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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敲门?”普泰自言自语。见华安安全身心投入到棋局中,便站起身,自己去开门。
过了一会,普泰走进佛堂,见华安安还在埋头沉思,就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说:“有人找你,我想应该是香香吧。”
华安安愣了半天才醒过神。他慌忙从蒲团上坐起来,到佛堂外一看,香香披着一领暗红色的风雪衣,正在厢房檐下等他。
这么久没见,华安安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他呆呆走过去,不知如何自处。“香香,你上次来,怎么不等我一会?你送的衣服,我已经穿上了。”
香香的脸上罩着一层霜,如秋江敛波。她冷冷地说:“穿上就好,你如今瘦了很多。”
华安安想让香香进佛堂暖和一下,又怕普泰不高兴。进厢房,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怕普泰见怪。一时手脚无措,局促不安起来。“你从山西回来多久了?”
香香面对着厢房的木门,心中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情绪处在一种极度的纠结错乱之中。心里堵得难受,人像雪中的石头似的冻结住了。
华安安问她:“下这么大雪,你怎么来的?”
过了好久,香香的眉眼渐渐松缓下来,转过脸,一双秀目盯着华安安,眼眶有些泛红。
“我是骑了隔壁王大爷家驴来的。”
华安安看着她冻得发青的脸,有些心疼。“你怎么了?来了还不高兴。”
香香神情恍惚地摇着头,背过身子,答非所问地说:“物是人非,我的命好苦。”
华安安心潮起伏,心里矛盾极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香香暗自擦了泪花,回过身来,盯着华安安的前胸,说:“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华安安心里一凉。她果然是许配了别人,她要亲口告诉我这件事。
香香说:“我哥是不是来过了?他叫你去和别人下棋,而且还要你故意输棋。”
华安安不解。“是啊,这怎么了?”
香香气愤地说:“你可千万别去!他是要设局害你。”
华安安大吃一惊。香香的话太荒唐了。费保定不辞劳苦为我介绍棋局,让我挣钱,怎么可能害我?天底下也没有这样害人的。闻所未闻。
香香见华安安一脸狐疑,就激愤地说:“我那唯一的亲人大哥!为了五十两银子把我卖到旗人府里做丫环。他缺那点银子吗?他是为了巴结那些皇亲国戚,不惜拿妹妹的一生幸福做踏脚石。”
华安安石化了。脑电波呈一字形。
“你做了丫环?”
香香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其实,他只要跟人家说,家妹已经许了人家。人家也不会强逼。可他一声都不敢吭,一心想讨王爷喜欢。你说说,天底下有这样的亲哥哥吗。”
华安安震惊之下,过了好久才恢复意识。真相大白。原来这就是费保定骗自己说香香去了山西,然后又推后婚期的原因。他干嘛不直说呢?
虽然和香香不可能真的有姻缘,他仍然感到莫大的羞辱。紧握双拳,脸色气得发青。
香香哀叹一声。“女人家命苦,我也认命了。可是对不起华哥你呀。我哥已经做下这亏心事,他又要设局害你,实在没有天良啊。”
华安安的心情沉痛到了极点。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我?”
香香擦干眼泪,说:“我昨天回家给他送鞋,无意中听到他和赖道人说什么连环计。我隐约听到你的名字,听见他俩说什么赢了谁、再输给谁,然后是吃板子、滚蛋什么的。他俩一见到我,就闭口不语。因此我猜测,我哥是要设局对付你。”
华安安想起来,前两天还在听雨轩见过赖道人。这太不可思议了。老费设局害我干什么?我在庙里碍着他什么事了?
香香说:“赖道人和我哥是莫逆之交,也是我哥把他推荐到王府去的。他俩交情最好,我哥什么事都不瞒他,一定是赖道人的主意。”她顿了一下,小心地看着华安安的脸色,“我想,他们是想让我做到福家的偏房,又怕和你的婚约泄露出去,被福家听到风声,会耽误这事。所以,才要设局害你。”
华安安凄苦地一笑,说:“我明白了。大哥做这事,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
香香望着华安安的眼睛,焦急地说:“可那不是我想要的前途。”
华安安叹了口气,看着香香娇小的身躯在风雪衣中不断颤抖,心情烦乱极了。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赶来告诉自己这一切,这使他非常感动。他心里涌起一个念头,带着香香远走高飞!摆脱这一切繁恼,远离围绕自己的圈套和陷阱。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香香的小手,双目凝视着香香的眼睛。香香的眼中闪着异彩,身体在激动中战栗,似乎期盼着他的表态。
华安安话到嘴边——很不合适宜,一个村里老头在墙外高喊:“和尚,开门。冻死老夫啦。”
两人一惊,连忙松开手,向佛堂张望。
普泰匆匆走出佛堂,目不斜视,穿过院子去开庙门。
这意外的打扰,使华安安清醒过来。跑?能去哪里?拐带满清贵族家里的丫环,能跑出多远?即便带着香香去磁湖基地,她如何能跟着自己返回自己的年代?在高速离心机中,香香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如果把她留在那里,又托付给谁?那样等于抛弃了她。至少,她在这里衣食无忧,还有她大哥照顾她。这才是她最现实的生活。
虽说费保定处心积虑设局害自己,说到底,他是为了能让香香过上好日子。
他眼中的热情一点点冷却下来,香香看的清清楚楚。
“大哥不想让我透出风声,他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耍这些花招呢?”
