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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跳过。
总之,结论就是,我还是没有死。
又被人捞了起来,有人围着看,有人端来茶水汤药,说起话来叽里咕噜的听不清楚......
偌大一个舱房,七八个女孩子挤在一处,全不似汉人,竟有几个还是金发的胡姬,我几乎呻吟一声。
好吧,流落大海也就算了,还给我来个言语不通。
稍稍回过气,指手画脚地问问题,问来问去,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只能生硬地说出几个字来,硬是没听明白。
隐约有几个词,反复出现,该是“金陵”,“公子”......
沉默......
再沉默......
这到底什么破事儿啊......
船走得很慢,一路上除了这些年轻姑娘和舵手艄公外,没见着半个人影。
好在我腿脚还不太灵活,也懒得出去走动,日子就在发呆中渡过,不觉得很闷。
因此踏上岸的感觉,让人觉得有些久违而感动。
两个胡姬过来搀我,我叹了口气推开,自己走在队伍后面——开什么玩笑,我可不要引人注目......一帮子年轻姑娘,会有什么好事么,可怜我是下了倭船上花船......
金陵粉黛风流啊......算是让我见着了。
左看看右看看,这一群女子果然显眼,一个锦衣的少年接我们上了岸,一行人走在街上,人人侧目。
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心里想着这些女孩子年纪都轻,对我也算不错,若是有人强迫她们做什么,我就帮她们一把(我说厉姑娘......您站都站不稳了,咋帮你想过没?)。
正盘算着,转过了街角。
目光转处,怔了怔,眼睛一痛,连忙低头。
两个人迎面而来,满面风尘之色。
他们并肩走着,我看到他想要扶住她的手,而她迟疑着避开了,在旁边温婉地一笑。
他眼里似有伤痛掠过。
仓惶地低下头,干卿底事?
没料到谷之华,竟也肯为他,离了邙山,千里迢迢来到金陵。
这个女人,所做的牺牲,并不亚于我,只不过她有太多的背景和责任,才不能如我般任信肆意......
他们没看见我,两颗心都在对方身上,看不见是正常的......心口麻痛,变冷——糟糕糟糕,谷之华定是认定我未死,不肯给世遗哥哥机会了。
留意着他们进了哪家客栈。
又转过条街,那领头的少年便在一座楼子面前停下。
抬头一看,几乎没翻白眼。
两个描金大字: 青楼。
我说老兄啊,还真直白,人人看了都知道是什么地方了——直楞楞看了半天,心里想哪天我兴致一来就在对面开一家,叫做“妓院”,直白么,直白到底。
悄悄跟着进去,那少年上上下下看了我几眼,道,“等等,你不是今次公子买来的?”
我干笑两声,随口道,“我来参观的——”他一愣,我人已随流混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了所谓的公子。
这人就是让他穿了粗布衣衫涂满脸泥扔人堆里你也能一眼看到他。
黑绸纹花衫,长发束一半落一半,衣襟开一半合一半,眼睛开一半闭一半......
真是尊贵漂亮得不似人间应有——就是眼神动作都不老实,在花厅里来来去去,一会儿用口强喂人酒,一会儿扯了人腰带绑自己的头发。
他眼光往这里一转,半点笑容才上脸,这边少女竟有一半面红过耳。
祸害祸害,原来不仅女子美貌能祸世,男子也可以。
锦衣少年跨前一步,还未及说话,那“公子”身形一晃,已到了我们这干人近前,似笑非笑地一一扫过,啧啧道,“真是好货色——”
轻佻话语,正经神色,只有他摆得出来。
又仔细一看,如玉的手指一指,差点戳到我的鼻尖上来,声音柔和似水,说出的话却坚定不容置疑,“今年就她了——”
怔了怔,什么叫今年就她了?啊?你问过我没有啊?
没好气,但在别人地盘,只好不耻下问。
我问旁边的锦衣少年,“他要我干嘛?”
那少年看了我一眼,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公子选姑娘做今次群芳会的头拨——”
群芳会?我还群英会呢,感情是选花选秀之类的事儿,好没新意。
看那公子笑眯眯地盯着我看,叹口气,“这位公子——我既不会跳舞也不会弹琴,你选我没前途的......”
