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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青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退出江湖是因为郑东霆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你感到失望?”洛秋彤一针见血地问道。
“我……”连青颜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郑大哥是个极好的人,古道热肠,正直质朴,虽然因为江湖规矩所限不能施展一身武功,但是却仍然急公好义,我从未后悔自己和他兄弟相称。但是……”说到这里,她抬手将披在肩上的长发往身后一撩,长长叹息了一声。
“但是什么?”洛秋彤、容可盈、鱼邀霞忍不住同声问道。
“但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哥哥,有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仿佛可以单凭手中三尺青锋,扫平天下妖魔。他的剑豪气干云,他的剑法神出鬼没,他除暴安良不图回报,济困扶危却不留姓名,他的笑容仿佛阳光一般灿烂夺目,笑声畅快得就像是刚开坛的烈酒。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象他真正的样子……”连青颜缓缓站起身,走到卧室放置油灯的木桌旁,轻轻垂下头去,羞涩地抚摸着鬓角的秀发。
“你把他想象成什么样子?”容可盈好奇地问道。
“你花了十年时间想象出来的样子,一定非常特别。”洛秋彤站起身,来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臂膀。
“让我来猜猜,一个施恩不图报的大侠客,特立独行,玉树临风?”鱼邀霞微微一笑,娇声道。
“他喜欢穿黑色的衣服……”连青颜忽然轻声道。
她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微微一愣。
“……黑色的大氅,漆黑的头巾,连他的剑鞘都是黑色的。”连青颜声音渐渐高扬了起来。
“你连剑鞘的颜色都替他想好了?”洛秋彤忍不住失声笑道。
“难道你从没梦想过真命天子的模样吗?”连青颜转头分辨道,“那时的我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女孩子什么都敢去想,什么都愿意去想。他有清瘦的脸颊,俊朗的面容,明亮的眼神,深邃的目光,修长的身形,飘逸的长发,开朗的性格。他施展轻功的时候,喜欢迎风疾驰,享受风吹动衣襟的动感,好像整个天地都在迎接他的到来,他还就,但是从不饮醉,喜欢骑在马上畅饮,对着日月干杯。他不喜欢小桥流水的风景,酷爱大漠黄沙,戈壁绝地。他喜欢施展轻功在人间死地疾驰而过,享受那独一无二的静寂和荒凉。在哪里他陷入沉思,尽情冥思,总会领悟到更高一层的武功。他惩凶除恶,济困扶危,虽千万人,亦无所惧。剑光所至,群雄低头,单人孤影,所向无敌。他至情至性,情深意重,一旦心有所属,必会倾力以赴,为了心爱之人,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眉头。十年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在他身上想象一些新的东西。渐渐地,他已经变成了我心中一个不容触动的神只。也许————说到这里,连青颜微微停顿了一下,浑身微微颤抖,似乎无法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屋子里的姑娘们都被连青颜描绘出来的少年豪侠形象所感染,痴痴呆呆地半响说不出话。
“也许你并不希望自己最后能够找到他……”
良久之后,洛秋彤忽然开口悠悠说道。
连青颜身子轻轻一震,却没有回过头去。
“这些年来,你早已经知道,这样一位少侠只能永远存在于你的想象之中。当你真正找到他的时候,也许他只会让你失望。这样完美的人……”洛秋彤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不会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
“我早就知道这是痴心妄想。”黯然良久,连青颜开口道,“我的心里以有准备。也许他已经有了红颜知己。我不求他任何东西,只希望能够远远地看他一眼,知道他仍然活在这个世上,正在过着心满意足的生活,这就够了。也许他已经死了,那么我希望能够在他的坟前上一炷香,向他倾诉我对他十年的相思,如果……他没有死,也没有婚娶,虽然没有想象得那么好,但至少身上有一丝倾慕的气质,我希望能够嫁给他,照顾她,和他在一起。”
“郑大哥很好啊,”鱼邀霞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说,“至少他的剑法是我见过最动人的!”
