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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声道:“这么说,她哨第一关未返?”
云栖琴师道:“许是如此,我久已不去五音琴阁,不知那里如何。”
薛灵舟道:“那我们便先去那个五音琴阁,希望兰儿已在那里,便算哨山中,只要她在,我便要将她带回洛阳。”
楚玉声尚未说话,那云栖琴师看了薛灵舟一眼,目光甚是冷峻。楚玉声趁他未出声,抢先道:“多谢师兄提点,他日拥,必将报答。”
云栖琴师目光垂落到奔雷琴的琴弦上:“不必。”楚玉声也不多说,拉着薛灵舟便告辞出门。
两人直走出十数排房舍,楚玉声方才放开薛灵舟道:“你刚才说话也太不小心了,这师兄痴爱琴道,你怎能当面直说要将你小带回,不准她习琴,惹师兄不快?”
薛灵舟道:“这自是我家事,况且这云栖琴师看来甚是静雅,亦不会如何。”
楚玉声摇头道:“你没听他方才一声琴音后劲如何厉害?他既得琴‘奔雷’,必是内里子如雷一般,轻易惹了他,只怕没你好果子吃!”
薛灵舟听到她最后一句,不笑了:“好吧,算我不是,刚才一急,也忘了问他是否见过那白茉姑娘。”话音方落,他只觉一股无形的气浪自东向传来,顿时如一只手在他体内抓捏五脏,搅动不已。薛灵舟大惊,“啊”了一声,楚玉声一有所感,便即反应,又抓起薛灵舟,只是向外疾行。薛灵舟不明所以,但只听如浮云袭身般的琴音向他二人罩来,飘然而向内压制,豪放而如剑狂舞,一时如斧伐劈山,一时如舟行失重,潇洒自若,却又隐如雷声隆隆。薛灵舟运起内功相抗,但只听耳中鸣响,越来越是头昏眼,那琴音便似能左右他的脚步,一上一下,一高一低,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楚玉声拉着他向外而走,但也举步甚是艰难,但见她右手掩耳,口中似在说什么,薛灵舟什么也听不见,两人向着那空旷的平台之处跑去,只见平台上还剩下十数个弟子,远远听见了舍中琴声,也都是惊骇不已,俱各站起。便在两人快要跑出那二百余间弟子舍,也快要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时,琴音忽地停了下来。一时余音轰然,在耳中响成一片。两人停下脚步,呼呼喘气,良久才定下神,对看了看,彼此都是脸惨白。
最后一声,虽仍有风雷之音,但已无内力。仿佛是最后的一声示警,余音渐渐消失,薛灵舟和楚玉声只觉耳朵里嗡嗡的,便似要聋了一般。又过许久,薛灵舟才道:“这……便是‘奔雷’?”
楚玉声看了看他,兀自喘气,点了点头。
薛灵舟道:“他还是被我惹恼了?”
楚玉声这才开口:“他若真恼了,只需将这曲奏完,咱们二人现下便已七窍流血而死。”
薛灵舟道:“这……没想到这琴武一道,竟然如此厉害。”
楚玉声道:“我早说过,琴武之术我也不懂多少,你和叶听涛见到的不过是十成中的三成罢了。”
薛灵舟道:“那他奏这琴曲,其意为何呢?”
楚玉声沉吟片刻道:“他奏的是古曲之中的《渔樵问答》,说的是渔樵一席对话而千古兴亡得失消于无形,不知于此何意。”
薛灵舟道:“古来渔樵二人多指严子陵和朱买臣,严子陵终生不仕,朱买臣卖薪度日,都是隐逸之人,不知有无关系?”
楚玉声不觉晗首道:“不错,或许他的意思便是未曾见过白姑娘,每位云栖琴师并不固定在哪一舍指点弟子,可能白茉来时并没碰见他吧。另外他故意发挥奔雷琴之特质,又注以内力,多半是想向你示警,在这落霞山中,还是小心些好。”
薛灵舟道:“如此看来,我是该小心些,在此猝不及防、相隔又远的情况下,以我的功力实难抵御。”
这时平台上习琴的弟子见两人显是被云栖琴师逐出,只道是不能相留的拜师之人,大都已坐回弹琴,剩下的几个也自谈论方才的琴曲,脸现惊叹之意。楚玉声道:“你瞧那几个人便知,其实在这落霞山中,也只悠栖舍以上的弟子有如此功力,这些泉泠舍中的弟子不过能操几首平常的琴曲,要达到山顶的境界,还不知要多少年呢。”
薛灵舟微微一叹,道:“云栖舍以上?还有什么舍吗?”
