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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凶手杀人,是用不着什么理由的。但一个天下闻名的声名狼藉恶毒杀手,杀人一定有充分的理由,像为名、为利、为色等等理由。
他眼神一动,冷笑一声,开始稳定地踏出一步,到了路中,向行春桥举步,他要退出灵隐寺,回到西湖上船。
雨已经打湿他的全身,他浑如未觉,寒气随湿衣内侵,他轻微打了一次寒颤,强自振作一下,昂然向数十步外的行春桥走去。
百变神君竟然不敢阻挡,徐徐退至路旁让道,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也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远出十步外,他的神色和步态仍毫无改变,甚至连步伐也丝毫未改。
“你在毫无防备时中了周某的摧心断脉掌,怎么还不倒?”百变神君在他后面发疯似的大叫,压下了风雨声和隐隐殷雷声。
他终于打一踉跄,总算挺住了,踉跄止步。
百变神君脸上的惊讶消失了,欢呼一声,急步跟上。
他重新举步,但这次他的身躯开始猛烈地颤抖。只走了五六步,他的腰干逐渐挺不直了。
“倒也!倒!”
后面的百变神君兴奋地大叫
“砰!”他向前仆倒,浑身猛烈地抽搐,头脸栽在雨泥中,绝望地左右吃力地摆动,似乎想避免水泥淹塞口鼻,已无力爬起来了。
“你不能早死!”
百变神君大叫,一跃而上,俯身伸掌要按他的脊心。
这瞬间,他突然左翻转,迅捷如昔,长鞭快逾电光石火般出手,无情地扫中百变神君的右胁,力道如山。
“啊……”
百变神君带着一声惨号,飞跌出路左,砰一声一头栽撞在一株合抱大的古松上,树皮飞散,枝叶摇摇,身躯反弹倒地,像断了的蛇,扭动叫号。但仅有上体活动,下身僵死,一看就知腰脊已断,大事休矣!
他仰躺在地,痛苦地喘息片刻,最后吃力地挣扎而起,佝偻着身躯,举步维艰走向行春桥。”
“救……我……”
百变神君凄厉地狂叫。
灵隐寺方向,五个人影冒雨飞奔而来.
雷电交加,风狂雨暴,山林中云腾雾涌,暴雨令眼界朦胧。
他踏上桥头,后面五个人已迫近身后。
他徐徐转身,五个人身形骤止,堵住了桥头。
“原来是你们。”
他脸上有嘲弄性的笑容:“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雨水已冲掉了他耳部和口角的血迹,也掩盖了他发青的不正常面容,他那双神光炯炯的虎目,似乎更有神,更令人寒栗。
“周老兄失……失败了……”邪剑打一冷战说。
“我说过他靠不住的。”
一名穿青大袄佩护手钩的中年虬须大汉傲然地说:“还是让我夺魄一钩东郭雄替诸位了断吧!”
“东郭雄?”他讶然问。
“不错,夺魄一钩东郭雄,往日的大河两岸第一黑道领袖群伦风云人物,目下是东厂七雄五霸的第一雄,派驻苏杭织造局的监督管事。”
“从匪类升格为官方的残民走狗,东郭雄,你是愈来愈卑贱了。”
“在下不介意你们这些不明时势的狂人,有些什么看法和想法,也不在乎你的嘲弄和辱骂,因为你已经是注定要遭殃的釜底游魂。”
口口 口口 口口
彭小魁扭头飞掠而走,去势如电射星飞,奔向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
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激发出他生命的潜能,使他忘了痛楚,全力逃生。五比一,在他身受重伤,内腑离位之后,毫无自保的机会。
他必须死中求生。
五个家伙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但已从百变神君口中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不敢各尽全力急赶,避免追得快的人落单,一比一,这些家伙心中雪亮,不啻以卵击石。
因此只好一同追赶,轻功最佳的人,必须等候同伴跟上来,没能全力狂追。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
逃入林深草茂的地方。
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流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这是灵隐溪,夏日里水浅沙明,反映有如金屑,所以也称金沙溪,从茅家埠流入西湖,入口处在金沙堤,叫金沙港。平时是都城仕女游春的地方,现在雷雨交加,而且是在清晨,附近鬼影俱无。
他水中功夫超人一等。
口口 曰口 口口
风雨声中,隐隐传来特殊怪异的铜哨声,那是夺魄一钩所发的哨音,向同伴求助的信号。
