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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也笑了笑,微微颔首。
新娘拿起了喜帕,重新盖上。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骚动平息的时候,突然,有人开口道:“等一下。”
马上的新郎带着疑惑回头,一名少年缓缓挤出人群,走到了迎亲的队伍中。
那少年不过十八九,一袭烟青布衣,头发松松扎起,自是一副潦倒的跑江湖架势。他的皮肤微黑,五官倒也生得俊朗,身姿挺拔,似是练家子。
新郎拱手,道:“这位小兄弟,今天是齑宇山庄办喜事,你若有什么事,可否稍候再……”
少年抬眸,笑了笑,眉宇间依然带着轻浅的不屑。
“我要换你的新娘子。”他开口,语气平淡。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
新郎皱眉,“小兄弟,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少年解下背后的木匣,竖放在自己身前,右手轻松地搁在匣上。“我要换你的新娘子。”他笑着,重复一遍。
新郎微怒,翻身下马,道:“你看来是蓄意捣乱了。”
新郎的话一出口,左右家丁都拿着棍子围了上来。
少年依然笑着,他伸手打开木匣。匣内,放着一柄短刀。他拿起短刀,轻轻拔刀出鞘。那动作如此温柔,如同他对待的是绝世的佳人一般。
“夜蛉,直脊直刃,长一尺二寸,宽一寸,脊厚一分。刀纹如蛉翅……”少年挥刀,只听刀锋破空,微有蜂鸣,“鸣音清脆,利可断玉。”
少年说完,旋身挥刀。只见“栖香楼”前的石雕白鹭,被生生削断了一只翅膀。
人群中,响起了赞叹声。
少年含笑收刀,对新郎道:“在下戚函,想用手中的刀换阁下的新娘子。”
“戚……”新郎的眉头微皱,“戚氏兵器?”
少年将刀放回刀匣,捧在手上,静静看着新郎。
“少庄主……”左右家丁面露难色,开口道。
新郎的神色里带上了犹豫。
“戚氏兵器,千金难求啊……”人群中,有人窃语。
突然,有人喊道:“废话,当然是选兵器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戚氏兵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
“是啊是啊!”
一时间,喊声四起,围观者中,有不少江湖人士,见了那柄刀,谁不垂涎。
少年的表情里,带着得意。“如何?”他看着新郎,问道。
新郎转头,看了新娘一眼,面露难色。
“婆婆妈妈,真不像个男人!”有人起哄道,“戚氏,若是老子抢了那女人给你,那刀是不是归老子所有?”
听到这句话,戚函回头,道:“好啊。”
此话一出,人群一阵哄笑。
“少庄主。”温厚的女声从一旁传来,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下车的是位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神兵利器和青楼女子之间,何来犹豫?”
“娘……”新郎皱着眉头,微有不满。
“戚少侠,我齑宇山庄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想惹上江湖纷争。你若是喜欢这姑娘,我齑宇山庄自然乐于成人之美。”妇人上前,开口,“我且收下这柄刀,就当是与戚氏交个朋友。”
少年笑了笑,将手中的木匣一抛。木匣稳稳地落在那妇人的手中,少年转身,拉起新娘,迈步便走。
“滟儿!”新郎追了几步,唤道。
“少庄主……”妇人开口,喝制。
新郎停下了步子,眼睛里的不甘如同刀锋,直刺向了那少年的背影。
少年却浑然不觉,他拉着新娘穿过人群,消失在青石小路的尽头。
……
约莫走了一刻工夫,两人拐进了无人小巷,少年停下了步子,转身看着那换来的新娘。
“哼,我还以为抢亲有多难,原来也不过如此。”他笑笑,道,“我毁了你的姻缘,你要恨便恨,不用客气。”
新娘的头上盖着喜帕,看不出表情。
少年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不自觉的,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静静吸了一口气,然后,揭开了那红色的盖头。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那喜帕下的女子,竟然是含笑的。笑得那般明媚,灿烂如花,温柔似水。
“戚公子……”她笑着,行礼。
她的声音温软轻柔,如同酥雨微风,静静地渗入他的心里。他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感受。但随即,便轻蔑地笑了。
“果然是青楼头牌,为这笑容,多少男子一掷千金……”他开口。
她依旧微笑,道:“既然公子换了奴家的姻缘,从今往后,奴家的笑容就只属于公子一人。”
他微怔,随即便笑了起来。“好一句只属于我一人。”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笑道,“只要是男人,谁又能拒绝这句话?”
