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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湖十局-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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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下棋,没有任何规则,也没有时间限制。施襄夏在凉亭中一坐就是一整天,而范西屏率性而为,想来就来,想钓鱼就去钓鱼,或是彻夜饮酒,白天匆匆应付几手棋,就回房睡大觉。他能静下心坐下来的时候,一天就能下完一局,如果玩心一起,一局棋就能下到三四天。



    施襄夏并不着急,范西屏不在对面,他索性把棋局思索透彻。想好了应手,就来到回廊和宾客们聊天喝茶。



    华安安左右为难,拖着不办师傅的差事让他心里有愧,但是故意给施襄夏下绊子,他也做不出来。他只好祈祷范西屏一直领先,这样他就有了借口搪塞何孟姑。



    第七局,范西屏执白先行。他在布局阶段掉以轻心,棋局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尽管如此,侯公子的一声口哨,仍然把他从观澜亭吸引过去。他们一群玩伴昨天在河湾下了网,今天是检查收获的时间。



    天色阴沉,秋风掠过湖面,凉意渗人。



    华安安正在下指导棋,偶一抬头,见何孟姑站在对面,面带愠色。



    何孟姑一摆拂尘,款款走出回廊。华安安知道师姐终于生气了,连忙离开坐席,跟了出去。



    两人来到一处竹林边,何孟姑说:“我看范大放浪形骸,全不把棋局放在心上。照此下去,焉有不输之理。”



    华安安干笑着说:“我也在关注棋局进程,他的棋势已经被动,要想赢棋,恐怕要费些工夫。”



    何孟姑说:“华师弟,师傅的话你可放在心上?范大整日悠游嬉戏,施襄夏闷着头要夺得棋圣宝座。我真担心,一旦施襄夏击败范大,我们这些做徒弟的,还有什么颜面再见师傅?”



    华安安被何孟姑质问得面红耳赤,顿时想起扬州老叟对自己的倾心指教,不由得长叹一声,说:“师姐,你放心,我会帮助范大赢下这局的。”



    何孟姑美目迷离,望着竹海下面的湖水,说:“尘世烦扰,无休无止。我们能力有限,尽心就好了。”



    华安安回到回廊,不再下指导棋,而是占着棋盘,自己对这局棋进行深入思考,站在范西屏的角度研究破解难局的方案。



    但是,这不是残局,而是变幻莫测的大海。他想理出千变万化的头绪,找出一条行之有效的方案,是这样的费力。没等他理清头绪,范西屏已经回来了,大棋盘上很快摆出了棋局的进程。



    华安安不得不佩服范西屏的敏捷才思。或许,范西屏真是上天降下的天才;或许他是以游戏为烟雾弹迷惑别人,其实脑海里一直在思索着棋局,才有这样快捷高效的反应速度。



    黄昏时分,天空下起了雨。



    双方的战斗从左半盘蔓延到右下角,施襄夏在白角进行腾挪。范西屏下到八十五手,朱公子在回廊喊:“范相公,小雨淅沥,正可去花港观鱼,最适宜不过。”



    范西屏对施襄夏说:“定庵,今天就到此吧,明天续弈如何?”



    施襄夏头也没抬,说:“你先去吧,叫小童给我点起灯笼就好。”



    回廊里的宾客见范西屏离去,也纷纷走出回廊,各自去自己的客房。



    华安安的思路跟不上棋局的节奏,一直没找到好的应手。他想研究透彻,再去悄悄告诉范西屏。可是,怎么开口呢?他是棋圣,需要我支招吗?一旦开口,他会怎么看我?一定会把我当成阴险卑鄙的小人,以前的好印象就全毁了。