楚玉声道:“没有了,云栖舍以上便是馆主啊。”
薛灵舟道:“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个馆主?”
楚玉声道:“现已不是了,我所提的那个馆主已经退位,正在后山醉荫之中避世隐居。”
薛灵舟道:“这么说,现在的馆主你并不相识?”
楚玉声道:“……也不算不识吧,只是你若找到小,不必惊动馆主,自将她带回就是了。”
薛灵舟道:“我理会得。”两人便沿着泉泠弟子习琴的平台向通往山上的山道走去,当走过平台一半之时,耳边有些山泉流动之声响起,泠泠动听,楚玉声边走边道:“这便是泉泠所以蝶之故。咱们沿着这山道,还要经过‘风舞’、‘雁回’两舍,到达山腹之中,便有飞泉坪与五音琴阁两个所在。飞泉坪是为四舍弟子集合试音之用,三年才有一次,平时便各自在弟子舍前那块平台和各条步道之中练习。”
薛灵舟道:“那五音琴阁离这儿这么远?兰儿去山中取木,想必吃了不少苦,须赶紧找到她才好。”
楚玉声道:“……五音琴阁乃是全馆藏琴的地方,新来的弟滓琴匠做琴,也是去那儿开开眼界。刚才那云栖师兄所持的‘奔雷琴’虽难得,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咱们琴馆因为历代以愧没逾受过灭顶之灾,尚保存着一些旷世名琴,如前任馆主手中的,便是唐代名琴‘大圣遗音’。馆中所藏,比起宋朝的‘万琴堂’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灵舟道:“精研一道,当真能生出许多名檀……你方才说,前任馆主手中的琴,叫做‘大圣遗音’?”
楚玉声道:“是啊,怎么,你听说过此琴?”
薛灵舟道:“……你在我家众水阁也住了些日子,我父亲没告诉过你,在水阁中也收藏有一把名叫‘大圣遗音’的琴?”
楚玉声睁大了眼睛,停下了脚步:“这……你没有弄错吧?馆主的琴已用了快二十年,这‘大圣遗音’世上只有一把,你家瞩会有?”
薛灵舟道:“我也只是听父亲提过,娶没亲见,因为在水阁以前是我母亲住的,我和兰儿不能常常进去……或许是我听错了?”
楚玉声道:“可能吧,倘若当真有两把,那么其中一把便是假的。”她陷入沉思,显然是在回想那前任馆主手中唐代名琴的模样。
薛灵舟道:“多半我家中那把是假的吧,哈哈,你来之前我家从来只有兰儿才会弹弹琴,连我母亲也是不弹的。”
楚玉声道:“嗯,以后若有机会,我到想见见在水阁中这把‘大圣遗音’。”
薛灵舟笑道:“这个容易,待此事一了,你再跟我回家便是。”
楚玉声听了这话瞧了瞧他,领先几步上了山道。这山道已与先前的不同,是以鹅卵石铺成,道旁时不时能见到清如明镜般的山泉,此一处,彼一处,不知暗里何处相通,水声悦耳,如欢歌一般。此行至接近山腰的风舞舍颇有一段路程,楚玉声与薛灵舟讲了点琴馆旧事,两人谈谈说说,一路遇到些泉泠舍弟子,抱着张琴择些幽静妙之处弹琴,走得有些累了便坐下歇息,如此直走了约两个时辰,方才看到一块如先前差不多的石碑,上面仍以小篆刻了两个字:散。
“这是?”薛灵舟问道。
“散步道,方才与你说的泉泠舍弟子止步之处。”楚玉声走得有些倦了,赶了几步才赶到薛灵舟身边。两人望着长长的一条以木板铺灸步道,只见上面纷纷扬扬地散落着一些火红的凤凰瓣,宛如赤霞一般,甚是丽。只是此时已近正午,阳光刺眼,有些炎热。
“看来咱们今天傍晚能到雁回舍就不错了。”楚玉声道。
薛灵舟不觉气馁:“那就是明日才能去五音琴阁?”
楚玉声垂下眼帘道:“大概吧。”她踏上散步道,只听前方“铮”的一声,似踏雪鸿雁,一人盘膝而坐,将琴放在膝头,闭目不语。薛灵舟受泉泠舍中所见之激,顿时戒备,右手放到腰间,以便随时拔出乌鞘剑。楚玉声仔细凝视那人面目,又走近几步,才缓缓道:“莫师兄,好久不见了。”
那人睁开双眼,望着散步道之外:“你已去了九年,为何还要回来?”
楚玉声道:“情非得已,不得不回来。”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意不来,但渊清不愿去找别人。”
楚玉声一怔,轻声道:“她要见我?”