在他入水的溪岸旁,他们找到了他遗落的一个背包。
西湖的雨景是迷人的。
但在一个身受重伤,只能强忍着痛楚和寒冷,任由湖水漂浮的人来说,西湖的雨景一点也不迷人,甚至还相当可怕。
平时,满湖都是大型的画舫游艇、小型游湖船、瓜皮小艇,但清晨大雷雨中,这些笙歌满画船的各式船只都不出来了,想碰上船家救援已无此可能。
同时,他也不希望这时被船家救起,这会引来强敌的追杀。
半浮半沉中,他知道自己正漂过东浦桥。
这是苏堤第五桥,水从金沙港流出,流过岳湖,流过东浦桥,水流从此流散。
这一带湖底全是浮泥,在水面往下看;似乎深不过三四尺,但如果沉陷下去,麻烦大了,所以他无法涉水从苏堤登岸,这时的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崩溃边缘。
烟雨蒙蒙,视界不能及远,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但他的耳力不错,隐约地听到岳王庙方向传来熟悉的铜哨声,显然东厂恶贼的信号,已传抵栖霞山。
他一咬牙,徐徐活动手脚,沿堤外向南徐徐漂走。
漂过桥南的苏堤与赵公堤接壤处,他听到赵公堤西不远处关王庙方向,响起了铜哨声。
他要从湖南岸脱身,湖北岸栖霞、孤山、葛岭一带凶险得很。
很糟,湖东岸涌金门码头,几艘小舟载了不少劲装人物,开始出湖搜索湖面了。
漂过压境桥,越过望山桥。东面,小瀛洲的三潭印月,泊了不少大小游艇,那是昨晚游客泊舟过夜的船,但愿没有他的对头在洲上。
两艘小舟从东面来,靠上平湖秋月,开始搜索每一艘游路,说是要提逃犯。
不消多久,必定有船将他找到的。
他精力已尽,只有听天由命了,任由自己随水漂浮。
最后,他看到了锁澜桥的五柳居小酒店,看到五艘小型画舫。
那一定是到五柳居买醉,吃宋嫂鱼的游客们,昨晚在此过夜的船只。这间有三四百年历史的小店,酒和鱼都成为西湖历史的一部份了。
他实在不能再在水里泡了,会沉下去的。
用完最后的一丝气力,他漂到一艘小画舫的后艄,猛抬头,便看到后舱面坐着一位仆役打扮的人,正将头伸出船外向下瞧。
“不要声张!”
他用尽剩余的精力说:“能悄悄地救我吗?”
“你……你是……”
“落水的人……”
出现了第二个人,一个眉清目秀,衣着华丽的少女。
“赵升,快救他上来。”
少女一面说,一面俯下身,将手伸向他,任由雨水打湿了华丽的薄衫。
“有人要……要追……追杀我……东厂的人……”
“不要紧,船上有地方藏身。”少女安抚着他。
“谢谢你……们……”
他精疲力尽地说,任由两人将他拉上船。
当他被救上船时,终告不支昏厥了过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不知经过多久,彭小魁才缓缓醒了过来。
有灯光,代表已经是晚上。
彭小魁记起受伤时是清晨,自己岂不是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
定神一看,发现这是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舱房,而他是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牙床上,身上盖覆着轻柔的丝被。
他又起忆起来,当时他已精疲力尽,在即将无法支持的危急情况下,被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及一位衣奢华丽的绝色少女,合力救上小画舫的。
然后,他终告不支昏了过去。
此刻左边耳轮仍在隐隐作痛,但敷上药包扎起来。
舱房内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他急欲撑起身,才突觉背脊一阵剧痛,整个身子似已瘫痪,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惊非同小可,凭行医的经验,直觉出这不是穴道受制,而是背脊受了重创。
因为他的双手仍能活动,在被里伸手一挨背脊,才发觉全身尽裸,未穿任何衣物。
就在他惊疑莫名之际,舱房门轻轻推门,走进位体态轻盈,婀娜多姿的绝色少女。
她穿的是一身湖色薄衫,混身曲线分明,灯光下宛如九天仙女下凡。
“你醒啦?”她趋前笑问。
浅浅一笑,真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彭小魁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救起他的那位少女,但仍然向她致意:“谢谢你们救起我。”
少女落落大方地在床边坐下:“不用担心,那批鹰犬已经登船搜索过了,幸好我这艘画舫上备有密舱,再多藏几个人也不成问题。”
彭小魁暗觉诧异,不禁好奇地问:“你这船上有密舱?”
