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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人,就在这朱漆大门之中,师父说,他要来落霞山接我回去。她说,那是一个一剑能让所有匪类亡魂丧胆的英侠,他曾在皇宫大内行走,保护最珍贵的皇家宝物。
我说:“有师父的‘大圣遗音’珍贵吗?”
师父想了一会儿:“也许吧。”
于是我在山中日日地盼望着,盼他能来接我回家,到那个繁华之地,去享尽世间事。我盼得焦急,和渊清溜去了陆吾镇,在那镇子的入口处继续盼着。倘若站得近些,也能更早看见他。等我到了洛阳,就带着那些天下最好的东西回来,给师父,给渊清,给所有我看见的人。
我对师父说了这些话,我以为她会很高兴,可是她却看着我:“你还是别回来的好。”她冷冷地说。我呆立在那里。
我依旧盼望着,从开始记事起,就向往着那个梦中的洛阳,直到我十岁。有一天,师父对我说:“你回去吧。”我不懂她的话:“去哪里?”师父说:“洛阳。”
于是我被带去了洛阳,带回了洛阳。在这之前,那个复的人没有来,一次也没有来。薛啸寒,我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然而我并没有被带回薛家,而是与此相隔不远的何家。何翁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脑袋,拿着师父给他的信,一转身,他脸上的神情就变了。我从此知道我不能太相信他。
我被何翁安置在一个小小的楼阁里,那里四面环水,只有一条通路可以到达岸上。三年之中,我就一直住在那里。平时我不能出门,何翁派人牢牢地看着我,我想念师父,想念渊清,想念落霞山上的云霞和夕阳。可是水中楼阁里,只有一架我从落霞山带回来的琴,每天有人送饭上来,间或送些衣物。
我不知道何府外面的洛阳有哪些让人留连忘返的地方,有什看的,有什吃的,我每天吃的,只是一模一样的食物。我越来越恨薛家,恨那里面的每一个人。三年,我困守水中楼阁,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
我走出来的那一天,何家正在大摆宴席,客人很多,穿着各式各样的绸缎衣裳。我茫然地在穿梭的人中行走,耳边听到这样一句话:
“薛兄,好久不见了!今日怎将你儿也带来了?兰儿现在,也能跟你爹出门了嘛。”
“何兄,我是看兰儿也十三岁了,带她来见见世面,老闷在家里刺绣,可实在没多大劲儿。”
一个小孩的笑声,如银铃一般,铃铃轻响。我向他们看去,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头上束着如意,笑容满面。他看着何翁,热情地和他说话,低头望望自己可爱的儿。眼里别无其他。
那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儿啊!皮肤那么白,身上的衣裳那看,头上还有一支翠玉金钗,在之中,灿烂夺目。她笑得那么欢快,仿佛世界上没有一点可以忧虑的事情,没有一点寂寞,没有一点伤心。
她是……薛啸寒的儿。从那一刻起,恨意如苏醒的毒药,在我心中疯狂地生长。我恨薛兰,如恨我自己的落魄孤寂,恨我每天坐在楼阁上仰望上天,问出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此见不到师父,见不到一切我依恋的人,不能回陆吾镇去找钱老伯要糖豆吃,也不能回落霞山去看那飘落一地的凤凰。
我不能回去,也不能走出何府,好好地看看师父口中所说的那个洛阳。不能坐在薛府的大车之上,让高头大马拉着,走遍洛阳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在那深闭的大门之后,应该有一个属于我的房间,属于我的可以自由出入的楼阁,属于我的父亲、母亲、兄弟。
这一切的原因,只能是那个薛兰。她占据了我的位置,夺走了我的一切。
那一晚之后,我开始常常溜出何翁困我的楼阁,在何府四处走动。我发现何翁有一个儿子,喜欢钻研许多秘术。我没有惊动他,悄悄地走了过去。其实何翁并没有死死地锁住我,我要跑出去,是随时都可以的。我竟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不久以后,我就找到了溜出何府的一条小径,悄无声息的,在一个日的清晨,我溜了出去。