她静静笑着,不回答。
他松手,道:“好,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扔给她,“去换下那身衣服。”
她接着那串铜钱,小心地捧在手心,点了头,“是,公子。”
“戚函。”他开口,“……别用那种青楼待客的口气叫我。”
她笑着,温顺地点头,“戚函。”
……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都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的美人。去了脂粉、卸了珠翠、脱了华服,却丝毫无损她的明艳。她只是静静地跟着他走,却也引得行者驻足,路人回眸。
他转身,皱着眉头,看着她。
她身着浅灰的衣裙,乌黑墨亮的长发简单地挽了髻,斜插着一支玉簪。她全身上下,最贵重的,恐怕就是这支玉簪了。上好的和田玉,莹白细腻、温润婉约,怕是最衬得起她的首饰了。
见他停步,她也停了下来,微微一笑。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那只簪,道:“我给你的钱,不够买这支簪……”
她浅笑,伸手摸了摸发簪,道:“这是恩客所赠,奴家十分喜爱,所以……”
他蹙眉。
她见时,便拔下了发簪,转身,扔向了远处。
“做什么?”他不解。
她回首,道:“奴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不喜欢的,奴家自然不能留下。”
那一刻,她笑得纯真如稚儿,如丝的发随着风微微扫过他的脸颊。没错,只要是男人,都不可能拒绝。
他垂眸,不发一语,转身。
这时,一群彪猛男子从四周跳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周围的行人早已奔逃散去,一片狼藉的大街上,只剩下了他们。
“戚氏当家戚函?”男子中,有人开口,喊道。
戚函双手环胸,站得悠闲,语气里依然带着惯有的不屑,“是。”
“好,交出九皇神器,饶你不死!”
戚函挑眉一笑,抬手一挥。几名男子当即倒地,痛苦地呻吟起来。
“淬雪银芒!”有人认出了那些人身上的暗器,惊呼道。
戚函趁着这个间隙,纵身而上,又击倒了几名男子。
那些男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反击。
滟姬见状,走到一边,安静地观望。
那些男子虽人多势众,但武艺实在差强人意,不过一个来回,就已落了败势。戚函的表情轻蔑,他运劲,纵身退开几步,看着那些或倒地呻吟,或断腿折臂的男子。
“要动手便动手,少说废话。下次记住了?”戚函轻笑,带着少年特有的狡黠,嘲讽。
他话音未落,突然一股掌风袭来。他机敏地避开,身后的小贩摊子却瞬间散架,不复存在。
“冥雷掌?!”
他的神情里染上了一丝惊惶,“神霄派做事何时变得如此鬼鬼祟祟了?!”
“要动手便动手,少说废话……”有人缓缓开口,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戚函抬头,就看见一名男子踱步而来。他站在了路中央,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伤者。
“……本门弟子不懂礼数,戚少侠教训的是……”那男子平静地说完,抬眸看着戚函。
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姿容俊逸,卓然出尘。一身墨色云袍,似是修道的打扮。只是,那黑色浸染着肃杀之气,染上了他的眉宇,透着令人心寒的冷漠。
“你是?”戚函戒备着,问道。
那男子抱拳,笑得若有似无,“在下韩卿。”
“鬼师韩卿?!”戚函不禁一惊。
韩卿微微颔首,道:“戚少侠既然知道在下的名号,先前门下所说的事,少侠能否再考虑考虑?”
