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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歆慈指尖轻轻抚过猎天鹰的额头、鼻梁。“我得走了,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我必然回这里来……”
“约什么三日五日?我陪你一起去!”猎天鹰忽而打断了她的话,握住了她的肩。
李歆慈没想过他竟是这个打算,一径地摇头:“不,不行!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猎天鹰再度打断了她,扶住她摇动的头,凝视着她,“你家中情形不明,此时回去,不知会遇到什么,我们一起去!”
李歆慈挣开他的手,握紧在自己手里:“不!我只要回去露面,便足以掌握局势!你跟着我回去,被他们闹出些话来,反而不利……”
“什么话?你怕被他们说什么话?”猎天鹰提高了声音,面孔也紧了一紧。
李歆慈垂下头,片刻之前这男人的柔情蜜意还令她心醉,此时已是叫她恼怒起来:“许多事情,你我都一清二楚,装作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么?”
“你就那么怕别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猎天鹰抱着双臂,眉毛微微耸动起来。
“你……”李歆慈一向知道如何让人服从自己,然而面前这人,却分明是崭新的难题。她二十多年来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能呆呆地盯着他,虽有满腔的道理,却又直觉说出来毫不济事。片刻之后,便是无限委屈。
兴许是这委屈的神态叫猎天鹰心软,他又拉了她的手,柔声道:“好了,我不让你为难,我偷偷跟在你后面好不?”
“不要!”李歆慈用力甩开他的手,瞪着他,“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置得了!”
“你!”猎天鹰骤地退开了两步,“到了今日,你还要将你我分得如此之清?你究竟有没有当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这两个字令李歆慈有些畏缩。
平心而论,想象自己伴着猎天鹰湖海漂泊,或耕读度日时,她心中甚觉甜蜜;然而带着他到亲友身前,说,这是我丈夫,却觉一阵寒意从脚心升起,她不忍去想象那目光。
然而这世上,说到亲友,又有谁真是她的亲友?因此尽数弃了,其实也并不见得有多么牵挂难舍,至多是忆起这些年来辛苦经营,有些微怅惘。而本想将前半生当作一场幻梦,将后半生托于眼前这人,这人却如此不知体谅,非要斤斤计较。
李歆慈一番柔肠,顿时就冷了三分,而悲苦之意,便化作十分。她一跃过了泉水,扬声道:“昨日……”说到这,脸上终究是红了一红,声音颤了一颤,却又硬撑着说下去,“我再也不能嫁去陈家,至多五日后,我自然回这谷里来,你在这里,我便随你去,你不在了,我便在这墓里呆一辈子罢了!”
她转身就迈出数步,听猎天鹰在身后喝了一声:“你站住!”
她心中甚怒,心想你让我站我就站么?便不理会,径直飞奔,却觉得身后两声尖啸,什么东西扔了过来。她转身扬臂,一左一右,擒在手中,却是一怔,左手中是那枚胭脂结,右手上是一锭白银。
“这结子本来是你弟弟的,还给他。这银子,你拿去买几件衣裳。”猎天鹰蓬乱的发下,是一双揪紧的眉眼,分明是愤怒之极却又强忍着。他说完话,便转过身去不再睬她。
隔着一泉清水,李歆慈捧着这两样东西,怔愣了片刻方才麻木地转了身。走了一箭之地,终于又忍不住回眸扫了一眼,却只见他背身僵立,这瞬间,痛惜与委屈,便如两把握在蛮鲁武人手中的刀子,稀里哗啦毫无章法地在她心中绞杀了一通。她一路走一路回味着,渐渐分不清那一刻她痛惜的人是自己还是他,也分不清那委屈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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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结(22)