“只是备而不用,以防万一。”少女又笑笑:“干我们这行的,不能不特别审慎啊!”
“你是……”
彭小魁尚耒问出口,少女已坦然说:“飞贼!”
没有人会出口承是盗贼的,可见这少女的个性十分坦率豪放。
“原来……”
彭小魁酒然一笑:“尚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不知如何称呼……”
少女毫不隐讳:“千面飞狐玉芙蓉,就叫我名字好了。”
彭小魁大为惊讶:“想不到你就是那位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失敬!失敬!”
玉芙蓉耸耸肩,似笑非笑说:“阁下大概亦非善类吧?否则,不会被那么多鹰犬搜捕。”
彭小魁愤声说:“善类就不会遭那些东厂鹰犬搜捕吗?”
玉芙蓉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深具同感:“不过,上船来搜查的那批人,其中只有夺魂一钩东郭雄,才是真正的东厂走狗,而且是不久前才投靠东厂的。”
“你认识他们?”彭小魁问。
“他们却认不出我!”
玉芙蓉诡异地笑笑:“因为我是千面飞狐,千面的意思,就是我的外型随时可以改变,譬如你现在见到的我,并非我的本来真面目,下回见面,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彭小魁凝视着她,却看不出脸上易容的丝毫破绽,不由地大赞:“姑娘的易容术果然高明!”
玉芙蓉一笑置之,似对男人的赞美早以习为常,不足为奇。话锋一转忽问:“你怎么惹上了东厂的人?”
“是他们惹上我!”彭小魁更正。
“哦?”
玉芙蓉说:“对付你一个人,他们需要劳师动众!连霍山三魔剑,千里独行刘彪都邀来助阵了,想必你是个不太好惹的人物吧?”
彭小魁笑笑:“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你好像还未问我是什么人呢?”
玉芙蓉耸耸肩说:“何必问,你可以随便捏造个假姓名,譬如像我,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我倒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惹’你?”
彭小魁郑重说:“我叫彭小魁,这是真名实姓,信不信由你。我来杭州,是受人之托,为灵隐寺住持智圆大师治病的。谁知出寺相迎的,竟是假扮和尚的百变神君周九如,趁我不备,出其不意地猝下毒手,欲置我于死地……”
接着,他把受伤后逃命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玉芙蓉听毕,笑了笑说:“你的话似乎不假,因为我在你的背包里,发现带了不少药物,足证你确实是个郎中。但我不明白,百变神君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难道是为了阻止你去替智圆大师治病?”
“不!”
彭小魁说:“霍山三魔剑是职业杀手,他们曾受雇杀我,结果非但未能得手,反而吃了我不小的亏。大概是心有未甘,又找了百变神君这帮人设下陷阱,决心要置我于死地吧!”
玉芙蓉不解地问:“但他们怎会知道你要来杭州为智圆大师治病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
彭小魁沉吟一下,忽说:“在我来杭州之前,有位先父的知交苗老伯,曾派人持函往见智圆大师,说明我想来西湖在灵隐寺静养一些时日,不知方不方便。
他的覆函中极表欢迎,并且说他卧病数月,遍访名医均未见起色,希望我去时顺便替他诊治。
如果不出我所料,极可能是苗老伯派去送信的人,被他们跟踪了。甚至从智圆大师口中,逼问出我将前往的消息,才能布下这个陷阱。”
玉芙蓉微微点了点头:“唔……这个判断很正确。据我所知,霍山三魔剑是出名的职业杀手,请他们出马,价码决不会低,而百变神君和千里独行,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横行江湖的凶神恶煞,但并非杀手,居然也参与其事。
尤其连最近才投靠东厂的夺魂一钩,也插上一脚,那可得花相当大的代价。如此看来,诱出这批家伙来对付你的人,必然财大势大,你知道他是谁吗?”
彭小魁摇摇头,苦笑说:“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了,谁都可能……”
玉芙蓉诧然问:“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