香香痴痴地凝视着他。这个曾经编织在自己未来生活中的人,如今无缘了。
普泰领进一个老农夫。这人给庙里送来一篮子萝卜。
香香失望地看着普泰和农夫走进佛堂,说:“他是顾忌祝大爷当了官,不敢撕破脸面。他还想当好人呢。”
华安安安慰她说:“大哥即便对我不好,但他都是为你着想的,你心里千万不要恨他。”
香香忍不住又啜泣起来,说:“可那不是我想过的日子。是他害了我的一生,也害了你。我怎能不恨他?”
华安安劝慰了一会,香香说:“我们缘分已尽,你要好生保重。再不要轻易相信我大哥。他让你下棋,你不要去,免得落入圈套。”说完,她泪眼婆娑地瞅了华安安一眼,转身离去。
华安安出门解开驴缰绳,把坐鞍上的雪拂去,扶香香坐上去。
两人来到三岔路口,香香不让华安安再送。两人四目相对,目光如此深刻,在这一瞬间,都要把对方的印象牢牢刻在心底深处。
他俩都明白,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看着香香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雾中,华安安万分惆怅地回到庙里。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爱上了香香。从杭州一路走来,日久生情,香香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失去她,心里像被尖刀剜肉似的痛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一整天时间,他都守在炕上,听着窗外无声的雪,慢慢品尝内心无边的酸楚。
普泰做好晚饭,招呼华安安去吃饭。
华安安没有胃口,但他不能拂了老人的心意,就怏怏不快地来到灶房。
普泰见他愁眉不展,就说:“姻缘随天定,何必强求呢。”
华安安苦笑了一下,说:“我怎么会想到,来到这个年代,竟会遇到感情上的纠葛呢。”
普泰对华安安的个人生活并不太了解,但他能看出,安安的亲事遇到了麻烦。他是出家人,没法涉及这些俗世生活,只能牛头不对马嘴地劝说华安安想开一些。
华安安想通了,这应该是他和香香之间的最好结果。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发生这种联系。这一切都由费保定肇始,又有费保定亲手结束。
一想到老费,那么,明天卫侍郎家的棋局还去吗?香香顶着风雪来向他告警,足见事态很严重。如果自己冒冒失失去赴约,会遭遇什么陷阱呢?不会像扬州那样,又挨一闷棍吧?华安安有些害怕了。倒卧陌生街道,在风雪天不明不白地消失掉,这不符合任务条令的规定。任务条令要求实验员千方百计保护好自己,一切都要以完成国家重要实验任务为重点。
华安安冷笑一声,费保定,这次要让你失算了。
比较香香和费保定,他无条件地信任香香。
但是,费保定设局害他,使他断绝了收入来源。原先的创收计划都成了泡影。他感到前途渺茫,似乎又回到了在马家园被拒之门外的那种绝望中。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费保定让他故意输棋给卫侍郎。卫侍郎只会洋洋得意,怎么会害他呢?
天色渐晚,炉灶里的灰烬渐渐凉了。普泰又添了一把柴禾,把火燎旺。他俩守在锅台边上,等候马修义回来吃饭。
普泰皱着眉,有些担心地说:“修义怎么还不来?别是下雪路滑,跌跤了吧?”
华安安站起身,说:“您别着急,我去看一看。说不定是家长请他喝酒取暖,所以才耽搁了。”
他从后门跑出来,见天地间一片纯白,大雪掩盖了一切。雪下了一天,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雪积得很厚,一脚下去,半个小腿都没了。
来到二郎庙,庙门虚掩,里面静悄悄的。他想马修义还在屋里,就大声叫着“表舅”。马修义在隔间里“唔唔”应了两声。
他走进去一看,昏暗的隔间里,马修义躺在被窝中,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您病了?”他伸手摸了摸马修义的脑门。呀,干热发烫。“发烧了。”
马修义苦笑着说:“昨半夜里下雪,偏生我闹肚子。起了两回夜,大概感了风邪,今日就忽冷忽热的起不得床。”
华安安焦急地问:“您吃药了吗?发烧是要找郎中的。”
马修义摇摇头,说:“不碍事,捂一身汗就好了。”
华安安知道他心疼钱,舍不得花钱找郎中。就说:“村里有郎中吗?我去给您抓药。”
马修义拉住他,说:“别跑了,村里有个野郎中,跟我一样,也是蒙事的。过年他回涿州老家,还没有回来。你给我煮碗姜汤喝就行。”
华安安连忙跑回庙里,对普泰说马表舅生病了,要喝姜汤发汗。普泰从案板下面找出生姜,说:“我见你屋里有砂锅和草药,不如给修义煎药喝,那样才管用。”
华安安说:“那是调理外伤的药,不知道管不管用?”
普泰说:“死马当做活马医。修义生活清苦,身体又羸弱,只喝姜汤发汗怕不起作用。我看还是煎药给他喝吧。”
普泰的方法过于蒙古,华安安犹豫不决。普泰说:“像他这样发烧的,不吃药如何顶得住?我是见过的,只喝姜汤无济于事。”
华安安心想,外伤药治疗发烧,牛头不对马嘴。但是,中草药或许会有什么奇特疗效也说不定。于是,他取来砂锅和几包草药,先煮了姜汤给马修义端过去。普泰就在灶房里慢慢煎药。
华安安一晚上跑来跑去,早忘记了心中的伤痛。他不停地试探马修义的体温,最后又弄了三个冰毛巾敷在马修义脑门上。一晚上过去,马修义高烧不退,反而咳嗽起来。
华安安和普泰商量,无论如何得找个郎中过来。
普泰束手无策,只能在佛前为马修义念经祈祷。一听到要找郎中,他面露难色,说:“二里沟有个郎中世家,是出名的手段高超。只是诊费奇高。这大雪天,出一次诊,怕得一两银子,还不算药钱。”
钱到用时方恨少。华安安现在才后悔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身上连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