这么痴痴地想着,出了山岭,随意购了套衣裳,佩了柄长剑,她重新踏上了栖霞山。眼前景物渐渐熟悉,往日的一切一切都逼来,近在眉睫。而她脑中竟不能分出一点空隙,去筹算那即将要处置的混乱局面,只反反复复地转着一个念头:“这孽缘,这孽缘……”
李歆慈没有料到,当她再度踏入嘉仪堂时,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咀霜的尸首。
她扑在书房外的小隔间里,面孔上鲜血凝结,脚压在小隔间里倾倒在地的书架上,精钢锻成的暗格在风中摇晃着,哐当响个不停。
这里存放历年积累的银钱账簿,向来只有李歆慈与咀霜两人各掌一把钥匙。李歆慈抹过她圆瞪的眼,这细致冷静的女孩儿,死去时却似乎正处于狂乱之中。
李歆慈的悲愤与疑虑都蒸腾着,仿佛火烧一般。
她推了窗,喊杀声隐隐传来,屋宇上空,仿佛正凝着一团血滴化成的云团。归鸿成列,低鸣着穿过这不祥的云色,仿佛轻烟数缕。
正是八月初,天时阁那边的枫林已经红透。这是栖霞山闻名的秋景,然而此时满目胜景尽化作肃杀之气。
“我既回来,总不能让你平白死了。”李歆慈用袖拭净咀霜面上半凝的血,径直往天时阁而去。
一路所见,四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她此次回来,不想让人知道她还活着,因此并没有与往日部属们会面过,此时李歆慈心中惶惶不安,难过之极。
李歆慈回来时,委实没想到情形已崩坏至此,然而她还能做些什么,却也是一片茫然。到天时阁墙下,里面似乎还算安静,一枚明艳的叶子悠悠飘下,她拂叶轻轻跃上墙头,抬眼看那院中古枫,依旧如幼时记忆中一般挺拔颀秀,枝叶重重叠叠地伸展开去,几乎将院落全然覆住。树间尤有雀啼,便显得格外清幽。这古树仿若隔绝了时光的流动,让这院落寂静如初。
然而,当她再度由古枫枝间跃入穿厅天窗时,却听到了抽泣之声。
“母亲?”
她顿时从窗口一跃而入,奔向卧房的门,赵夫人的话,渐渐清晰。
“我悔不该当年没有随赤阳去了,如今要看到这一场……冤孽呀!”
“夫人,你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这是漱雪慌乱地叫着,有什么东西应声滚在地上。
李歆慈踢开门,迎面撞来一把圆凳,再一抬头,见母亲颈上挽着段白绫,被漱雪抱紧了,两人尚在挣扎不休。
听到李歆慈开门声,两人惊得一起抬头。
“母亲!您这是干什么?”她顿时明白方才赵夫人想干什么,不由惊得浑身打了个战,扑过去抱住了她。
赵夫人手上忽然有了力气,睁大了眼看她,怔忡片刻后“哇”地一声哭起来,边哭边抱紧了李歆慈,叫道:“慈儿,慈儿!你还活着!菩萨保佑……”
赵夫人语无伦次,拉着李歆慈往地上跪去,李歆慈见母亲方寸已乱,便抬眼看着漱雪,问道:“怎么样了?”
漱雪一面安抚赵夫人一面简洁地道:“七爷去扬州,广撒邀帖,说三爷五爷挟持着公子谋害了大小姐,不日要上山来清理门户。激流吴啸子和泰丰镖局姚总镖头……他们这些近处的都聚在他麾下,昨日起在大宅外叫阵,如今已打到家里来了。”
“……你可算回来了!你去救救严儿吧!快去呀!”赵夫人边哭着边将她往外面推。
“母亲!”李歆慈此来路上心乱如麻,此时她依然没有想好是否要露面。露面容易,脱身却难了,她避开赵夫人急切的目光,一咬牙,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放在漱雪怀中,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方才七爷已经打到曦春堂了。”漱雪将赵夫人平放到床上,“四爷让我带了夫人暂且回避——四爷与六爷一直犹豫着,并没有明着站在哪一边,不过我看三爷和公子在曦春堂那里守不住,多半一时半会就要退到天时阁来了。”
“锐羽呢?”李歆慈又问,这一路上来,并没有见到锐羽中人的尸首。
漱雪道:“公子虽然掌了破霞箭,可锐羽并没有掺和进来,兴许他们不肯听公子指使。”
李歆慈一则有些欣慰,一则又觉得有些不踏实。锐羽是李家历年自幼童调教而成的死士,只受破霞箭号令,因此这箭方有了传家凭记一般的地位。当年李赤霆逼李赤阳传家业,最着紧的,也是想要这令箭。
李歆慈摇了下头,不论如何,这总是好事,保全了李家的元气。
漱雪察言观色:“小姐,眼下局面……您打算如何处置?”
李歆慈攥紧了赵夫人的手,微微叹道:“我回来只是为了母亲,他已杀过我一次,这姐弟情分……从此便算断了。幸好母亲无事,你也……唉,我看到咀霜了……”说到这里时,她看到漱雪眼中骤地狂涌出泪花来,目中尤有惊怖之色,她拍拍漱雪的头,“幸好你无事,抱着夫人,这就随我走吧!”
