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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说:天下名山僧占尽,听来不无道理,名山如果没有出家人的庙,也就算不了名山。可是也有例外,这例外就是青城山。
在本朝以前,这座山从来没听说过有和尚庙,只有玄门方士的宫观,因为这儿是道教南派始祖张道陵得道之处。
因为成都是历代四川的首府,在本朝,不仅布政使衙门在成都,蜀王府也在成都,在成都可逛的地方多的是,但真要享受,还是走远些到青城惬意,青城山的大名,便成了四川大奇境之一了。
青城天下幽,这句话听来有点刺耳,要幽,只有鬼而没有人的地方大多了,数不到青城;但青城的幽,幽得清,幽得雅,这就是难能可贵之处。
在玄门方士中,有所谓十大洞天,三十六洞天等等,名称各有不同,像青城就有两种名称,一是玉匮经上所载的第五洞天,“宝仙九室之天”;一是“宝元九室之天”。传说中,黄帝封官做五岳丈人,丈人峰便名传天下。
青城山得天独厚,山中四季常青,三十六峰中,尽是胜境,据说山中共有三百座宫观,道侣近万云云。
这儿是道教在四川的根据地,与南面四百里外的佛教圣地峨嵋山分庭抗礼,各划地盘。玄门弟子相戒不入峨嵋,佛门和尚也绝不到青城生事,彼此之间虽无明争,暗斗却在所难免,真敢到对方地盘出入亮相的人,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道行如山,佛法无边。像青城炼气士,他就敢不时到峨嵋亮像捣蛋。
实际上,青城炼气士不受青城山的掌教真人管辖。掌教真人住在常道观天师洞,是青城山最大的宫观。
青城炼气士的四座行宫,却在丈人峰上清宫的西面深谷绝壑之内,人迹罕到之处,禁止其他道侣前往打扰。
青城山周围一百五十里,主峰高约千余丈,人迹罕到之处甚多,他住的所在并不秘密,但却是没有人敢前往送死。
第一座行宫在一处绝谷之内,远远地可以看到三十里外的观日亭。四面环山,西面有一座百丈高崖,一线山泉挂下宫侧。宫依崖建造,共分两层,飞檐画角高挑,十分气派。顶层飞檐下,高挂着一块朱漆雕花大匾,只有两个大字:无量。这就是青城炼气士常驻的无量行宫。
宫称为行,有点僭越,落人公人眼中,那还了得?所以老道有点顾忌,不愿写出来自找麻烦,他对行字的解释,意思是他不常驻在这儿,有点行云野鹤暂停栖止的意思,可知他在这儿的时间不会多。
无量行宫是四座行宫中最好的一座,他留在这儿的时间比另三座都多,地势也不错。宫前是一座广场,右面不远处,是一座顶宽里余的小山,像一座高台,四周全是数十丈高的绝壁,连猴子也无法攀上,仅有宫右小径直达山下,一条铁索直上三十丈山顶,胆小朋友绝不敢往上爬。
这座小山,也就是青城炼气士平日练功之所,叫松台山,上面建有三座木屋,隐在参天古松林之内,谷中秋风一起,山顶上的松海发出万马奔腾的声浪,更像海边的凶猛涛声。所以三座木屋,叫做“听涛小筑”。
听涛小筑前,有一片绝无仅有的空地,之外全是巨大的苍松,整座山顶浓荫蔽天,地下铺积的松针厚有尺余,野草不易生长,松树太密了。
银剑白龙父子,就住在听涛小筑中。因为无量行宫中,不留外人宿住。银衣仙子和她的两婢也占了一座木屋。
无量行宫建在三十五年前,除了青城炼气士自己,从未有人在内住过一宿,可是近来变了,破天荒住了一个女客人,不!是女囚犯;她就是庄婉容姑娘。
青城炼气士一生不近女色,他发觉银剑白龙竟然是条色狼,他为了自己的武林名望,不得不将姑娘藏在行宫中,免得出毛病。
他自己每天登上听涛小筑,监督银剑白龙下苦功苦练,将所炼就的奇药助小畜生速成,将看家本领倾囊相授。期望殷切,监督也够严。
他认为,在短短四个月中,银剑白龙至少可将罡气练成九成火候,甚至十成也有可能。
青城山出产甘露灵芝一类玄门成道至宝,他青城炼气士就是因为曾获得这些灵药之助。得以横行天下,荣获宇内第一高手的宝座。凑巧在返山后半月,他在山上没溺池附近采得了一颗千年青芝,自己不服,让银剑白龙服下了。