他来了兴致,道,“没关系,那你会什么?”
我定了定神,决定吓唬吓唬小孩子。
“回公子,我会杀人呢——公子要试试么?”
事实证明我的战术错误,对付有些人恐吓是没有用的——我错就错在以貌取人,把秦诗当作正常人来看了。
金陵公子秦诗,风流无二风骨无双——这么个世家公子,听到我说杀人二字后居然面不改色,双眼发光,继而问东问西跟前跟后——大有我进房就寝他也要跟进来的意思,未遂后哀怨地在门口吟诗......
平静下来后决定接受:
反正我打听过了,头拨的姑娘只需露个脸,让底下的男人垂涎一下罢了,没什么实际损失——正好我可以有个绝佳的隐蔽之所,来看看世遗哥哥和谷之华来做什么......这两个人,一个就跺跺脚江湖乱颤了,凑一块儿一定有事。
我躲在暗处,要帮忙动手脚也方便。
最主要的,可以不要直接面对......这个地方,世遗哥哥不会踏入,不会狭路相逢。
不知为何,愈来愈怕见着他......如今的我,失却所有,竟像变了一个人。
这日起来,着人备了笔墨,仔仔细细想好了才落笔,等到一封信写完,已是汗湿重衣。
取了个白红套子,迟疑半晌,终究写下了两个字,一笔一笔。
写完,笔尖一顿,手腕一松。全身力道都似要用完了。
招了个小婢来,这孩子是秦诗调了在我身边的,叫做秋碧。
我拿了信给她,让她送了去给燕成客栈一位谷之华谷姑娘。
秋碧显然也是识字的,看了我封套上两个大字,吓一大跳,迟疑道,“姑娘——”
我笑了一笑,推她出去,关上了门。
躺回榻上,有些冷,都是因为我执意要开着窗。
这等时节,人多是怕冷的......
那信,送了出去,就回不了头了,这样对我们三个,才是最好最不易受伤的。
我和他们说,我叫霍湮......(霍湮霍湮么,差点活生生淹死在海里的意思)
这几日反反复复做些意义模糊不清的梦,醒来一鬓的湿,又完全不记得做了些什么......秋碧说晚上起来关窗时,见我蜷缩至床角,明明在哭,却咬紧了牙,全部化作呜咽。
无语——镇重地纠正,“本姑娘那是冻坏了。”
秋碧疑惑地看了我半天,跑了开去。
期间,世遗哥哥和谷之华相安无事,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摸不透他们在做什么,又不能亲自去看,猜测不得要领,无比郁闷。
那封信,谷之华该见着了吧?情形总该有些变化才是。
七月十三这一天我睡得很早,第二天就是会期了,总要养足精神:
秋碧被我遣去看燕来客栈的情况,还未回来,而我胸口疼痛异常,叫人又叫不动,只得爬上了床。睡觉睡觉,睡着了就不痛了。
迷迷糊糊间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
我的脸应该很冷。
那人的手,宽大冰冷。
冰冷对冰冷。
我一惊而醒。
对上一双多情而戏谑的眼。
好你个秦诗......夜袭啊?
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无辜地笑了。
我问,“你干嘛?”
“外面已经开始了,你听——”
我仔细一听,果然噪杂的人声四起,顿时头大,“有没有搞错?半夜里?”
他笑一笑,“真是外行了,这种事情,自然是半夜里比较有趣。”谁耐烦做这种内行?
我动动手脚,心口四肢痛得受不了,叹口气,“我不去行不行?你这里美人儿一挑一大把,随便找个来替我好了。”
“这怎么行?”秦诗淡淡一笑,“谁比得上你?”
叹气叹气,拍马屁是没用的,我笑得狡猾,“秦公子还可以男扮女装么——”
他眯起了眼,弯下腰,与我脸对脸。
浓烈的酒香与脂粉香,不知哪里沾来的。
接着单手一捞,把我从床上抱了起来,拎了桶水般轻松。
不正常的人连力气也大得不正常。
有气无力,“你又干嘛?”
“你不是动不了么,”他优雅一笑,“那我抱你出去好了。”
我忍......
