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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里面那个‘一桃三色’一模一样,我和那小子打过一架,当然认得。”白素车奇道:“你说她就是一桃三色?”池云瞪眼:“我认识的一桃三色是个男人,她却是个女人,说不定是同胞兄妹。”白素车眼色渐渐变得深沉,沉吟道:“她……叫西方桃,风流店有东西公主,东公主抚翠,西公主就是此人……原来她,她就是一桃三色……可是……”她似是突然之间有了数不清的疑问,却又无法解答,眼神变幻了几次,缓缓地道,“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言下出指如风,再度点了池云的哑穴。
秀玉牡丹楼品茶的大堂之中,今夜坐着两个女子,一个白衣素髻,一个翠衣珠鬟,白衣女子秀雅如仙,翠衣女子肥胖如梨,一美一丑显眼至极。其余座位的茶客纷纷侧目,暗自议论。
她们在等唐俪辞,不过出乎意料之外,一直道秀玉牡丹楼中最后的一位客人离去,月过中天,唐俪辞并没有来。
红姑娘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早已变冷的茶水,抚翠面前的烤乳猪早已变成了一堆白骨,以细骨剔着牙,她凉凉地笑了起来:“难道你我都算错了?池云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上一个诱饵?”红姑娘轻轻抿了下嘴唇:“或者——是太明显的诱饵,所以他不敢来?但以唐俪辞的自信,还不至于……”她的话说了一半,突地一怔,“不对,他必定已经来过了!”抚翠嗯了一声:“怎么说?”红姑娘站了起来:“你我疏忽大意,快上楼看看有何变故……”
抚翠尚未答应,楼上已有人匆匆奔下:“红姑娘!今夜并无人入秀玉牡丹楼,但是……但是阿谁不见了,尊主房中桌上留下一封信……”抚翠一伸手,分明相距尚有两丈,那人突地眼前一花,手上的信已不见。抚翠展开信笺,纸是一流的水染雪宣,字却写得不甚好,虽然自古端正,对运墨用锋却略嫌不足,正是唐俪辞的字,只见信笺上写道:“清风月明,圆河落露,芙蓉池下,一逢佳人。旭日融融,红亭十里,相思树下,以人易人。”其下一个唐字,倒是写得潇洒。
“我千算万算,只算他前来赴约,却不想他竟然托人暗传书信,把阿谁诱了出去。”红姑娘咬牙,“他如何知道那丫头是……是……”她别过头去,不愿再说下去。柳眼形貌绝美,别具一种阴沉魅惑的气质,行事随意狂放,时而温柔体贴,时而冰冷淡漠,时而豪放潇洒,时而忧郁深沉,实是令众多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子神魂颠倒,尤其柳眼文采分流,横琴弹诗,唱赋成曲,更令人如痴如醉。红姑娘锦绣心机经纶满腹,仍为柳眼倾倒,柳眼却无端端迷上一位非但貌不惊人,而且毫无所长的女子,甚至这女子并非清白之身,乃是他人家伎,身份卑微至极,怎令她不深深嫉恨?抚翠哈哈一笑:“他如何知道那丫头是小柳的心头肉?我看唐俪辞也是哪花丛过客,说不定经验多了,看上一眼,就知道小柳和阿谁是什么关系,哈哈哈……”红姑娘脸色一白,暗暗咬牙,低头不语。抚翠啧啧道,“可怜一颗女儿心,纵使那人明明是情敌,为了小柳,你还是要想方设法把她夺回来,其实你心中恨不得她死——真是可悲啊可悲。”红姑娘低声道:“你又不曾……不曾……”抚翠大笑道:“我又不曾迷上过哪个俊俏郎君,不明白你心中的滋味?就算我当年喜欢女人的时候,也是伸手擒来,不从便杀,痛快利落,哪有如此婆妈麻烦?”红姑娘咬了咬唇,避过不答,眉宇间的神色越发抑郁。
“话说那位西美人何处去了?”抚翠一只肥脚踩在椅上,看着红姑娘心烦,她似乎很是开心,“楼上除了如此大的纰漏,她难道没有发觉?哈哈哈。”楼梯之处,白素车缓步而下,淡淡地道:“阿谁不见了,西公主也不见了,我猜是她瞧见阿谁独自出门,心里起疑,所以跟了出去。”
“那就是说——也许,我们并没有满盘皆输。”抚翠笑得越发像一头偷吃了猪肉的肥猪,“说不定还有翻本的机会。”红姑娘眉头微蹙,对西方桃追踪出门之事,她却似乎并无信心。