赵夫人虽不能言语,眼中却惊恐万状,漱雪也颇为吃惊,道:“可大小姐当初在这里领了老爷的遗命……”
李歆慈苦笑着:“我如今无心也无力管李家的事了。”
漱雪疑惑地望着她,这聪敏过人又日日贴身相处的丫头,似乎瞧出了点什么。“小姐,你莫非……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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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结(23)
李歆慈让她瞧得有些心慌,她侧过头去道:“这家业是他的,随他折腾吧。我送母亲去舅舅家安顿好,便求师尊为我剃度,便与李家再无半点关系。”
话极流利地说出,李歆慈心中竟一通恍惚,仿佛不是谎言,而是本来就如此打算。
就在此时,门外脚步声与呼叫声,一阵阵传来。李歆慈微微一听,便发觉有李歆严在内。
她明知此时只要跃出那窗去,一切便成前尘往事,回头就是再世之身。只是这一刻,她心头却终究牵扯不断,双足在两种极度渴望的念头间无所适从,竟狂抖不止。
这一刹那犹豫,便听得靴声踏上台阶,而四下门窗附近,都有人聚拢过来。她在心中默叹,知道时机已失,她低下头去看赵夫人神色,见她有了几分欣慰,只得苦笑着。
她向漱雪点了下头,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房门,反手虚掩,再跃起,搭在穿厅小窗之下。
这一眼便从枫叶缝隙间,见到李歆严撞撞跌跌地冲进院来,头上发散冠斜,面上胡茬儿黑乎乎地生了一片。
这时外面一声厉喝:“老七!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此放肆?”
竟是李赤雷的声音,他似乎受了伤,虽然叫得响亮,却略有些中气不足。
“我放肆?”李赤岚追到院外,喘着气,冷笑着,“八年前曾有人在此真正放肆,大伙儿可都是记得的!”
李赤雷怒喝之声未绝,已是有人喝骂起来:“我爹是凤歧公嫡子,这天时阁,本就该是我父亲的!那贱人诱我爹送死,你也脱不了干系!”
却是李歆荣冲了出来,一剑刺过去。
李歆慈不由想:“滇边的事,不知三叔知道了多少?”
李赤岚刷刷两剑,将李歆荣震得退出去数丈,却只是目不转瞬地盯着李歆严:“我今日只问你一句实话,歆慈到底还活着不?”
回答他的是两记雷鸣镖,李赤岚收回直追李歆荣的剑,挡开两镖。几个家奴们在门口彼此劈砍着,瞬息之间,门口便躺下去三四具尸首。
这退入院内家奴,身上无不带伤,此时各自爬树的爬树,垒石的垒石。他们手中都执各自称手的暗器,借着天时阁偏高的地势,将院门封得很是严实。另有擅长刀剑的,全堵在院门口布阵,护紧了李赤雷、李歆严和李歆荣。
李歆严喝道:“你一口咬定我害死了姐姐,到底有什么证据?倒是你不听我指挥,偷偷潜入皇陵,才真是居心叵测!”
李赤岚逼视着李歆严,手中长剑极其无礼地直指向他:“哈哈,我为什么不肯听你指挥?只因你曾经向我试探过,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用意,我真该早些向歆慈告发的!”
这话一出,李歆慈一时间怵然,李歆严先前做了这么久的工夫,她竟没能察觉!
李歆严阴沉沉地笑了:“是呀,你怎么不揭出来呢?你是不是等着这一日,便能借了她的名号,前来###我?”
他这话一出,四下里骤地静了一静,有人便高声道:“七爷,你既知道公子对大小姐不利,怎么不早些说出来?”
随着这一声喝,便有群人从嘉仪堂的方向奔过来,分明都是经了一场搏杀,有泰丰镖局的赵总镖头,有激流船队的吴啸子……都是平素最受李歆慈恩惠的一拨人。
“我只是心中生疑,却没有实据,怎么敢以疏间亲?我千万个不放心,偷偷跟了去,却不想竟还是保不住她……”李赤岚跌足长叹,眶中盈泪。
李歆慈这一时却辨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她自问施惠深重,以李赤帆为多,而连他都丝毫不感激……这门庭之中,人人心深似海,个个都是猜不透的迷局。
然而外人自然想不了这么深,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对!给大小姐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