可是,他感到有点失望,银剑白龙用心不专,没有女人的生活过不惯,到了八月初,罡气火候还未达到九成。
无量行宫中,一房一厅全都美轮美奂,安放了老道从天下各地巧取豪夺得来的异宝奇珍,每一房一室,皆暗隐生死奇门,腹壁暗室都是龙潭虎穴,一门一窗都是可以致人于死的牢笼。宫中没有人居住,门窗密闭,空阒如同鬼屋,铜门铁栅,想进入也非易事。
青城炼气士在宫中一座密室安置了婉容,留了些干粮,也不时送一些鲜兽肉,倒未虐待姑娘。
八月中秋快到了,山谷中空气逐渐紧张起来。
江湖在动荡,有名有姓的天下武林名宿,齐向青城赶,山中出现了来自各地的武林健者,群雄毕集,都要看宇内第一高手如何对付崛起江湖的武林奇才天涯游子。
八月十三日,距会期还有两天。这次约会十分奇特,没有人招待,没有人引见,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任何人邀请朋友助拳。
赶来瞧热闹开眼界的人,借宿在山中各处道院之中,眼巴巴等待着八月十五这一天来临。在未履约期之前,谁也不敢踏入无量行宫所在地的绝谷。
这天午间,灌县登青城的小道上,来了一男两女,他们是君珂和两位姑娘,在会期前两天赶到了。
君珂是个挑不起放不下的人,禁不起两位姑娘的柔情攻势,成了情网中的囚犯,这一月来,他们成了有实无名的夫妻,同行同宿,鹣鹣鲽鲽。怪的是崔小妹居然不妒嫉华山紫凤,这得归功于华山紫凤应付得宜。
他们并未改装,君珂仍是一袭青衫,白龙筋鞭藏于衣内,腰悬长剑,胁下挂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裹。碧瑶姑娘一身绿,华山紫凤一身紫,全是劲装,容光照人,一般地刚健婀娜,美艳超人。
他们所经之处,并不太惹人注目,因为近来武林朋友不时出现,见怪不怪。
进山的道路太小,同时女孩子不能走在男人的面前,并行当然也不可以,所以君珂领先在前,两位姑娘在后,嘀嘀咕咕在低谈女人经。
红日当顶,但山风吹来倒是凉飓飓地,山区中草木葱笼,还没有深秋的景色。三人泰然前行,并不急于赶路。
绕过了一处山嘴,后面蹄声如雷,狂风似的卷来两匹枣红健马,马上的两名骑士昂然安坐,神态从容,骑术委实高明,大概是中原的武林好汉,鞍旁都插着长剑,一身青色劲装,青帕包头,年纪都在五十上下,身材极为魁伟。
听蹄声来势凶猛急骤,君珂和两女皆扭头看去,并闪在路旁,意在让马儿先走。
马儿狂奔而至,在行将错过的刹那间,马上骑士突然“咦”了一声,马儿一声长嘶,先后人立而起。勒住了。
马上人不待马儿四蹄落地,拔剑飞跃下马。
华山紫凤脸色一变,火速拔剑。
君珂伸手一拦说:“华姐且慢,让我应付。”
两骑士相貌凶猛。目中凶光暴射,堵在路中怒容满面,其中之一用剑遥指华山紫凤大吼道:“贱女人,你定是华山紫凤。”
“衢州府无影掌柴国柱,乃是老夫的拜弟。我兄弟今秋返回故乡,听说柴老弟去岁全家被杀死前这泼妇与金羽大鹏同投庄中落脚,事出之后只她与金羽大鹏苟全,八成儿是她见财起意……”
“呸!”华山紫凤插品了:“柴国柱人面兽心,死有余辜,本姑娘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杀他满门还便宜他……”
苗远用一声厉叫打断她的话,突然挺剑冲上。
君珂手一动,剑已在手,“铮”一声将对方的剑轻轻荡开,叱道:“滚你的蛋!不然你将血染尘埃,第一个葬身青城。”
苗远被震飞八尺外,脸色大变,愕然叫:“你好浑厚的内力,通名。”
“我,天涯游子林君珂。”
苗远兄弟俩脸色苍白,如见鬼魅往后退,突然飞身上马,插剑入鞘策马狂奔而去。
君珂收剑入鞘,眼角突然发现后面山脚转角处,转出一群老少女人,鲜艳夺目的衫裙十分岔眼。
“咦!阴阳老怪和她们的门人来了。”他脱口叫。
相距半里地,最前面的阴阳老怪已看清了华山紫凤的紫色身影,一行众女突以全速急掠而至。
华山紫凤粉面立泛苍灰,惊惶地说:“君珂,快走,我拦阻她们!”
