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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左侧,东鹊已经给那小丫头从月松了绑,围在一处战战兢兢的宫人看见二人出来,知道犯了大错,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
台阶下,一个四十余岁的盛装妇人提了裙摆,不顾姿仪匆匆地跑了上来,一把抱住傅尧徽哭叫孩子,那架势颇有从虎狼窝里,饿虎嘴边把人救下的惊惧。
这些豪门贵胄都是在乎自己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安平世子傅尧徽在宫中被荥阳公主抢走,孤男寡女在殿中相处一夜……
娶个公主倒没什么,满门荣誉一朝尽丧,留个话柄在世人口中,辗转相传,世代抬不起头来……
陆瑾佩笑笑,也不顾母子两人,招呼了东鹊和段祥就要回宫。
身后有人轻声唤道:“娘娘请留步。”
陆瑾佩回头看去,郡王妃正满面是泪地道了个万福:“臣妾叩谢娘娘,不知娘娘,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陆瑾佩扫了满面冷戚的傅尧徽一眼,挑着眉头应下了。
月色半斜,宫中极是冷清,连偶尔刮过的晚风都带了秋意的寒凉,长乐宫东面有一座六角亭,掩在半丛翠色的修竹里,陆瑾佩寻了一处石凳坐下,笑眯眯地道:“郡王妃有何事?”
“请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一心只为了皖之,断然不敢造次。”郡王妃整理了衣裙,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郡王妃请起来说话。”
“娘娘,臣妾不敢,今日臣妾和娘娘说得皆是肺腑之言,若是娘娘有怒意悉数对臣妾便好,莫要怪罪郡王和皖之。”
陆瑾佩撑着下颚点了点头。
“娘娘,臣妾知道,您自小便垂青皖之,皖之不惜福,本就是他的不是。李代桃僵一事,自然不敢与郡王相商,便是臣妾这个做母亲的为了皖之才将陆三小姐给藏匿起来。如今,皖之他悔过,自从娘娘进宫后,日夜不安,时时刻刻想和娘娘重修旧好。男女之事本就是没有错处……”
郡王妃膝行几步,又磕了一个头道:“可是,那日皖之收到了娘娘自宫中赐下的玉佩粉末,皖之大醉一场,醉酒间作画高悬房中,全是娘娘,悔恨之意无以复加;醒酒之后,和他父亲顶撞,不管不顾要入宫给娘娘做男宠,郡王大怒。臣妾这个做母亲的,哪能看着孩子痛苦至此,臣妾厚着一张脸皮来求娘娘,即使您千般不愿,也恳请您体谅臣妾一片爱子之心,规劝皖之,旁人的话做不得数啊。”
陆瑾佩笑笑:“哀家和世子早已形同陌人,规劝,怎么规劝?劝世子回头是岸么?回头要是个悬崖,你也让他一头撞上去么?”
郡王妃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也怔住了。
☆、姗姗来迟的表白(大修)
安平郡王妃从袖中拽出了一份纸卷恭敬地呈上:“娘娘若是不信,您请看。”
陆瑾佩展开,傅尧徽的笔迹她曾是熟稔于心,清俊隽永的行楷书了一阙词: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
她只知道傅尧徽从头至尾秉持君子之道,中庸情怀,读的是论语孟子,修的是家国天下;几时生了如此缠绵悱恻、满是小儿女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怀,这种旧情难忘的惆怅相思,倒真是教人万分感慨。
陆瑾佩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那首诗还了回去,扶起了郡王妃笑道:“如今听闻郡王妃如此说,也只好给世子配一门当户对的婚事,好教世子收一收心,有个女子操持,也不必郡王妃如此日思夜想,寝食难安。这件事,哀家会找个机会同陛下商议,郡王妃好自为之。”
“太后娘娘……”
“郡王妃,”陆瑾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凄婉又哀伤的雍容妇人:“世子文武双全,心思深沉,哀家才疏学浅,一介粗鄙之人,哪能理清这中间的曲折婉转,自然不能强求。家族情仇还是家族名声,如何选择,郡王妃是个明白人,更深露重,还请回吧。”
如今一阙词,当初一把剑,谁疼谁知道,哪能那么容易就能勾起七情六欲、五迷三道,哀家可是个小心眼记仇的人。
秋夜寒凉,月色清冷,四周寂静,灯火昏暗,只有路边草丛里时有时无的小虫嘶叫,这样场景很适合埋伏偷袭,调戏姑娘占便宜。
于是,形单影只的陆太后就被偷袭了。
被人从身后环在怀里转了半圈藏进树影里,两只手交叉叠在腰腹之间,自然还是在那人怀里,脸颊边尽是清新的檀香,陆瑾佩还饶有兴致地瞧见自己青色的裙摆优雅地飘了个勾人的弧度。
此时此景甚好,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太后被人调戏。
“傅尧徽,你想死么?”陆太后生气了,武功不好不是别人的错,但是有人仗着自己武功好来欺负她就是别人的错。
“阿佩,我只是想和你说句话。”身后的人话音极是正经,正经到陆瑾佩都不太好意思胡思乱想。
“你说话就说话,有必要动手动脚么?”傅尧徽可比他娘实在多了,不会拐弯抹角地,一上来直奔主题,先把人逮住再说。
“我没动脚。”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
陆瑾佩无语望苍天,苍天也不语:“……你还是直接说罢,什么事?”