“你这个小傻瓜!”连青颜飞快地转过身,用右手食指狠狠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见到好看的剑法就不要命。郑大哥是牧天候的徒弟,自然有一身好剑法。当年牧天候就是靠这一身本领,误了一个又一个好姑娘。我们天山派的叶婷师叔、关中剑派的南宫芸都是他的牺牲品。”
“郑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啦,你也说他很正直、很质朴的。”鱼邀霞不服地说。
“我并没有说他不好。”连青颜轻轻抚了抚她头发,“只是他……”
“他有一张硕大的黄脸、一双无神的环眼。”天山派小师妹容可盈咯咯一笑,娇声道。
经过与太行山艰难的对峙,待到夜深人静,关中刑堂之内负责巡逻的武林人士大半都感到神困气乏,很多人都靠在地牢内的残垣断壁上打起盹儿来。在地牢内部临时搭建的卧室之中,静静躺卧着这些天来在与太行刀客激战中身负重伤的伤员。“千里朝云”鱼邀霞因为和天山派的亲密关系,被安排在天山派伤员的卧室之中,和霜咏梅,容可盈共处一室。每天晚间时分,连青颜和洛秋彤都会找出一点时间去探望她们。陪她们聊天谈心并为她们运功疗伤,这一天也不例外。
但是今天天山派卧室中却充满了骚动和喧嚣。不时传出一声轻微的惊叹。最后一阵异口同声的惊叫彻底打破整个卧室的静谧“退出江湖?”
卧室之内,容可盈睁大了眼睛,用胳膊支撑着身体从床上直立起身来。连伤势最重的鱼邀霞也强忍胸腹间的疼痛,从床上撑起身来,却被连青颜和洛秋彤一把按住。
“连姐姐,为什么要突然退出江湖?”鱼邀霞在二人的臂膀间轻轻的挣扎了一下,焦急的问道“你现在在江湖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正是风光得意,这样突然退隐江湖,会让多少江湖儿女伤心失望?”
“青颜,邀霞说的不错,你现在是天山月侠,乃是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如果你退出江湖,黑白两道无人压制,都会经历新一轮的权力争夺”洛秋彤轻声道“武林中可能会出现混乱”
“是啊,连师姐,没有你带领我们天山派,我们会受人欺负的。”容可盈道。
“我突然间感到好累,累到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连青颜麦色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憔悴,这让她健康而富有生气的肤色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她将腰间的紫霜剑轻轻解下来,放到鱼邀霞的床畔“也许‘月侠’这个称呼从来就不适合我。”
“青颜,自从那天姬放歌告诉你郑东霆十年前和太行山的过节,你就一直神思不属,到底是为什么?你和郑东霆之间莫非。。。。。。”洛秋彤秀眉一挑,若有所悟的问道。
“郑东霆和太行山十年前的过节?”听到洛秋彤的话,鱼邀霞瞪大了眼睛,一把攥住连青颜的手“连姐姐。。。。。他。。。。。郑大哥就是。。。。就是十年前救了姐姐和令堂的少年侠客?”
“什么少年侠客?到底是怎么回事?”洛秋彤、容可盈纷纷问道。
“女孩子的领口开得低些,他的眼珠子就陷到下眼皮里去了。”洛秋彤阴损地接过话头,“他施展轻功时喜欢顺着风跑,一遇到情况不对,没有人比他跑得更快。他不喜欢大漠北国,最喜欢的就是南五道的繁华奢靡。行侠仗义他做不到,最多就是躲在墙头放放冷箭。江湖上是个人混得就比他风光,他见到谁都要点头哈腰。最要命的就是……”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年纪轻轻的鱼邀霞和容可盈,犹豫着收住了话头。
“最要命的是什么呀?”鱼邀霞焦急地问道。连青颜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不说话。洛秋彤禁不住人催促,只得老实说道:“他的平生志愿是娶十二房妻妾,说是怕呆在一起久了会腻,所以一年只可相见一个月。”
“啊,真是个臭男人!”洛秋彤的话令郑东霆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尽毁,鱼邀霞愤愤地一砸床脚,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原配夫人一定要逆来顺受,无论他娶上几房妻妾都不在意。”连青颜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就算我想要嫁给他,恐怕亦不符合他的标准。”
正在众人聊得起劲之时,天山卧室的房门突然一响。连青颜猛地站起身,从床上一把抽出紫霜剑,抬手推开门去,却发现门外痴呆呆站着关中掌门梅清涟。
“义妹!”连青颜失声叫道,随即一眼瞥见自己仍然披在肩头的秀发,立刻恍然大悟,连忙急声道,“义妹,听我解释……”
梅清涟没有等她将话讲完,已经扬起手来,狠狠一掌打在她的脸上,顿时令他班长俏脸红肿起来。她那一双清澈如溪的大眼睛此刻已经被滚滚的泪水盈满,映射这房门内幽暗的灯火,发出晶亮的光芒。
“连青颜,你骗得我好苦……”梅清涟的语音哽咽,已经不能成声。
“对不起,义妹,我并不是存心欺骗,只是我连家有自己的苦衷。”连青颜慌忙说道,抬起手来想要抓住梅清涟的手掌。
梅清涟一把甩开她的手,愤怒地说:“谁是你的义妹?我真的好傻,整整五年来我对你念念不忘,以为自己碰上了真命天子。谁知道……谁知道到头来竟是如此一个笑话。好一个大唐的花木兰,竟然将我戏弄于股掌之间!”
