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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刀·十八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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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折回,担起柴,朝回路,也就是我藏身处走来。
  我该和他正面打打交道。到现在,我对他几乎还一无所知解。
  他的反应迟钝而优美。看见我时,眼神一点一点地迷茫,复一点一点地凝聚,聚成一种惊艳。那确是惊艳的眼神,从很多乍见我的男子眼中我能找到相似的东西,他的更坦白、天真一些,毫不掩饰和夸张。
  惊艳的眼神亦是一点一点地淡去,目光随之缓缓垂下,落在我握剑的手上,停住,思索着什么。
  我妩媚地笑:“请问,你是不是藏刀先生?”
  沉默。他仿佛忽然间化成一块岩石,从此将不再动。透过这沉默我无法判断岩石下的思想。
  我很小心地将剑连鞘解下:“那么,我可不可以,请先生赐教几招剑术?当然是点到为止。”如果能杀他,我不会点到为止;我希望他若能杀我会点到为止。
  他依然凝固着,凝固出比岩石强大得多得多得多的压力,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颓丧地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出手。连薛弦引亦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喜爱我,可一旦利益攸关,他一定会对我痛下毒手;在男人心中,美女即管可爱,又满天下皆是,毁掉一个再去找另一个或一群就是了。藏刀这样的杀人魔王必定比薛弦引险恶得多。我几乎断定他是藏刀,而不是什么狗屁叶惊尘。一个横空出世的后生小子,必是得意忘形的嘴脸,决不会有这般深不见底的险恶。
  我必须探出他的底细,不仅为了钱,亦为了他强加于我的深刻的挫折感。我从来不曾如此地颓丧过,在我的下意识里他已毫无来由地与那群乱兵混为一体,令我竭尽全力地想要摧毁他,就像摧毁我心中一直无法排解的一个恶魇。
  但,我不冒险。忍气吞声,我屈辱地退开:“好吧。我跟着你。你要不愿意就说一声,我很听话,会立即走开。”
  他当然不会开口,我一让开,他便如春天的蛇一般解冻苏醒,继续他的前进。他一定是红銮星动,艳福不浅,有我这样娇滴滴的小美人委委曲曲地跟在后面。他将为此付出代价。
  跟着他的大有人在,鬼鬼祟祟的至少有十几个人,分成四五伙,互不相干。
  他住着的破旧的马车栈门口,一个七八岁瘦伶伶的小女孩正靠在门边的墙上,见他回来,脸上漾起快乐,迎上前,跑到他的身后,伸出小手,努力地去托住后面一捆柴,很想帮他分担一些重量的样子。她注意到我,一边随着他向前走,一边不时好奇和戒备地偷眼观察着我。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去,我略一犹豫,亦跟着走进那扇肮脏的破门。里面很宽敞,有十好几张桌子,挤满了贩夫走卒下九流的人物。
  我忍着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走到柜台前。柜台里坐了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身材已走型,依然透出些风骚劲儿,多半是老板娘了。从我进门起她便盯住我看,眼里透着市侩气浓重的狡猾。
  殷勤地,她站起来,招呼我:“姑娘,住店还是吃饭?”
  我将一小块银子放在柜台上,小声问,“刚才进来的那家伙你看到了?”
  她会意地一笑,望着柜台上的银子,“打前儿起,我都记不清有多少人来打听他呢。”眼睛往外一挑。不回头我亦知道,屋外很有些神神秘秘的人物走动。
  她压低声音:“都说他就是那个天杀星!”
  我问:“他在你这儿住了多久?常和什么人来往?”
  她依然盯着银子:“快有一个月了,没见跟谁来往过,连话都不给人说。来的时候,倒和我说过几句,怪不情愿的,一个字也不多说,一句话也不跟你啰唆。那以后就再没见他和谁搭过腔。人家都说他是疯子,我那口子还说要往外赶他,我就说他有来头,楞不叫碰。瞧让我说准了吧?”
  我问:“跟着他那个小丫头,是他什么人?”