“我故意任公主带至长乐宫,就是想找个机会见一见你。我一直在想,你究竟会不会来,你究竟会不会关心这件事。若是你来了,我会很高兴,说明你是在乎我的,不要我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可是我转念一想,若是你真的来了,瞧见我和公主在一处,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误会。若是,你不来,这些误会都不会再有,但是我就无法见到你。我希望你能来,可是我又害怕你来,阿佩,其实,在长乐宫每一刻都很煎熬。”
陆瑾佩:“……”这也太直接了点吧。
身后的胸膛暖暖的,说话之间起起伏伏,不稳的气息就在她耳间徘徊,淡淡的犹疑和恐惧。
“你还是来了,你推开门的时候,你不会知道我有多高兴,我以为你还是在乎我的,在乎我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哪怕现在不会原谅我,我还是满怀希望的认为我伤害了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去弥补。但是……”
身后的人低低地笑出了声,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她肩头,她回头去看,却被他捂住了眼睛,哀求道:“别看,只这一次,不要回头。”
缓了半刻,傅尧徽又道:“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家法伦理纲常,字字句句发人深省,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对公主的劝诫我竟然不敢猜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是……可是阿佩,我多希望你说的是违心的话,你只是为把我从长乐宫中领回来,才说的那些,只要一出宫全都不作数。但是我没有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的违心之意,你是心甘情愿的要给我们赐婚,甚至你看着我和看着她没有丝毫分别。”
傅尧徽又把手紧了紧,低低地叹了一声:“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为什么要出那个主意,为什么要李代桃僵,为什么要你去替陆三?”
陆瑾佩挣了两下也没挣开,干巴巴地道:“大概当时,你是情之所至。”
“……情之所至?好大的笑话。陆三在我面前哭,自从得了这个消息就一直在哭,我照顾她那么多年,分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情,后来绛鸾嫁进了宫里,我才明白,都是自己的妹妹,舍不得。我恨不得有人替她受这份折磨,先皇当初是什么样的情景……阿佩,每日烦躁间,我眼前闪现的都是你,或笑或闹,蹦蹦跳跳,你永远那么快乐,我以为那是厌烦你,讨厌你,才会在那么痛苦的时刻想到你,我以为只要把你送出去我就解脱了……”
“我甚至觉得,只要看不见你,你就不会在我眼前。你不愿意替她嫁人,我都明白,当时,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用拿把剑刺你,一边是你,一边是她,当真是烦躁得过了头。”
陆瑾佩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我知道,你是情之所至。”
“……原以为以你快乐的性格,自然不把这当做一回事;何况,你又对我言听计从;大不了,到时候想方设法给你出一口气便好。可我刺伤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以后再也不会原谅我,那种恐惧是前所未有的。我害怕、畏惧,夜夜从梦中惊醒,我要去陆府寻你,可是父亲怕因此惹上这件欺君之事,断然不肯叫我出府,甚至那日送你进宫的人,都是父亲教人易容成我的模样。”
“阿佩,等我再见到你,你穿着凤袍,坐在那道帘子后面,模模糊糊的,再也瞧不分明。我抱着侥幸,你喜欢我那么多年,我走开了一小会,你还能在原地等着我,如今,便可能还有一点点位置存在你心里;我自私地以为只要我对你好,守着你,你总有一天会原谅我。可是,总会高估我自己,阿佩,你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曾给过我。”