薛家的大门打开了,厚重的门板向内张开。我吓得连忙躲到柱子后面。一个英武的少年从门里走了出来,穿着深蓝的袍子,笑容温和。他手中牵着薛兰,那个可爱的孩儿,享尽一切薛府欢乐的孩儿。我暗暗紧盯着她。
他们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而是手牵着手一路走着,薛兰拉着她哥哥的衣袖,在街边的小摊上,她要买这个买那个,小小的珠、簪子、竹笼里的蛐蛐儿,那个少年二话不说全部替她买下。那天她穿着双湖绿的缎面鞋子,鲜得如沾着露水的荷叶。我低头看看自己,一双破旧的灰布鞋已经淡祷有颜。
我跟在这对兄的后面,一路相随。薛兰并没有注意到我,那个少年也没有。洛阳的街道太热闹了,我有无数可以藏身的地方。终于,他们来到了洛阳的郊外,阳光明媚的日,有成群前来踏青的游人,男男、才子佳人,穿着最好看的衣裳在草地上来来去去。
我站在不远之处,直直地看着薛兰和那个少年。他是多么疼爱他的啊!宁可不和伙伴们一起,也要带着嬉戏,他的伙伴们笑他,可他毫不在乎。他的眼里、脸上、心里满满的全是对的怜爱,如这天的风包围着他们。我觉得很陌生,仿佛站在一个背阴的角落里。没有人这样疼爱过我,从来没有。
师父对我时阴时晴,师兄们总是客气而周到。渊清不过比我大两岁,自己也是个孩子。我在落霞山的每一天,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陪伴过我。这本应是属于我的,哥哥。
我对薛兰怒目而视,仿佛这样她就会从那个少年身边消失,那个少年就会走向我,把我拥入怀中,无尽宠爱。薛兰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眼光,她四顾,瞄到了我一眼。我全身颤抖。
那高傲的、满足的、比所有人都无所畏惧的一眼。只因有她的哥哥,有她身边这个带剑的少年。我右袖之中的精钢匕首轻轻随着手腕一起颤抖。仿佛就是在那一瞬间,薛兰扬起了她手中的风筝。红的蝴蝶风筝,又大又好看。翩翩飞舞,她没有向着空旷的草地,而是向着树林跑去,一下子她的哥哥就找不到她了。那片树林,是我在的方向。
我的双眼似乎被利剑穿透,一股杀意弥漫在心间。那是疯狂的、没有理智的、让我今后无数次噩梦连连的一瞬。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向欢快地笑着的薛兰走去。
第一卷·飞泉夜雨潇湘吟 第九章 灯影残
一具窄窄的薄皮棺木,停放在五音琴阁之中。再过一天,死去的薛兰若无人领回,就要被葬在这落霞山的僻静之处。一如所有无缘成为潇湘琴馆弟子的人,权且将尸身掩埋于此,幽冥之魄归于落霞。
数百年来,这里已经有多少无主孤魂,在深独自抽泣,又被呼啸的山风凄厉地吹散。薛兰已经死去七天,死亡的容颜变得僵直,失去了活人富有生气的感觉。沉睡的人和死去的人,也许就是一呼一吸的差别。薛灵舟痴痴地立在她的棺木边,似乎不知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比琴馆的年代更为久远的数百把名琴静静地陈邻三层琴阁之中,旁观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默然不语,将岁月录入弦音。阁中的弟子帮着薛灵舟收殓了薛兰的尸体,添上了一束熏,遮盖腐朽的气味。薛灵舟心痛难耐。
“少侠,看开些吧,这位姑娘在山中取木之时不慎失足,其实,她也快到五音琴阁了。”老者在他身后缓缓地道,“只可惜她所取的木材也随她自己掉下了山岩,否则,我便为她斫琴一把,也不枉来这落霞山走一趟了。”
薛灵舟默然半晌,道:“多谢前辈,或许……是她无缘吧。”
老者道:“缘去缘来,缘聚缘散,都如浮云一般,岂是人所能料知?少侠勿须过于烦忧了。”
薛灵舟望着薛兰的脸,道:“当初温身离家,她因我不肯带她同去,生气便不来送我。怎知一别三年,直至此时,见到的竟也是最后一面。”
老者捋须道:“自是那言辞之间,缘分已然断绝,但少侠亦可想想你们相聚之时,曾有多少赏心乐事,值碟记珍藏。人活一世,总会有些东西留下,能为他人记住,已是幸事了,少侠自己也是一样。”