秀玉镇。
芙蓉池。
唐俪辞一人一酒,坐在满塘荷花之畔,浅杯小酌,眼望芙蓉,鼻嗅花香,十分惬意。他端在手上的白瓷小杯光洁无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宛若珠玉,而地上的细劲柳腰酒壶浅绘白鹤之形,雅致绝伦。单此两件,已是绝世罕见的佳品,而唐俪辞自荷塘中摘了一支莲蓬,一边喝酒,一边剥着莲子,脸上微现醉红,煞是好看。
一人自远方缓步而来:“唐公子好兴致。”
唐俪辞摆出了另一只白瓷小杯,微笑道:“阿谁姑娘请坐,今夜冒昧相邀,实是出于无奈,还请姑娘见谅。”
阿谁微微一笑:“唐公子托人传信,说今夜让我见我那孩子,不知他……”
“他目前不再此处,实不相瞒,请姑娘今夜前来,唐俪辞别有图谋。”唐俪辞为她斟了一杯酒,“这是藕花翠,喝不醉的。”
阿谁席地而坐,满塘荷花在夜色中如仙如梦,清风徐来,清淡微甜的酒香微飘,恍惚之间,似真似幻。“我明白,唐公子今夜请我来,是为了池云池公子。”她喝了一口藕花翠,这酒入口清甜,毫无酒气,尚有一丝荷花的香苦之味,“你想用我向他交换池公子。”
“不错。”唐俪辞剥开一粒莲子,递在她手中,“所以今夜没有孩子,是我骗了姑娘。”
“他好吗?”阿谁轻轻地问,虽然心下早已预知如此,仍是有些失落,“我已有许久不曾见他,他……他可还记得我?”
“距离姑娘托孤之日,也有五个多月……”唐俪辞温言道,“很快便会说话了,只是……只怕他已不记得姑娘……”
“他跟着唐公子,必定比跟着我快活。”阿谁眼望荷塘,清秀的容颜隐染着深涉红尘的倦意,“也比跟着我平安。”
唐俪辞眼眸缓缓地掠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目望荷塘,和阿谁满目的倦意不同,他的眼神一向复杂得多,此时更是变幻莫测:“如果……”
“如果什么?”阿谁低声问。
“如果有一天,他不幸受我连累,死了呢?”唐俪辞缓缓地问,“你……可会恨我?”
阿谁摇了摇头:“人在江湖,谁又能保谁一生一世……托孤之恩,永世不忘……我不会恨你,只是如何他死了,我也不必再活下去。”她淡淡地道,“阿谁不详之身,活在世上的理由,只是想看他平安无忧地长大。虽然我不能亲手将他养育成人,但总有希望,或许在何日何时,会有机缘能在一起……他若死了,我……”她望着荷花,眼神很平静,“或者毫无意义。”
“只要唐俪辞活着,你的孩子就不会死。”唐俪辞自斟一杯,浅呷一口,“阿谁姑娘,你为人清白,虽然半生遭劫,往往身不由己,但总有些人觉得你好,也总有些人希望你永远活着,希望你笑,希望你幸福。”
“谁呢?”阿谁浅浅地微笑,“你说柳眼吗?”
“不。”唐俪辞拾起了她喝完酒放在地上的那个白瓷小杯,缓缓倒上半杯藕花翠。阿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见他举杯饮酒,就着她方才喝酒的地方,红润鲜艳的唇线压着雪白如玉的瓷杯,坚硬细腻的杯壁衬托着他唇的柔软,充满了酒液的香气……他慢慢喝下那口酒,“我是说我。”
阿谁不答,仍是看着他饮酒的红唇,过了良久,她轻轻地道:“多谢。”
唐俪辞喝完了酒,却含杯轻轻咬住了那杯壁,他容颜秀丽,齿若编贝,这一轻含……
风过荷花,青叶微摆,两人一时无语。
许久之后,只听“咯”的一声微响,却是唐俪辞口中的白瓷碎去一块,他咬着那块碎瓷,露齿微微一笑,唇边有割裂的血珠微沁,犹如鲜红的荷露。
那就像一直设了陷阱,伏在陷阱边等候猎物落网的雪白皮毛的狐狸舔着自己的嘴唇,是那般华贵、慵懒、动人,充满了阴谋的味道。阿谁啊了一声:“怎么了?”
唐俪辞轻轻含着那块碎瓷,慢慢将它放回被他一口咬碎的瓷杯中,横起衣袖一擦嘴角的血珠:“哪位朋友栖身荷塘之中?唐某失敬了。”原来方才他咬碎瓷杯,却是因为荷塘中有人射出一支极细小的暗器,被他接住,然而坠崖之伤尚未痊愈,真气不调,接住暗器之后微微一震,便咬碎了瓷杯。
风过荷叶,池塘之中,荷花似有千百,娉娉婷婷,便如千百美人,浑然看不出究竟是谁在里面。阿谁回过头去,微微一笑:“西公主?”