“不!”君珂断然地答道:“你千万不可和她们翻脸,老怪也算得是你的师父,岂可无礼?我自会应付她们。”
“她们恨你切骨,已无可解说。快走!”华山紫凤急得额上见汗,促君珂快走。
“不!早晚要碰头的,与其日后牵缠,不如早日解决,我尽可能不惹火她们就是。”君珂不走反而放下了包裹。
蓦地,崔小妹扭头向青城山方向喜悦地叫:“爷爷,祖叔,瑶儿在这儿。”
君珂扭头看去,两条黑影正从飞骑而逃的两匹健马后出现,是两个留着黑色长须的老人,黑头巾,黑袍飘飘,肩上剑穗飘扬,正以令人难信的轻功,闪电似的掠来。
君珂心中一阵狂跳,面有愧色,他想不到会在这儿碰上终南隐叟兄弟俩,他和碧瑶的事不知该如何向老人家启口,又如何解说?
“小妹,你先避至爷爷身边。”他向碧瑶叫。
碧瑶像头小鸟,展翅向两老迎去,一面回头叫:“哥,慢些动手,爷爷来了再说。”
阴阳老怪的轻功已臻化境,比终南二老快得多;甚至浙西三妖,也比两老高明,在老怪之后约三丈余,飞掠急射,半里地仅落后三四丈。
阴阳老怪先到,她手上已没有玉骨团扇,换了一柄尺长的玉如意,腰上有宝剑,裙袂飘飘,粉面带煞。
当她看清了君珂,确是惊怒交加,相距还有十来丈,她叫:“萼华,你竟与他同行?”
叫声落,人也到了,快极。
华山紫凤迎上屈身拜倒,恐惧地叫道:“师父容禀,徒儿……”
话未完,老怪左手大袖一抖,一缕指风无声无息击中她的天灵盖穴,人突然仆倒,耳听老怪的冷厉嗓音在耳畔振荡:“我知道你对他恨深爱亦深,禁不起他的诱惑,以后再说,擒住他之后再……”
接着是君珂的一声长啸,剑吟乍起。
“老前辈,请听我说。”君珂扑上叫。
阴阳老怪刚扶起华山紫凤,冷哼了一声。
后到的浙西三妖恰好迎上,彩虹仙姑破天荒撤下了她的彩虹剑,五彩寒芒耀目生花,插好了拂尘,挺剑截出叫:“小娃娃,先就擒,方有商量。”
“先就擒,岂有此理!”君珂飞快地撤下长剑,叫:“前辈,休逼人过甚……”
“接招!”彩虹仙姑叫。
双剑一沾即分,龙吟震耳,但见二白一黄的两光环八方飞旋,光环中不时射出令人难辨的淡淡芒影,在对方的光环空隙中倏忽隐现,剑气直追两丈外,沙石草叶激射,龙吟虎啸之声令人闻之气血下沉。
石室姹女和白衣圣女掠过两人激斗处,屹立路中迎接飞射而来的终南二老。
碧瑶掠出十余丈,两老已到,她喜极大叫:“爷爷,快助君珂哥。”
终南隐叟崔庭芳到得快一步,他那红光满面的脸上,原是因看到孙女儿而绽开了喜极的笑容,一把拉住姑娘伸出的纤手,刹住了脚步,笑道:“孩子,你找到他……”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结了,慢慢地消失,换上了惊讶愤怒的神色,一双老眼并不显老,原有的慈祥神色换上了凌厉的眼神,话也咽回了腹中,狠狠地盯视着姑娘的脸蛋,眼光在她的五官上流转。
姑娘的笑容也僵死了一般,慢慢换了惊疑万状的神色,倒抽一口凉气叫:“爷爷,你老人家的神色多可怕啊!”
终南隐叟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她推开,扭头向乃弟说:“二弟,家门不幸,博陵崔氏的声名将毁在这贱人手中,你看她是否像已开脸的人?”
崔庭桂注视姑娘一眼,叹口气垂下了头。
开脸,是姑娘们出嫁的前夕,由那些老太婆替将出嫁的闺女整容,所以未出嫁的姑娘,叫做黄毛丫头,她们脸上的汗毛在出嫁前绝不敢轻易除去的。
碧瑶事实上并未开脸,开脸两字只是代表“不是处女”的婉转些的代名词而已。
她和君珂相处月余,郎情似水,妾意如绵,恩爱得不像话,身体的变化,岂能逃得过有心人的眼下?
脸色红润,似有光彩流转,粉颈丰腴,眉心分迹显明,眉梢不再紧贴,有点乱。加上他称呼君珂的腻劲儿,眉梢眼角的表情,怎不令老人家起疑?
碧瑶一听不对,宛如在万丈高楼失足,心向下沉,也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跟我走,丫头。”终南隐叟光火地叫,她的表情已明显在告诉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