薛灵舟心席然,想起薛兰自幼至别离之时的种种情状,娇声细语、撒痴撒娇,小时她常抱着个布娃娃在家中跑来跑去,除了西园,哪里都能玩闹上一阵子,轻巧的笑声时常回荡在薛府各处庭院之中。他耳边响起她独自一人时总是轻轻哼着的歌谣:“繁廖落,积雨轻寒,天涯寄书,云山几盘……”后面是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这曲调是如此熟悉,仿佛曾在他危急之时响起,幽幽荡荡,飘入心魂。
那时已是她魂魄在我身边萦绕了吗?他痴痴地想。少年之时他最大的愿望是凭自己一把剑威震八方,让奸佞之徒无处可藏,剑斩群魔,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而如今他不过正当盛年,在这寂廖的琴阁之中,唯一的愿望却是能在自己的将死之时拉她一把,或早回家一个月,或三年之前带她同走,错开今日缘法,兄两人陪伴着老竿此和和乐乐地过下去。他心中伤痛,强咬着牙,不愿在那老者面前哭泣。
父亲曾说,男子汉大丈夫,宁可断头颅也不能在人前流泪。他又想起母亲尸骨方寒,父亲又得知小已死的消息,必是不知要暗中伤心多少日子,却会在他面前强作释怀,他心中怜悯父亲,不由得悲从中来,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赶紧转过头,不想让那老者看见。那老者知他心中所思,拍了拍他肩膀,慢慢走出屋去。
薛灵舟伏在薛兰棺木之上,怔怔地瞧着她的脸,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从没如此认真地瞧过她,紧紧盍上的眉眼、抿着的形酌的嘴唇、苍白的脸颊、高洁的额头,他闭上眼睛,眼前突然一闪而过楚玉声的脸。他不觉心中一惊,随即想起楚玉声的容貌与他的母亲相像,那么与小薛兰也必有几分相似之处,他思忆楚玉声的音容笑貌,竟也越来越有些像起小么。不知她现时却在何处,可知他们一路相寻的子已然命归黄泉?
他忽又想起那支鲜滴的九鸾钗,自得到之日起便在他的怀里,至今没有找到可为之增添容的人。他探手入怀,将它取了出来。钗上九只鸾凤有的盘卧,有的振翅飞,缀以碧玉眼珠,羽翼丰,端的是华丽无伦。他握着这支钗,想要去插入薛兰的发髻,又见她发上那支翠玉金钗亦是家传之物,随她而去也好,双钗并在一起却是有些相冲,犹豫了一会儿,将那钗放在薛兰的手边。
“公子,今日天已晚,便在琴阁之中歇宿一,明日一早下山如何?”那青衣弟子在门边道。
薛灵舟缓缓摇头:“不,我这便连下山,早送我小回去一日,也是心安。”
那弟子道:“间山路险峻,公子又要带着你小,一不小心便是杀身之,如此你小又怎能心安?”
薛灵舟望着她片刻,终于道:“好吧。”
那弟子晗首:“琴阁二楼乃是歇宿之处,公子若累了可自行上去,第三间起便没有人住,公子喜欢住哪一间都可。”
薛灵舟道:“多谢姑娘……有一事相询。”
那弟子道:“请说。”
薛灵舟道:“敢问姑娘,馆中‘霜鸿琴’的主人可是云栖舍一位叫莫三醉的琴师?”
那弟子道:“‘霜鸿琴’的主人的确是莫三醉,只是他已被革除在云栖舍之外,名义上为泉泠舍弟子,只是馆主念及旧情,仍将他留在云栖舍。”
薛灵舟道:“……原来如此,方才他奏琴将我震晕,带到了五音琴阁,不知是敌是友。”
那弟子道:“五音琴阁只管斫琴藏琴,琴馆之中凡有恩怨干系,琴阁都不予过问,所以公子的疑惑,我也无法解答。”
薛灵舟道:“多谢姑娘了。”
那弟子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是,薛灵舟便宿于落霞山腹五音琴阁之中,他自薛兰死后心神恍惚,只觉树叶晃动,月影冥冥,都是有人悲伤哀泣、山风吹动窗纸,“哗哗”一阵响,便惊得他从梦中醒来,伸手一摸额头,都是冷汗。
沉沉的琴声,如三峡猿啼、蛟人泣,凄凄若雾,在风中飘向五音琴阁。并无杀气,只是似山岚浸入林间,不着痕迹,轻拂耳畔。那是一曲《胡笳十八拍》,款诉离情,一曲肠断。薛灵舟望向烟霞步道的方向,他不通琴道,不能因声辨琴,却为曲中之意所感,站起走到窗边,侧耳聆听,直到曲意低回寂落,兀自不觉。
第二日清晨,薛灵舟便向琴阁中的老者和那弟子问明了道路,一揖作别,将薛兰棺木扛在肩头,往山道中行去。一般的萧萧落木,一般的烟霞景,在他眼中却尽是离人之意。此行回家探望薛翁,本意要和小父亲一聚天伦,也好将满身江湖风烟褪去些。未料甫一离家便又作别,南向一行,尽途蹊跷,小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