荷塘深处,一人踏叶而起,风姿美好,缓步往岸边而来,桃衣秀美,衣袂轻飘,人在荷花之中、清波之上,便如神仙,正是风流店西公主西方桃。
等她缓步走到岸边,忽而微微一怔:“是你——”
唐俪辞举起右手,双指之间夹着一支极细的金簪,他也颇为意外:“西方桃姑娘……”这位西方桃西公主,正是他数年前在朱雀玄武台以一斟珠之价约见一面,问及姓名就被一名黑衣蒙面人夺走的花魁。但如果西方桃就是风流店的西公主,那么怎会在朱雀玄武台上被选为花魁千金卖身?而依据白素车所言,风流店西公主乃是因修炼一门奇功,故而男化女身,如果西公主本是男子,更不可能在朱雀玄武台上被选为花魁。
阿谁本是嗅到一阵熟悉的幽香,有别于荷花,所以知道是西方桃,眼见两人相视讶然:“你们认识?”
“姑娘金簪掷出,并无恶意,容我猜测,是有话要说?”唐俪辞眼见西方桃神情有异,“唐某并未视姑娘为敌,如有话要说,不妨坐下同饮一杯酒。”他自袖中又取出一只白瓷小杯出来,为她一斟。
“阿谁,”西方桃缓缓坐了下来,却不喝酒,“这个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问出这一句,阿谁微微一笑:“唐公子聪明机智,虽然时常不愿表露他内心真正的心意,却当然是个好人。”
西方桃凝视着唐俪辞:“但他却不像以天下为己任的侠士,也不想为救苍生苦难而以身相殉的圣人,为何要插手江湖中事?为何要与风流店为敌?你心中真正图谋的事,究竟是什么?”
唐俪辞看了西方桃一眼,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做个好人。”
“说不定——你是值得赌一赌的那个人……”西方桃缓缓地道,“你能逼小红炸毁余家剑庄,能助宛郁月旦立万世不灭之功,说不定真的能毁去风流店。”她看向唐俪辞手中的小小金簪,“风流店中,有一个绝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阿谁突地微微一震:“西公主,你知道了那扇门后的秘密?”
西方桃不答,过了好一会,她道:“唐公子,你可知风流店东西公主,练有‘颜如玉’奇功,练到九层,男化女身?”
“我不知道。”唐俪辞微笑道,“世上竟然有如此奇事?”
“但我却货真价实是个女人。”西方桃缓缓地道,“七花云行客之一桃三色,本来就是个女人。”
“那为何大家都以为你本来是男人?”唐俪辞温和地问,“你一直以来,都是女扮男装?”
“我无意倚仗容貌之美,取得与我本身实力该有的成就。”西方桃淡淡地道,“我很清楚我是个美人,那并非我能选择,但我的实力,应该远在容貌之上。”
“姑娘也是一位女中豪杰。”唐俪辞微笑看着她,“但究竟七花云行客发生何事,为何姑娘位居‘西公主’,而梅花易数、狂兰无行沦为杀人傀儡?”
“因为他们不是女人。”西方桃冷冷地道,“风流店中,有一扇门……那扇门之后究竟有些什么,谁也不知道。风流店表面由柳眼统率,其实掌握风流店中人命运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柳眼和柳眼的药丸;另一个……便在那扇门之后……柳眼什么事也不管,风流店中统领号令的两个人,一个是小红、一个是抚翠,而抚翠——抚翠所表达的,就是那门后之人的意思。”她面无表情地道,“那门后面的人和抚翠,都喜欢女人。小红以‘引弦摄命’制住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但他们不是美貌女子,所以只能作为杀人傀儡,而我——因为我相貌美丽,深得门后那人欢心,他授予我‘颜如玉’神功,等我男化女身,便要予以凌辱。而我本是女子,根本练不成那功夫,虽是女装,大家却以为我是男子之身。”
“柳眼知情吗?”唐俪辞闻言问,“还有那些痴迷于柳眼的白衣女子,可也受门后之人凌辱?”
“不,那些女人迷恋柳眼成痴,”西方桃冷冷地道,“她们宁可自杀,也绝不会手门后之人凌辱。风流店中另有红衣役使,是门后之人专宠,红衣役使是他直接指挥,练有迷幻、妖媚之术,以及摄魂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