马车,心中大定。
他知道没人再敢打他这一路的主意了,而黄芩那一路,怕是不会如此顺利吧。
想到此处,他忽然感觉到异常窃喜,因为类似借刀杀人的事,虽不是他头一次做,却是他头一次瞒着江彬做。
此次,他最希望的是,能借钱宁的手,杀了黄芩。
这时的黄芩,正和叶晋源,以及其他十个平民兵丁挤在一辆行驰的马车里。并且,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有无被人跟踪、监视上。
在他看来,这队官兵旗帜鲜明,令人一望而知,可以说很是光明正大。而正因为这般光明正大,藏在暗处的敌人,反而会想不到他们混杂其中。再者,就算敌人已然瞄上了这队官兵,可他二人是夹杂在一堆平民中,目标极小,除非是面对面的厮杀,否则敌人也没法折腾出什么事来。而且,经过他一番仔细察看,同一车厢内的另十人平民俱是不通武功之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由于精神都集中在了这些事上,他对身外之事,诸如车马颠簸、车厢里不时传来的阵阵恶臭等都没有特别注意。
待马车又走出一段后,早先那种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始终没有再出现,黄芩这才一阵释然,放松了下来。
瞬间,他闻到了一种刺鼻的味道,在这小小的,闷罐子一样,没有车窗的车厢里消散不开,还真熏的人有些难熬。
他一眼扫过车厢内其他人,只见大部分人都掩着鼻子,脸上露出颇为难受的样子。
黄芩也举手掩鼻,顺嘴说道:“什么味道?”
他对面一个外貌粗鲁、面相蛮横的汉子瞪了他一眼,道:“要你管?!”而后不自然地,稍稍夹紧了原本完全叉开的两臂。
发现恶臭就是从这汉子两腋下发出的,黄芩当即明白了他有狐臭,但因为他外貌凶恶,所以大家都忍着,不敢明说。
天生的毛病本是没法子的事。
黄芩耸了耸肩,从那汉子身上移开了目光。
原本车厢里紧张的气氛,因为黄芩和那汉子的一句对话后,稍稍缓和了下来。
坐在黄芩右边的一个八字胡的青年,轻轻撞了一把黄芩,主动搭腔道:“我姓韦,叫二哥,你姓什么叫什么?”
黄芩把那顶替之人的姓名报了出来。
韦二哥嗤笑一声,压低嗓音道:“别装了,我也是鲍家庄的,怎会不认识他?你若是他,喏,头拿去,不要了。”
黄芩瞧他一眼,笑道:“那你不去揭发?”
韦二哥也笑道:“去揭发才有毛病,你以为那几个兵爷不知道你是假冒的?谁管这事儿?这年月当兵的没几个饷银,只要有点家底的,谁不想找人顶缸?我也想呢,可惜没银子。”
打量了一下黄芩,他又道:“你到底叫啥名?”
黄芩随口说道:“韩……有财。”
原本,他只是想随便胡诌个姓名,却不想顺溜出了这么一个,只觉好笑,于是赶紧憋住。
不过,想来这名字起的,倒是真遂了某个姓韩的人的爱好。
韦二哥吊起眉,一副不信的样子道:“反正我不认识你,就凭你吹吧。秀、官、郎、畸、哥,能帮别人顶缸入兵役的,再高也不会超过郞这一级。下三等的,哪有闲心取正经名字?”
原来,这时的平民分五等,从高到低分别是秀、官、郎、畸、哥,且每等又分为五级。最高等是‘秀’,第二等是‘官’,但这里的‘官’不是做官的官,只表示第二等的意思。这五个等级贵贱分明,限制极严。而从郎往下的等级中,大部分人为免麻烦,干脆生下来便认了命,把等级当做名字,不再另行取名了,因此这时候,叫什么大郎、二郎,二哥、三哥的平常得很。
黄芩道:“不信就算了。”
韦二哥道:“瞧你生得也算有模有样,到哪个富贵人家当个护院什么的不好?何必来替人……”
不知为何,他说话的声音忽然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最后几乎消失了。
黄芩侧身一瞧,发现韦二哥居然在说话中垂下头睡着了。
继而,他发现整车人,包括叶晋源,全都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这时,原本的狐臭味似乎比刚才浓烈了一些,但又不是多明显。
暗道一声‘有古怪!’,黄芩已觉头脑发涨,昏昏欲睡。
立刻,他用牙狠狠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印来,想强撑住,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劈掌打碎车厢。
可惜,就在他掌力将出之即,眼前一黑,终于也睡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倒了,只剩下一股浓重的狐臭味在车厢内飘来荡去。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车厢右角的座位下,摆着的一只毫不起眼的腌咸菜用的坛子。
那只坛子脏兮兮的,表面有不少划痕,颜色都已瞧不清了;倒扣在地上。坛口处封了一块很薄的湿布。如果用鼻子凑上去闻,应该可以闻到另一种和狐臭味极其相似的味道,正透过湿布从坛子里缓缓渗出。
可能那块湿布原本是干的,开始时,这味道被布隔着,没能溢出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马车的颠簸,坛子里盛的药水浸透了干布,终于慢慢挥发了出来。
那药水挥发出的味道极其浓重,臭不可闻,如果不是因为车内那名有狐臭的汉子,别说是感觉敏锐的黄芩,就是一般人也该有所查觉。但正因为那汉子两腋下发出的狐臭掩盖住了坛子里缓缓散发出的味道,所以没人查觉。
那只坛子,正是那个狐臭汉子带上马车的。
此刻,那个狐臭汉子同样也睡倒在车厢里。
第35回:生死存亡贾侩见风使舵,地牢密室捕头身陷囹圄
已是早春天气,乍暖还寒,北风威力不减,迎面吹来尤其冻的人瑟瑟发抖。马背上的直卫官军如此被吹了一路,面孔都有些僵硬了,只想尽快赶回京城交差,找个地方喝上壶烧酒,犒劳连日来的辛苦。是以,这些归心似箭之人根本注意不到某个车厢内的异样,队伍仍如前般缓缓行进。
到目前为止,这队查征空额兵丁的官军还在偏僻无人的乡间野道上移动,离官道尚远。道路虽窄,但于一队车马而言,却是绰绰有余了。
没过多久,约有十来骑人马,忽然从道边冲将出来,挡在了直卫官军的车马前。
领队的官军见状,叫停已方车马,挥鞭上前,张口斥问道:“什么人敢挡军爷的道?”
立即,那队人马的后方窜出几骑,当先一骑急驰几丈,回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