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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如蛾眉一扬,拍手笑道:“好呀,果然人如其名!不知妹子尊师是谁,当真慧眼。”碧落心里欢喜,微笑说:“姐姐曾经提起过的,醉翁茗客剑公子,当中第二位就是他。”
此话出口,嫣如一下子跳起来。她愕然看向碧落,上上下下只顾打量,半晌,一把上来抓住她两手,惊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妹子小小年纪这样一身功夫!竟然……”她说着,神色中尽是仰慕,又道:“你师父我可喜欢极啦,四处讲书,数他那段说得最熟,没想今日碰上他传人了,真好!”当下不由分说,把茶摊子潦草一收,拉着碧落便要上酒楼小坐。碧落对嫣如颇有好感,也不推却,大大方方同她去了。
坐到酒楼二层,嫣如一溜声的叫菜,讲话也如说书一般爽脆,惹得旁边客人竞相看来。待小二下去,她向碧落寻问起萧茗近况,颇识大体的避过隐居地点不提。碧落一一回答,末了,嫣如又提起近两年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两位女侠龙晴与云真来:“传言那两位也是萧大侠的徒儿,小妹子你可如何称呼她们?”
碧落惊喜道:“那是我的两位师姐,嫣如姐姐,我们好久不曾见过了,你知道她们什么,能不能讲给我?”嫣如神色得意又俏皮,点点指头,宛然把说书时的风韵给捡起来,三言两语间便把龙晴的神情样貌活生生地勾勒在当场。碧落惊了片刻,欢然道:“姐姐,你在哪里见到我大师姐的?她还好吗?”嫣如咯咯一笑,拍拍碧落的头道:“傻妹子,你师姐远在塞北的,我哪里去见她?只是说书嘛,要是连这点消息路子都没有,姐姐我也不用混啦。”
碧落微微失望之后敬佩之心大起,软语缠磨着硬是让她在这酒桌上现给自己说了回书。得知两位师姐近况安好,碧落放下心来,然后免不了的,她向嫣如问起了魍魉山庄的事情。
那四个字出口的时候,她将声音放得尽量小,生怕重演满堂死寂的状况。嫣如乍听之下脸色变了变,目光滑落下去,半晌没有动静。
碧落问的是:魍魉山庄里面为什么有那么多坏人。
显然这是孩子话,浩大江湖,谁能拿捏出“好坏”的分寸来?江湖太惨烈,只论生死善恶成王败寇,那两个字人们嫌它轻飘了,只丢给小童儿们过家家用去。碧落不大懂得这些,而嫣如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心怀忐忑地等了半晌,嫣如终于抬起头来,目光中却已有了畏怯。她低低地道:“妹子问它做什么,那么个地方,最好还是别提。往后妹子走动时也离洞庭湖远些,知道么?”
碧落皱起眉来,心说好厉害,连嫣如姐姐也怕它成这样。可看那凌少主和年纪轻轻的宿尘……他们实在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物啊。
毕竟不忍叫嫣如为难,她转了话题,然心中阴云却不免重了一层。
两个女孩子说得投缘,到了傍晚也不肯分别,嫣如退了客栈,来碧落处与她同住。只一个晚上,嫣如茶道大进而碧落阅历见闻海增,两人恰都闲来无事,欢喜之余说定明日同去南屏山上看看景色,听听晚钟。
谁知到了第二日事情又有了变故。
那时两个女孩儿起得大早,刚刚到街上要去吃些小吃,忽然间扑扑朔朔地飞来一只鸽子落在了嫣如肩上。碧落不大见过这种情状,吃了一惊,小雀儿似的跳开一步,却见嫣如已将鸽子捉在手里,显然于此事习以为常。
鸽子一身雪白,尾羽上却带抹蓝色,分外鲜明,也不知是天然生就的还是后来人家给画上。嫣如见了它脸色先就变了变,她自鸽足下取出一封短伐,看过,转而向碧落歉然一笑道:“对不住啦,这是我妹妹找我,我得跑趟淮阴,可不能陪你了。”
碧落一怔,问道:“远不远?”嫣如道:“快马加鞭几日也就到了。怎么,妹子也想同去吗?”碧落缓缓摇头:“不了,姐姐是正经事,我不去添乱。只是……姐姐以后还去哪里说书,能不能告诉我?我一定去找你。”
她说得认真,不舍之情全在眼睛里写着。嫣如想了想,终于一笑拍拍她脑袋,道:“这个我也说不准,但只要妹子不离开江南,总还能见到的。”她说着,把手自怀中轻轻一探,取出个绣工精美的小巧香囊来,递给碧落道:“这个送你吧,带在身上玩儿的,妹子可别嫌弃。”