“你们神霄派是修道之人,也觊觎天下么?”戚函背过右手,指间捻着数枚淬雪银芒。他暗暗运劲,小心异常,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地挑衅着。
韩卿看着他,然后,缓缓低头。
那一刻,戚函挥手,将“淬雪银芒”尽数射出。
韩卿却淡然一笑,拔出了佩剑,将那些银针一一击落。他手腕一转,翻个剑花,短剑光华流转,眩人耳目。这番举动,自是嘲笑无疑。
戚函皱眉,纵身攻上。
韩卿的身姿轻巧,避开的每一招都是险过,但恰是这样的险过,让对手更加急躁。
戚函的武功杂乱,毫无路数,一直以来都是以奇招取胜。但此时此刻,面前的人却冷静到让他慌乱。
韩卿每卸他一招,都让他心中纠紧一分。而让他更为担忧的,是到现在为止,韩卿都没有使出冥雷掌的意思。
他心思一乱,手上的招式也慢了半分。只是一瞬的闪神,他的手腕便被擒住,动弹不得。
“戚少侠,你武功不弱,但要胜在下,还欠些火候。”韩卿不温不火地说道,“九皇神器,乃天下大凶之物,交由本派保管,才是上策。”
“哼!”戚函一脚踢向韩卿的胸口,脱离了钳制,道,“可笑,你既知道九皇神器乃是大凶,就也该知道,我戚氏早就将九皇尽毁。这天下,早就没有九皇神器了!”
韩卿看他一眼,“家师的星占从不出错。”
“我让他错!”戚函话音刚落,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长鞭。他猛力一挥,只见那长鞭原是片片刀刃,锋利无比。刀刃擦过街面岩石,竟生生将岩石碎开,碎石崩裂,四散激射。
韩卿皱眉,执剑闯进了鞭影之中。刹那只见,剑光四溅,鞭风凄厉,好不骇人。
戚函的攻势虽然厉害,但鞭法不同刀剑,若不是数年苦练,根本操纵不了这样的刃鞭。韩卿表面上毫无招架之力,但除衣角被划破之外,毫无损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韩卿的脸上,渐有了笑意。他侧身,避开鞭刃一击,随即起手,将剑刃抵上了鞭锋。一瞬间,刃鞭受力反弹了回去,直袭向了戚函。戚函匆忙躲闪,却依然被锋利的鞭锋划伤,倒在了地上。
韩卿收剑,对门下道:“带他回去。”
“是。”门下略微停顿,问道,“那这女人?”
韩卿抬眸,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滟姬。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战局。她脸上的神情温和平静,丝毫恐惧惊惶,就仿佛她只是一株柳,一朵花,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韩卿走到她面前,问道:“为何不逃?”
滟姬抿唇,笑了起来,无惧亦无邪。
看到她笑的时候,戚函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那一刻,有多少男子心旌荡漾,他不想知道。只是,那一瞬的疏忽,足以让他反击了。他猛地起身,将怀中的淬雪银芒尽数射出。这般胡乱的招式,让众人防不胜防。戚函跃过韩卿,拉起了滟姬,纵身离开。
韩卿避开银芒,定下神来的时候,那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韩卿看了看负伤的门下,轻叹着笑了起来,“……美人哪……”
……
六月的天气,倏忽无常。近午时分,阴云密布,雷声震耳。狂风缠绕着湿气,化为了暴雨,倾泻而下。
出城五里,有一处城隍。传说有求必应,平日里香火鼎盛,而此刻,也成了避雨的好地方。行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庙中,边避雨,边拉扯家常。
而在庙中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男子似是很疲惫,倚着墙昏然欲睡。而那女子,披头散发,满脸污泥,看起来狼狈不堪。
那时,庙中躲雨的人又怎会料到,这两人一个是名震天下的戚氏铸师,一个是艳冠群芳的第一美人呢?
戚函身上的伤势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痛楚已近麻木,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滟姬抬手,正想替他止血。戚函却丝毫不领情,略有些粗暴地挥开了她的手。
滟姬的表情有些惊讶,但眼神依然是含笑的。
“你除了会笑,还会什么?”戚函压低声音,语气里尽是不满。
滟姬想了想,道:“奴家还会唱曲儿,弹琴,诗画……”
“服侍男人?”戚函不客气地道。
滟姬看着他,不说话。
“只要有钱,让你跟谁走都行吧?”戚函的语气轻蔑无比。
滟姬笑了,道:“现在你买下了奴家,奴家便是你的。”
戚函也笑,“我死了呢?”
滟姬答不上来,低头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