傅尧徽低低地笑,一直笑到哽咽:“阿佩,你生得那样好,明媚快乐,见过便使人难以挪开视线,纵使你不亲近我,总有那么一天,我瞧见了你,也会此生不忘。傅家容不下夺我心魄的女子的存在,所以我畏惧,连带着也容不下你在我身边半分。我以为这一辈子只有陆三那样乖顺的女子才能称为妻子,可是我控不住自己,阿佩,我真的控住不住自己,自从你进了宫,那样的情感只会越发的难以抑制,我只想陪着你,纵使天下人嗤笑,男宠也好面首也好,只得一个你,只得一个我,一生一世。”
陆瑾佩望了一眼地上摇曳的树影,斑驳陆离,清冷淡漠:“傅尧徽,我们,回不去了。”
身后的人温润地笑了一声:“我知道,大概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这个念头,只是我自欺欺人,不肯相信罢了。你是个光风霁月的姑娘,一旦转身便永不回头。今天,母亲将我的手稿给你,我看见了,我什么都能明白,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所以,阿佩,不要给我赐婚,不要让我有妻子,不要让我连再看你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可你,终究是要娶妻……”
“嘘。”傅尧徽一根修长的手指挡住了她出口的话,“我如今没有那个念头,把谁指给我都是耽误人家,何必呢,父亲和母亲由他们去说好了。”
“你这又是何必?”
“阿佩,太容易得到的都不会珍惜。如今皇上喜欢你,难道你都不需要一个人暂时替你们……遮掩一下么?”
陆瑾佩皱了皱眉,刚要回头,就被他轻轻挡了回去:“阿佩,不要回头,再也不要回头,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千万不要让我后悔。”
陆瑾佩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不安:“傅尧徽,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傅尧徽也不应她所问,径自道:“如今你和皇上的关系,若是传出去只会授人以柄,皇上江山不稳,你孤立无援。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仅此而已。若你怀疑,我也不解释,只是日久见人心,这一次我再不会放任你不管。”
“傅尧徽……”
“娘娘,更深露重,莫要伤了凤体,微臣恭送太后。”
他一点一点松开手,低低的声音道:“不要再回头了,娘娘,臣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陆瑾佩顺着那条昏暗的卵石小道,拨开繁茂的垂柳,慢慢地踱回宫道上,再也不曾回过头,只是身后的目光,如影随形,没有片刻离开过。
作者有话要说: 忧伤的柿子,多么的可怜……遁走……
☆、太后你给个说法(大修)
东鹊不知道打哪过来,恭恭敬敬地候在路边等陆瑾佩,见她往这边走,小跑着迎了上来,扶着她一块往寿昌宫回。
“娘娘,郡王妃怎么神神叨叨的,在您走后瞧着她直往地上磕头,念念有词谢天谢地的?”
陆瑾佩眉眼笑得弯弯道:“慈爱的母亲,瞧不得儿子整日以泪洗面,百转柔肠,终于狠下一颗心肠来恳求哀家,答应世子自荐枕席一片拳拳真心。”
东鹊默了默才道:“……郡王妃确实糊涂了一些。”
“她哪里是糊涂,不过是过于精明,精明的都忘了自己的本份。安平郡王这些年只守着她一个夫人,你说,这样的女子会冒冒失失地到哀家这,把儿子送来当男宠?再心疼孩子,也不管不顾自家名声。”
东鹊舒了眉头道:“奴婢也曾听闻安平郡王一度要纳妾的打算,可后来不知怎么得就烟消云散了,夫妻俩过得很和睦,郡王妃的手段倒是不假。”
陆瑾佩低低地感叹了一句非也,事实的真相总是那么的残酷。
傅孜远,大靖唯一的异姓王侯,家族显赫,这么些年却只有一个妻子,也就是傅尧徽和傅绛鸾的娘亲,很是疼宠。
倒不是说他意气奋发之时没有丝毫人不风流枉少年的遐思,大抵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趁着妻子赌气回娘家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