碧落接在手里想了想,忽然记起初到临安时选下的那个瓷娃娃来,当下自荷包中取出交到嫣如手上,赧然道:“这个,这个不送我小师妹啦,以后给她买别的。”嫣如一怔,见她神色实在可爱,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在碧落脸颊上一捏,笑道:“后会有期啦,小妹子。”说罢唤过自己的马来,翻身骑上,也不管街市中严禁奔马穿行,一道烟的向北门驰去。
* * *
碧落在临安落脚的这些日子,把凡是能避开水的名胜大致游览了一番,此刻觉着也该往别处走走。
其实这些天她住得并不安稳,传言附近有些武林人士因了帮派之争在闹事,已然在近郊动了几场干戈,闹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碧落觉着讨厌,有心避开,只想离那些江湖纷争越远越好。于是这日她打点了行装,依旧是个轻巧包裹搁在云雾背上,牵了它向临安西门而去。
出西门去哪里,没有想好。也许随便逛逛,也许干脆找个安静城镇或者小村落下脚来,将那些江湖上的风雨统统避过……总之时候还长。
眼看离大门已近,云雾却忽然雀跃起来,一时间又是昂头又是顿足的,兴奋不已。碧落一怔的功夫,它已经扯脱缰绳纵身跃出,直把街人吓得一散,便有人低声议论:“瞧见没,上回那匹疯马又疯啦……”
碧落连声呼唤叫不住它,不禁又惊又疑,她放眼看过去,只见云雾折回身跑到街口处猛然刹住,欢叫一声,亲亲热热地向一个人影凑了过去。那人笑出来,拍拍它脖颈,清澈澈的声音流水而出:“算你有良心,还没忘了我的胡萝卜。”
碧落愕然看着那人,半晌,终于脱口叫道:“小贼!?”
那人一双眼睛正亮闪闪地望她,此刻听了这话便嘿嘿一笑,道:“不错,我回来做贼来啦。小姑娘你还好吗?”
不用说,此人正是宿尘。只是他理应早就随着主人离开临安了,却不知为何还在此处。
碧落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上下打量,只见他换了一身极大的粗麻衣裳,木色坎肩随意搭在肩头,微微敞着胸口,只凭一根竹棍束住长发,颇有些落魄游侠的样子。碧落不禁抿嘴,微笑道:“又是哪里偷来的这件衣裳,这么难看。”
小贼摆开袖子看看自己,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偷的?厉害!不过当真难看吗?我看那胖子穿起来明明挺威风的……”碧落哭笑不得,她上去带了云雾缰绳,左右不见凌笑然,便问道:“你家主人呢?”
宿尘抬头想了想,道:“恐怕正在去福州的路上。”碧落微觉奇怪:“他去办事,你不用跟着吗?”宿尘笑道:“他就是去追我的,我跟去做什么?”碧落大吃一惊,只听他接着道:“我是为了偷你特意跑回来的,不然你以为如何?路上造了几个乱子才算把我家少主甩脱了,他要追我,多半会往福州跑。”
碧落吃惊半晌,此刻回过神来,喃喃地道:“不,他一定知道你回来临安了。”宿尘摇头不信:“怎么见得?”碧落道:“你临别时说过会回来的,他怎会想不到?”宿尘听了立时大笑,一双眼睛弯成两轮半月,一时间光彩流离。
碧落莫名其妙,茫然看他。宿尘笑罢了,阳光灿烂地向她摊摊手:“就是因为说过我才放心。我说话那是从来不算数的,你也许不知道,可是他再清楚不过啦,所以他决计不会追到这里,哈哈!”
碧落愕然看着面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小贼,良久,一声叹息终于出口——林子大了,连这样的鸟儿,也有……
* * *
临安云来居,风风雨雨也算是二十多年的老字号了,江湖上的异人异客说来接待过不少,但是“异”成这样的,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见着——一匹叫作云雾的马儿登堂入室,立在桌前香喷喷地啃着大根萝卜大片菜,店小二满面堆欢守着添置,旁边还有一桶香茶伺候。云雾老爷气度从容,嚼得不亦乐乎。
原本在店中用餐的诸位早被吓了出去,云来居门口一时鼎沸,众人争相往里看着,口中啧啧称奇。
半个时辰以前,宿尘拉着碧落牵着马儿走进来时,店家慌忙去拦,却被好大一块银子砸了回来,宿尘笑容明朗字句坦然:你们这里叫作云来居不是?那便是为这匹马开的了。如今云来,哪有不招待的道理?