    他落在人后,念念不忘地回顾观澜亭,心里烦躁极了。



    施襄夏很快走出了第八十六手棋,然后收拾笔墨纸砚,和自己记的棋谱。小童给他撑起雨伞,两人匆匆离开凉亭,跟着众人回到庄内。



    华安安注意到,观澜亭里的棋具从来都不收拾,一直就摆在那里。范西屏和施襄夏第二天来到亭里,总会捡去棋盘上的落叶,直接就开始落子。



    现代比赛,如果棋局进行两天,裁判总会用特制的盖子扣住棋盘,然后上锁,以防有人挪乱棋子。



    在当湖进行比赛,都是有头有脸的国手,自重身份,不会去故意挪动棋子。而且,当时的人们也没有这个意识。因此,棋局就原样摆在那里。



    天边的一声闷雷,使华安安突然警醒,既然不能给范西屏支招,何不趁着夜晚没人,偷偷溜到观澜亭挪动棋子,暗中帮助范西屏?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谁能想到,我这个最受欢迎的大英雄,竟会干出这种龌龊的事?张氏父子算是把贼请进家了。



    吃完晚饭,祝子山被一群宾客请去打麻将,华安安坐立不安,一个人呆在房间苦恼极了。如果去干这事,今晚正是机会,夜雨潇潇,庄院里没有人。可是,这是违背良心的事,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他躺在床上,思考今天的棋局,思路竟然非常明晰。很快就想出一步损招,能立刻把施襄夏占优的局势葬送掉。



    想起令人无语的师傅,他只能无奈地摇头,这是拜师的代价!扬州老叟志趣高洁,但是囿于时代的束缚,狭隘的门户观念很深,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闻到身上浓郁的花香,华安安坐起来。自己为师门做过什么?难道只是自私的攫取吗?或许,自己偷偷改动一步棋,并不会影响历史进程,也不会影响施襄夏做他的棋圣。



    他穿好鞋,悄悄溜出门,观察了周围的动静。所有人都在各自客房里,或是高声喧哗,或是低头吟诗。性格简单的,已经吹灯睡下了。



    他提起一口气,踩着湿滑的路面,隐身在漆黑的雨雾中。一路磕磕绊绊,来到回廊。耳边是芦苇丛和竹林沙沙的响声,湖水冲击着湖岸,如涛如怒。



    他来到观澜亭,确信四周没人,就哆里哆嗦按亮了报警器。在短暂的闪光之后,把施襄夏最后下出的第八十六手棋挪到了自己预想的地方。



    华安安整晚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为自己干出这种可耻的事而痛心,同时又担心明早施襄夏发现自己的棋子被人挪动,万一追查下来,自己有何面目再见这些善待自己的人们?



    早晨,他随着宾客们来到回廊,捡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把自己藏在一根立柱后面,眼睛却像阴谋家一样,不停地扫描凉亭里的动静。



    出乎意料,今天范西屏比施襄夏早到。看到“施襄夏”的第八十六手棋,略微思索,就应了一步。



    华安安紧张地看着施襄夏走进凉亭,果然,听见施襄夏怪叫一声。然后,师兄弟两个交谈几声,施襄夏弯下腰,不知在凉亭里找什么蛛丝马迹。他什么也没找到,就把视线投向回廊里的人群,反复看了几遍。



    华安安藏在立柱后面,脸色吓得灰白,血液几乎停止流淌。



    过了半天,他探出脑袋,看施襄夏已经落座,凉亭外面挂出的大棋盘有了双方最新的着手。华安安仔细看棋谱,自己挪过的那手棋仍然在棋盘上,看来,施襄夏无可奈何,已经默认了这步棋。



    华安安一直呆坐着,直到午饭时间,他才离开回廊,感觉步伐异常沉重。下午,他没好意思再去观澜亭,而是闷在房间里责骂自己。



    在华安安的暗中帮助下,范西屏赢下了第七局。施襄夏的心情明显受到了影响,第八局也败给了范西屏。



    范西屏连胜两局,以五胜三负的战绩,首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同时,也把施襄夏逼到了悬崖边上。剩下的两局,除非施襄夏全胜,否则他将于棋圣之位擦肩而过了。



    宾客们纷纷猜测最后两局的结果。大部分人倾向于一胜一负,但是对施襄夏非常熟悉的梁魏今却认为,施襄夏久经磨砺,后劲十足。不管是对童梁城,还是扬州老叟,他都是后半段开始发力,奋起直追,最后扳平或赢了对手。因此,他看好施襄夏。



    关键的第九局开始了,观澜亭的气氛有些微妙。所有宾客都聚集在回廊里,仔细揣摩棋局。华安安心神不宁地依旧躲在立柱后面,草草应付着自己的粉丝。



    胡兆麟不看棋局,却把祝子山拉出人群。祝子山以为胡铁头想和自己下棋,连忙推辞。两人又推又拉,不知不觉来到湖边大路上。



    胡兆麟亲密地说:“祝待诏,我有件好事想托你成全,不知待诏意下如何?”