那人道:“她不是派我来传话,而是命我将你带上去。”
楚玉声道:“那么,她还是要见我?”
那人点头,手指覆在琴弦上,琴弦发出微微的共鸣之声。薛灵舟的左手不由得握紧了乌鞘剑。
楚玉声道:“……你还是对她这般忠心,一点都没变。”
那人手腕忽地一颤,片刻方道:“我不对谁忠心,只做我愿做之事。”
楚玉声默然,回头向薛灵舟道:“薛公子……抱歉,我不能陪你同去五音琴阁了,但你可过了散步道,不远便是风舞舍,舍中弟子会告诉你如何再向上行走……”
薛灵舟一路与她相伴,此时忽然见她要走,不觉有些怅然:“那……我寻到了兰儿之后,去哪里找你?”
楚玉声低头道:“……我自会去找你的,你若找到薛……便先行下山,到陆吾镇等我。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刚才也与你提过,不知她是否……仍如以前一样。”
薛灵舟点了点头:“好,那你凡事也须小心。咱们便先就此别过了。”
楚玉声望着他,低“嗯”了一声。那人已自站起,抱琴而立,等着她同行。楚玉声转过身向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见薛灵舟立于散石碑旁,衣袂飘飘,甚是潇洒。楚玉声笑了笑,她忽然想起昨天在陆吾镇钱掌柜那儿订的两套衣服尚没有拿,一忧虑,竟自忘了。
第一卷·飞泉夜雨潇湘吟 第六章 庐边草
几枝在白瓷净瓶中散发着鲜活的气息,冲淡了些药庐中的草药味,何少爷觉得好受了些。他手中剥着一颗白豆蔻,左边一个筐,装着剥好的,右边一个筐,装着未剥的。他便这么坐着,守着煎药的炉子,剥着这种难剥的东西。药庐的主人不在,不知上哪儿东游西逛去了,他看着药庐,看着一个重伤未醒的人,走不得,也干不了什么。
何少爷中的毒已经被那个叫做沈若颜的药庐主人解了,解的方法有些蛮横,现在他的嘴被厚厚的杉缠着,话也说不了,饭也吃不得。沈若颜说等她回来自有办法让他吃饭,何少爷只能相信她,于是巴柏替她守着药庐。他也忘记告诉她自己不吃玉米面馒头,不吃牛肉。
说是药庐,其实只是三间瓦房,里面相通,一间堆药材,两间睡人。沈若颜说,这是她没救成的一个大夫送给她的,虽然她一年也阑了两次,但这种时候,尚且有些用处。那个大夫死于医治病人所沾上的西域剧毒“青陀罗”,解救不及。医者不自医,从来都是这样。她笑笑。
何少爷为了替沈若颜扛回路边捡到的那个人,把自己的青鬃马留在了那棵树边上。不知道她会不会记得把马牵回来,八十两银子一匹的,可不容易买到。他想她多半是不会记得的,只有给那个人开的药方她背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叫叶听涛。
沈大夫先在他嘴里塞了个蜡白的药丸,又将他半边衣服大力剪开,只见他右肩自后通到前面,一片血肉模糊。衣服已经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经她一撕,又有鲜血从里面涌出来。何少爷不道:“你轻些。”彼时沈若颜还没顾得上替他解毒,他的嘴还能说话。
沈大夫看也不看他:“少说些话吧,毒素一激上了你的脑子,我可就救不了了。”何少爷顿时闭嘴。沈若颜收起笑脸,吸了一口气,运指如风,连点了叶听涛缺盆、气户、神封、期门四穴,再凝神去查看他伤处经脉,所幸皮肉之伤虽重,不至于伤筋动骨。她看着那伤口的惨状,不由轻轻摇头。待清理完毕后取过绷带包扎,却发现他左手还紧紧握着那把剑,沈若颜掰了掰他的手指,没掰开。她又分开对付,先去掰他的食指,只觉得那手指僵硬如铁,无论如何也是掰不动。
沈若颜叹了口气,只得先去包扎他右肩伤口。何少爷在一旁瞧着,不敢说话。他自然是早就注意到了这把剑的,通体碧绿,有丝丝血红渗透而出,又镶有一颗红宝石,单是剑鞘,就可看出此剑不凡。何少爷再瞧瞧自己手中的,不过是融了几钱银子的一把寻常利剑,不觉赧然。何翁也是爱藏剑的,只是平日藏剑的楼阁却绝不许他进去,何少爷忽然有些后悔没于临出门前去一把好剑出来。
何翁很净有用过剑了,最后一次,还是在许多年之前。那时他没有这么胖,眼中也还有些锐利之气。但何翁究竟不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