很好很好,要我当众出丑么?皮笑肉不笑地戳了戳他,“不麻烦了,自己走。”
他紧了紧手,不答我的话,身形却快得叫人乍舌。
一步不是踩出去的,而是流出去的。
前厅的喧闹,已隐然可见。算了算了,寄人篱下,任人鱼肉啊。
安静下来,忽然醒起一事,“我还没换衣服——”
秦诗闻言停了停,低头看了我一眼。
一色白色亵裙。
他想了想,低头咬去了我发间唯一一根青丝发带,任头发披落。
我见他的目色渐渐暗沉,叹口气,凑到我耳边说,“果然绝色。”
我当作没听见,乐得用头发遮去大半张脸,心里恶狠狠地想,要是以前,定要冲下去把见着的人通通挖了眼珠子。
恍惚间,只听秦诗喃喃道,“外面有你想见的人呢——”
我不信,诓我呢?我才没人要见。
灯光大亮,秦诗一步踏出,我微微抬眼。
彩霓乱人眼,台下有吸气声艳羡声——当然了,金陵公子何等人才,怀里人只是白衣黑发的干净——倒叫我沾了他的光了。
心里闷闷的,仍旧不舒畅。
厅上一时很静。
气氛......不对。冰冰冷冷的感觉。
然后有人低声道,“厉姑娘?”心里一窒,手抓紧了秦诗的衣襟,慢慢抬眼。
说话的是谷之华。
我顿时慌了手脚,谷之华在这里?谷之华在这里?世遗哥哥也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了脸,乱了乱了,我又不要见他们。
不敢看。
我知道他就站在厅里,一定就在看我。这人天生的存在感和压迫感,一定是铁青着脸,才把一堂的人硬是吓得不敢出声。
定下神,总要面对。看样子,谷之华是没有交那封信给世遗哥哥了。
示意秦诗放下我——这两人八成是他弄来的,我当日写的信,怕他也早拆了看过了。这不怪他,我来路不明,人家要查没有错。可你请了他们来,分明就是要看好戏了。放宽心,这笔帐,我记着了,以后慢慢算。现下是最麻烦的局面,要我和他们说什么才好?只好故作镇定,这种情况,赖着不承认也没用,乖乖自己招了比较好。想了一想,朝谷之华走去。
谷之华也望着我,神色远比我平静得多。柔韧,而淡漠,让人心安。
我走上去,一个踉跄,她伸手来扶我。指尖相触。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好似忽然发现,这世上最了解她的就是我,最了解我的就是她。只有她,我是放心的。淡淡一笑,抓住了她手,“好久不见。”
身边有道目光,安静而灼烈。不去看,我低头,道,“谷姑娘,我送来那信,你带在身上了么?”谷之华浑身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然后回过头,看向世遗哥哥。
我也只能抬头看他。近得......不真实。他有些瘦了,只是看着我们,一时看不出表情。
“什么信?”他问谷之华。目光向着我。我连忙转开头。谷之华迟疑了片刻,抓住我的手,“厉姑娘——你......”我用自己也想不到的柔声道,“拿出来吧。”
她的手,竟然有些微的颤抖。
信,被交到了世遗哥哥手上。
两个大字,豁然在目。
他面色变了,“这是什么?”这一句是问我。
这么凶做什么?心跳得急促,面对面地,和他说话......并没有作好准备。
“休书——”我挤了个笑容出来,“我替你写的......”
他脸色一白,这双眼睛,仔细看人的时候,深得要把人吸了进去才罢休。
想笑,笑不出来,急喘了几声。顿时觉得世遗哥哥看我的眼神,复杂柔和得叫人承担不起。
从未被这样看过,我不习惯地退一步。行了,知道你正感激我,可用不着这么盯着我看吧?类似于一种不死不休的——纠缠。
看得我心慌,胸口继续闷闷的,这眼光就像要刻到骨头里一样,让人想避开。
从前不明白不死心,可能还会觉得欣喜,如今你还指望我有什么反应?都死过一次了......那会你打我耳光,追着我讨解药的事儿我还没忘呢,没功夫和体力计较罢了。
好闷好闷,我深吸口气,他还看着我,我心里一急,把谷之华的手往他手上一放。这动作一做,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