那时碧落哭笑不得,拉拉他袖子道:“别胡闹啦,干嘛这样为难人家?”宿尘却一笑:“你怎么吃了堑也不长智?这么惹眼的坐骑扔在外面,不怕又被谁牵了去?”
“你在这里坐着呢,还有谁会偷它。”
“哈,你当这地方这么干净,做贼的就只有我一个吗?”
“云雾性子烈,旁人带不走的。”
“那我是怎么带走的?”
“对呀,你是怎么带走的?”碧落眨眨眼睛问到,她已经奇怪了许多日子。
宿尘嘿嘿一笑:“我只跟它说,我这里有胡萝卜,你来不来?它一点头就跟着我了。”
碧落将信将疑地看看他又看看云雾,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她想魍魉山庄,如果那真是个穷山恶水妖魔云集的地方,如果那真是个血腥杀戮无所不极的所在,又怎么走得出这样山灵水秀的少年?
他好生可恶,却也如此可爱,说谎耍赖偷东西的时候分明叫人恨得牙根痒痒,而此刻明眸闪过,便仿佛把这世间善恶都轻轻巧巧地颠覆在了笑容里面,让人再也追究不得。
她默默笑着想。忽然间心里头警钟大作——这这这,莫不就是恶人的极致吧?!
第五章:难题
“你师父说你命中人在北方,那你为什么往南来了?”
云来居,宿尘听罢碧落出门的缘由,笑道:“难道萧大侠卜卦总是与实情相左,你信不过他吗?”
“胡说,我师父是最灵验的,他若说北,那就是北方了。”碧落撅嘴,连连替师父辩护。
“那为什么?”宿尘耸肩,问。
“我不愿意……一年之后我想回家。”
“家里有什么好?我住在山庄里有那么多人成天跟着胡闹,时候久了也闷死了,你住在竹林子里是吧?转来转去就是那么几个人几匹马,还不淡出毛病来!”宿尘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气。
“比外面好。”有多少热闹就有多少麻烦,简单是真,碧落抿一口茶,细细地品过。
“如意郎君也不要了?”
“不要。”碧落说得坚决,口气轻蔑得仿佛那是块抹布,说丢就可以丢了一般。
“喂小姑娘,若真是命中注定,躲是躲不过去的。”宿尘笑笑,居然意味深长起来。他看着碧落道:“也许有一天,你还是要去北方,还是要遇到那个人。你现在没碰上他,不是因为避过去了,而是因为时候还没有到。”
……三年前曾经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子,听不懂其中的无常与无奈。他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他会有兴致把这些话儿原封不动地送给别人。
碧落皱眉想了许久,终于,还是用力一摇头:“不不,还是算了,北方男子都长了大胡子,我实在是……”说到这里她打个冷颤,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把浓密厚重的胡须晃在眼前。
宿尘呛住,愕然看她半晌,忽然纵声大笑起来。他笑得这样欢畅,碧落几乎看不过去,她脸上红了红,轻斥道:“喂,干什么?”宿尘艰难忍住,正了颜色道:“我替北方汉子们冤枉,成不成?为了一部莫须有的胡子你那命中之人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嘿嘿,难道还不许我幸灾乐祸吗?”
碧落淡然摇头:“我有我的归宿,他自然也有他的。其实我也不是讨厌虬髯,只是……”说到这里她一笑,轻轻把话岔开去:“说来,你可还没跟我说为什么你主人要你偷东西呢。”
宿尘一脸明朗立时暗淡下来,皱了眉悻悻地道:“那有什么好说,他这是要罚我。”
“罚做贼?”摇头,匪夷所思。
“然也。别小看,这贼可不是好当的呀。”他笑笑,目色一时机灵古怪。碧落想起他为了偷东西,又是与自己当街动手又是被官兵抓住、手臂脸颊还各挨了自己一下的种种狼狈,不禁“嗤”的一声笑出来。
宿尘神色不满,佯装郁闷道:“我原是主人随从,因为犯了个错儿要被惩罚,心里害怕,这才从魍魉山庄逃了出来。可是主人不肯饶我,追我追到这里来,就被他抓住啦……喂,你再笑我可不说了!”
碧落轻轻一嗽,道:“抓住了,怎样?”
“还能怎样,自然是出三个难题罚我去做了。我主人心思古怪得很,他要出题目那可不简单。”宿尘说着,目色一时清亮,仿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