  她说:“那丫头都叫她小灵子,跟着她爹妈打河北逃荒过来的,那边兵荒马乱的,活不下去。她娘说是路上没的,瞧她那小美人胚子,八成她妈也俊俏着呢,多半就死在‘色’字上头了。她爹在这儿干了几个月脚夫,来时就带着个痨病根子,连苦带累壮汉子也拖垮了。这不,上个月殁了。剩下她孤孩子一个,除了要饭能干啥?也就那会子,他来了,在那张桌子边上吃饭,”她一指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别的桌子都有人,偏那一张空着,“那丫头在门外眼巴巴地瞅着,饿呢。别看他眼珠子都不带转的,偏就知道那丫头在看着,饭给了她,自个儿不吃了。这世上怪事也就多,我总说他这么吓死人的大人物,还不得是穿金带银吃香喝辣的主儿,怎么通身上下就不值十几个铜板,还得砍柴换碗饭吃?”
  有人喜欢充阔,有人爱着装穷;藏刀装成灰孙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接着说:“那以后,一到吃饭,小灵子就来了,他也给她饭吃,可没见过他们说话;一来二去,小灵子就跟着他了。这孩子怪,也不缠着他。白天他出门,她就在家洗洗涮涮,有时也帮我一把手,没活干了,就在门口候着,从不跟他出去;等他回来倒是跟前跟后地欢喜。我看她伶俐,虽说小点,也打算收她当个小丫头,好让她挣俩体己,谁知骆风行就给一刀宰了,乖乖地我这店里竟住了个天杀星!”
  我问:“他出不出来吃饭?”
  她一指那张空桌子,“一会儿就出来,那桌子给他留着呢,谁敢去坐?”
  我这才把银子推给她,“弄两样点心,要干净的。”一转身,走到那张空桌前,坐下。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好象我坐在了他们大家合用的哑穴上。藏刀就是在这片我创造的安静中走了进来,小灵子影子般跟在身后。我力图让自己镇静,却忍不住怕得要死。他则在我的恐惧中以他一贯的步伐向我走来。
  他在我面前停下时,我几乎昏了过去。
  万幸,还好,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是在我面前坐下。伙计迅速地端上两碗饭和四碟菜来。而我的点心却迟迟没有上。
  菜是三荤一素,可他和小灵子都没有去碰三样荤菜,它们显然是老板额外的意思。小灵子伶伶俐俐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敌意。从她的眼睛可知她的天份极高,跟着藏刀而他又能逃出我的手心的话,她的成就没准会超过我。
  我有点喜欢她,就像看见了十几年前的自己。忍不住,我问:“你叫小灵子对吗?几岁了?”
  她受掠地垂下头去,不由得向他靠拢,仿佛寻求着他的庇护。可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并不怕我,还有,她仇视我
唐遮言作品集·藏刀·十八日作者:唐遮言
第六章 九月初三 李佶
  父亲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弟的尸体,一言不发。
  二弟一直认为比我能干,却为着是次子的缘故,只能不公平地和我分享父亲的宠爱。他总想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好在父亲的心目中将我压下去。听到洪樵隐被刺杀的消息,他看到的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而不是陷讲,兴高采烈地跳了下去,同时赔掉了我们在洛阳城的全部实力。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实足的笨蛋。
  刺杀洪樵隐的不是我们,则必是薛退甲,人家不动手,哪轮到我们动手?而这个责任不应全由二弟担负。对父亲,我不免有些腹非,他这样精明干练的人怎么就会任好大喜功的二弟胡作非为,还委以重任呢?
  我向四名浑身浴血拼死将二弟尸首救回的卫士安慰几句,让人扶他们下去休息疗伤。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我身后蓦然一声闷哼,慌忙回首,父亲鲜血狂喷,一头栽倒在地上。
  随后的混乱可想而知,我使出浑身解数,强压下心头的绝望与慌乱,力持着镇定,压下极可能一发而不可收拾的骚乱,让人们相信我能够应付眼前和未来的一切。
  我取得了小小的成功,他们在我的从容中找回了一些安全感,至少在表面上都恢复了镇静。
  布置好应急措施,已是深夜。我来到父亲的卧室,让其他人全部退下,以保持安静。我希望父亲还能够为我拿些主意。
  关上门,在父亲床边坐下,我求助地望向父亲,盼着他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可我望见的情形吓了我老大的一跳,父亲躺在床上,正双目炯炯看着我,满脸的自信,全无半分病态。
  短暂的震惊过后,我迅速地明白过来,悄然溜到门前窗前确定绝无窃听者后才回到床前。父亲已坐了起来,“佶儿,我把你亦骗过了。”
  我握紧父亲的手,差一点流下泪来。父亲亦用力地握一握我的手,“佶儿,你心里一定很怪我纵容侨儿,其实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洛阳之争,我们的处境最坏,不仅尉迟桥薛退甲将我们视为首敌,周边藩镇亦不希望见到皇族控制洛阳;可以说,洛阳这盘棋我们一开始就被置于死地。除铤而走险、舍命一搏外我们别无出路,侨儿就是我们的险招。他,不是你的亲兄弟,是当年我在太原收养的弃婴,他很幸运,亦很不争气,成为这场战争中的牺牲他咎由自取。我将洛阳的兵马交由他指挥,就是打算把他们送给敌人,这样在战争之初便遭受重创,更令敌人以为我们愚蠢,再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而我们则貌似胆怯地缩在新安坐视他们两虎相争,到一死一伤,那时我们便可挥师东进,洛阳一鼓可定。”
  我恍然:“爹的吐血亦是给人看的?”