    祝子山听出来不是为下棋的事,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你看你不明说,吓得我出了一身汗。



    “胡先生有话请讲,好事,祝某是极爱听的。”



    胡兆麟说:“上次华佳从北京来到扬州,郭铁嘴托他捎了一封信给周怀玉。其实,周怀玉有个孙女,端庄贤惠,已到出阁年龄。郭铁嘴本想成就华佳这一番姻缘,但是周怀玉自视甚高,嫌弃华佳是个没有品级的野棋手,一直没有表态。”



    “前些天,华佳击败扬州六鬼,轰动棋坛。他的棋才人品为世人所称道。周怀玉如今心回意转,想结下这门亲事,特地委托我来做中人。我不好对华佳直说,只好请兄台帮忙,玉成这桩好事。”



    咦?这小子真是走了桃花运,走到哪儿都有人和他提亲。怎么没人找我?祝子山心里暗笑。



    “胡兄有所不知,这个,这个华安安已经和费保定的妹妹有了婚约。”



    “待诏莫要骗我。我早就向费保定打听过,这件事已经黄了。费保定的妹妹做了京城一个旗人的偏房,孩子都有了。”



    “是吗?这个华安安的口风真够严实,连我都不知道。”



    “待诏看此事如何?”



    祝子山打着哈哈说:“如果真的和费保定妹妹的婚事黄了,我倒也乐意成人之美。”



    胡兆麟伸出三根手指,说:“周家说了,如果此事果真如愿,嫁妆愿出这个数。”



    “三万?”



    胡兆麟摇摇头,说:“三十万。”



    祝子山倒吸一口凉气,这扬州人真的有钱啊!



    “有这等好事;我自然愿意说合。不过,这要等到棋局结束……”祝子山正找托词,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扭脸望去,一个公差骑着马,从树林后面冒出来。



    胡兆麟认识这个人,是嘉兴府衙的一名衙役。



    衙役看见胡兆麟,慌忙下马作揖。胡兆麟问他风风火火地做什么。



    衙役说:“从杭州府来了两位大人,说是来找棋待诏祝子山。府台大人让我来观澜湖邸打听打听。”



    祝子山心里一惊,吴老虎终于把事弄大了!他吓得脸色发青,心里极速思考着对策。



    胡兆麟拍手叫好,说:“你来的正巧,这位正是棋待诏祝子山先生。”



    祝子山摆起官架,问:“两位大人有何事找我?”



    衙役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是大事,请大人快去府衙。”



    祝子山强自镇定下来,说:“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回衙门覆命,我回庄里取些随身物品,随后就到。”



    衙役犹豫了一下,说:“请大人快些。”说完,行个礼,上马回去了。



    祝子山对胡兆麟说:“你看,我出来久了,皇上等得着急,差人来找我。”也不等胡兆麟说话,急忙撒开脚丫子,往观澜亭飞跑。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个乞丐
    大约十分钟工夫,华安安和祝子山已经背上包袱,跑进了马厩。



    华安安说:“这样不好吧?总该向主人打个招呼。”



    祝子山恼怒地说:“不来当湖,哪有这么多麻烦?只剩下16天了,咱们耽搁不起了。”



    华安安再不敢吭声。



    两人骑马来到角门,不等家丁开门,自己就拉开角门,飞马出去。祝子山勒住马缰,对赶上来的家丁说:“皇上急诏我回京,你转告你们庄主,我们走得匆忙,来不及拜辞,以后再来道歉。”



    他双腿一夹马肚,领着华安安抄小道奔上通往杭州的官道。



    “吴老虎这个恶贼,我忘了多打几枪,把他打成失忆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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