连青颜内疚地低下头,沉声道:“义妹对我的心意,我也是在地牢中才被郑大哥一语道破,这些天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和你说清楚,但是……太行山邀战频繁,一直没有机会。”
“不必再说。”梅清涟奋力一摆手,厉声道,“连青颜,你我互有救命之恩,从此两不相欠,今后相见,便做陌路之人吧。”
义妹……“连青颜还想再说,梅清涟已经身形一展,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五十八章 二十年后青州虎
”阿嚏——”郑东霆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
一直向远处眺望的祖悲秋突然兴奋地说:“来了,来了,他来了!“
三个人同时朝前望去,吹风一条黑影仿佛雄鹰一般几个起落,便来到他们面前,原来是一身黑色武士装的萧重威。
”萧兄,彭大侠的画像你从家里拿出来了吗?“祖悲秋担心地问。
”噢,我拿来了。“萧重威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面朝众人双手一展。画像中的大汉浓眉大眼,宽脸虬髯,鼻直口阔,煞气直冲华盖,看上去威猛雄壮,气势不凡。在他宽大的脸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浅浅的疤痕,显示着他所经历过的激烈搏杀。
“不愧是天下第一侠,看着画像就能够想象当年他横扫群邪的威风煞气。”郑东霆一看之下,顿时点头赞道。
“真吓人,跟门神似的。”祖悲秋胆怯地小声道。
“胡说!”郑东霆、萧重威和彭七同时瞪眼道,吓得他往后连退了四五步。
郑东霆一把从萧重威手中夺过画像,小心地揣在怀中,朗声道:“各们,既然万事俱备,这一次在长安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找到彭大侠!”
晌午时分的京城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市井之中不但充塞着大唐本朝的普通百姓,而且夹杂着波斯、大食、突厥、回鹘、吐蕃等各国居民,充满了多姿多彩的异域风情。
“长安城居然这么热闹,比起洛阳丝毫不差。”祖悲秋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不禁说道。
“那当然,毕竟这是咱们大唐的首都,怎会让陪都给比下去。”长在长安的萧重威与有荣焉地说。
“我们应该从哪里搭起?长安城这么大,如果我们一坊坊地找肯定是来不及的。”郑东霆皱眉道。
“去东西市的酒坊去找,大伯是个好酒如命的人,酒馆里一定 能找到他。”彭七灵机一动,开口道,“如果他在长安的话。”
萧重威摇了摇头:“东西市酒坊不多,就算有几个,都是给皇亲国戚开的,彭大侠一生最恨与权贵为伍,他是不会去东西市的。”
“那就在其他坊里找一找。”郑东霆道。
“长安百余个坊里,八成都有酒肆,每坊一个到十余个不等,要找起来,恐怕一个月都未必能够找全。”萧重威面露难色。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我们不用找了?”郑东霆怒道 。
“正是,我们只能凭运气先找着,说不定天可怜见,第一间酒坊就让我们寻到大伯。”彭七无奈地说 就在这时,祖蜚声秋这'突然看到街边一间店铺的旗幡上写着斗大一个“当”字,旗穗上悬着一个非常眼熟的铜钱信物。他双目一亮,转头问道:“萧兄啊,你看这个当铺是不是年帮夏坛开的?”
萧重威走到他身边,定睛一看, 笑着点点头:“不错,长安城的当铺有九成是年帮开的。这几十年来年帮夏坛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洛阳一路做到了长安。帮里的手下都忙不过来了,经手长安生意的已经不是帮会中的江湖人士,而是一些本分的生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