  父亲冷笑:“凭那四块料能从尉迟府把侨儿的尸首夺回来?他们没这能耐亦没这肝胆,除非尉迟桥故意放水;说白了他们根本就是尉迟桥的人。我就是要让尉迟桥以为我,李迎侯已经完了,那他才会掉转枪头全力对付薛退甲。”
  我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深知现在还不到得意的时候,我们在洛阳城只剩府里这一百多人马,稍有不慎,便会叫尉迟桥连皮带骨地吃掉:“爹,尉迟桥随时会包围我们,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走?眼下,安喜、上东二门还在薛退甲手里,他该不会愿意我们彻底完蛋,多半肯放我们离去。”
  父亲摇头:“他虽不想我们死在尉迟桥手里,怕亦不会放过我们,如果我是他,会将人扣下,牢牢控制,逼其就范。所以薛退甲那儿绝不能走。尉迟桥眼下只有五千人马,要守卫皇宫和五座城门,几处重地,还要以重兵对付含嘉城的薛军主力,兵力十分分散;另外,他也会以为我们必走安喜、上东二门,诸城门不可能重兵守卫。”
  从父亲的表情我明白他已做好充分准备:“我们走哪个门?”
  父亲:“定鼎门。”
  我多少有些诧异:“定鼎门守卫一定严过其它几个门,离皇城又近,一旦受阻,很容易被闻讯而来的敌人包围呢。”
  父亲:“定鼎门有我安插的亲信,每班都有能掌握城门钥匙的人。此外,我亦早做好安排,叫郑百药秘密派遣一支精兵在定鼎门外暗中接应,以备不测。尉迟桥不会在深夜对付我们,怕我乘黑乘乱逃走,只会严密监视,这样我们就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你现在去做好准备,丑时一到,我们立即出发。”
  我说:“爹,你就不要跟我们一起了,便服走长夏门吧。”
  父亲:“眼下,诸门盘查甚严,我乔装混不出去;冲出去倒不难,可我还要装病人,示敌以弱。你放心,即便出了什么意外,也没人能留得住我!”
  我被说服,正要出去,父亲忽然想起什么,问:“关断南回来没有?”
  我说:“还没。”
  父亲沉吟:“如果你是叶惊尘,就算没死,还了魂,你会怎么做?”
  我说,“也许会杀了岳风萍和关心羽,也许会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
  父亲说:“你肯定不会隐居在吵死人的洛阳北市对不对?他要么变狂暴,要么心如死灰,总之不会来洛阳北市瞎混,所以那个樵夫必是藏刀无疑。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从这几年的行为看,他对皇族殊无好感,留着怕是个祸害。”
  我说:“让春寻处除掉他?”
  春寻处是河南凶名昭著的“四季杀手”中的第一个,春杀手,与我们李氏的合作一向愉快,几乎算是我们的家族杀手。
  父亲点头,“让李英立即去办。”
  我领命退出,先着父亲四大亲信卫士的头领李英前去与春寻处交涉,而后来到前厅。大管家李贵,二管家李旺和一帮得力的家将正心神不宁的等候着我。
  我心中有底,从容不迫地在太师椅上坐下,有条不紊地布置他们做好出发的准备。我让他们相信尉迟桥和薛退甲都不会祸害手无寸铁的妇孺,而我们必须放弃这些无战斗力的人。
  安排好一切,我回到自己的卧房,开始顶盔贯甲。我很喜欢戎装,男人穿上戎装往往能平添几分神采。
  刚系好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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