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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怕你先要负上无道昏君的恶名!”武则天眼珠一转,道:“是么?当真是与别人无关么?没有人指使你们么?”一连三句问话,眼睛紧紧的盯着程务甲。程务甲强定心情,挺胸答道,“你定要追问主使的人,好,那我便告诉你,主使者便是你最亲信的左金吾大将军丘禅勋!”武则天冷冷一笑,对狄仁杰道:“你替我拟一道沼书,安慰丘神勋,叫他不要为此事耿耿于心,你说我已审明事情与他无关了,他自请贬降三级,应毋庸议!”狄仁杰应了一声,笑着对程务甲道:“天后圣明,你想诬陷丘大将军,诡计焉能得逞,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实话实说吧。”
武则天道:“好,你们既说与别人无关,那么我倒要请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杀害我的贤儿?是不是他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你们要杀他?”程务甲避开了武则天的眼光,恶声说道:
“祸同殃民的是你!你残暴不仁,篡夺帝位,杀了多少唐室忠臣?
你杀别人,别人就不能杀你的儿了吗?”武则天道:“我是不是祸国殃民,这个以后再说。纵然我是有罪,我儿子无罪,你们杀了他,这事怎么说得过去?”武则天渐渐愤激,越说越快,续道:“你们说我残暴,那么请问,你们杀了我的儿子,却假传是我的主意,想叫天下人以为我做母亲的杀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你们不但杀害了一个无辜的青年,还粉碎了做母亲的心,这是不是残暴?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恶毒的事情吗?你说,你说呀!”
说也奇怪,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刺客,竟然被武则天问得噤不敢声,低下头未,避汗了她的眼光。狄仁杰劝道:“请陛下稍抑悲痛,这两个凶徒让微臣替陛下发落便是。”武则天道:“你待如何发落?”狄仁杰遁:“律有常刑,杀人者死,谋杀王子,罪加一等,理合凌迟。”武则天道,“不,你有先人之见,这件案子我不放心让你审了。”狄仁杰怔了一怔,道:“陛下的责备,恕微臣愚鲁,尚未领会,请陛下再加指点。”武则天道:“你先就认定了这两人必是杀人的凶手,未审清楚,就先定了罪名,这样一来,量刑就可能失当了。”狄仁杰道:“他们不是早已招认了吗?”武则天道:“谋杀罪也有主犯从犯之分,焉能不问清楚?”呷了一口热茶,对那两个军官缓缓说道:“用我的名义,杀我的儿子,这恶毒的主意是谁出的?”韩荣抬起头来,眼光闪烁,欲言又止,武则天道,“你们若不把主使的人从实用来,代人受罪,身受凌迟,值不值得?”
程务甲叫道:“我们杀了你的儿子,你肯放过我们吗;武则天道:“从犯罪减一等,揭露叛逆有功的,看功劳的大小,量情再减。你们招出主使的人,也许还要处罚,但死罪总可免了。”程务甲道:“此话当真?”武则天道:“身为天子,岂有戏言?”杀害太子,罪名实在是大到无可再大,这两人自份必死,做梦也料不到还存一线生机,登时凶顽之气大减,韩荣颤声道:“我们上了主使有的当了,他说陛下残暴个仁,祸害天下,却原来陛下是这般宽厚。”武则天柔声说道:“不要难过,把主使者说出米吧。嗯,是徐敬业吗?”韩荣道:“不,英国公虽然意图谋反,却还不会出这样恶毒的主意,主使的人实在是,是——”武则天道:“是谁?”程务甲接声说道:“你料不到吧?主使的人是中书令裴炎!”
唐代的官制,中朽令相当于宰相,武则天颓然说道:“确乎料想不到,裴炎满口仁义道德,对国事也很用心管理,居然是个叛逆!不过也好,毒疮发作出来,总比藏在身体内部为害的好。”转过头来对狄仁杰道:“近米我也觉得裴炎有点虚伪,却还料不到他如此之坏。呀,你们都赞我知人善任,在这点上,看来我比大宗皇帝(李世民)还差得远哪!”狄仁杰道:“陛下是自古到今,第一位临朝的圣母,以非常之人,任非常之任,反对陛下的也自然比反对太宗皇帝的多得多,明的暗的都有。不是陛下不及太宗皇帝,而是陛下的处境比太宗皇帝艰难得多!”武则天叹了口气道:“知我者其唯狄卿乎?呀可惜你姓狄!你为什么不姓李呢?”
转过头未对那两个军官说道:“你们揭发裴炎,大大有功,死罪免了!哼,裴炎为什么这样恶毒对我?”
程务甲道:“英国公密谋举兵,约好了裴炎做内应。裴炎差遣我们刺杀太子,一来可使天后陛下蒙受恶名,二来可令陛下猜疑丘大将军;三来令陛下有失子之痛,无心再理国事。”武则天冷笑道:“一举三得,裴炎他想的倒好!不错,母亲失了儿子,谁不伤心?但若裴炎徐敬业之流得逞,就要有更多的母亲失掉儿子,更多的老百姓伤心!敌人盼望我的,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国家大事,我是非理不可!”说话斩钉截铁,英气勃勃,上官婉儿伏在瓦面偷听,亦自凛然,捏着匕首,心中想道:“我若把她刺杀了,国家大事,岂不是要让裴炎之流去管?他会管得比武则天好吗?”但觉那柄匕首竟有千钧之重,提不起来。
只听得武则天吩咐那老大监道:“把这两人押出去,叫他们小心保护,今晚之事,绝对不许泄漏。”程务甲与韩荣满眶泪水,叩头谢恩,程务甲忽道:“天后陛下!”武则天道:“你还有什么话说?”程务甲道:“请陛下防备刺客!”武则天道:“什么,裴炎还派有人要行刺我吗?”程务甲道:“不是,我是怕刺客就在屋中。”武则大道:“胡说,屋子里都是我的亲信,哪来刺客?”程务甲道:“我武功虽废,还听得出屋子外面似乎有人埋伏,只不知道是轮值的武士还是刺客?陛下对我宽厚无边。我不能不提醒陛下。”武则天道:“那必然是轮值的武士无疑了。若显刺客,岂有埋伏这么久还不动手之理,何况刚才只有我和宫女在这里呢。不必大惊小怪,你们出去吧。”程务甲一想,果然有理,不便再多言,让老太监将他们解出去收押。
上官婉儿吓出一身冷汗,待得心神稍定,再从瓦隙缝中张望下去,只见武则天拿起一面镜子,喟然叹道:“老冉冉将至兮,恐怕有名之不立。”轻掠鬓边,似乎是拔掉了几根新添的白发,停了一停,问道:“狄卿,我今晚这件案子断得怎样?”狄仁杰道:“陛下真如秦镜高悬,微臣亦自心服。不过,说老实话,陛下今晚的宽厚,却是大出微臣意料之外。”武则天道:“不,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宽厚的人,我不过秉公办理罢了。若有危及国家,害及百姓的,也许我要比你更严厉呢。我是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鞭子的人。”狄仁杰点点头道:“管理国家,本来就要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鞭子。”武则天道:“怕的是老之将至,坏人太多,我不够精神去对付了。”狄仁杰道:“陛下是大操劳了。”武则天道:“所以我要你替我分劳,今晚我就将一根鞭子交给你!”说罢果然叫宫女拿了一根鞭子来,那是一条金光灿烂的长鞭,武则天庄重的捧在手里,站了起来,交给狄仁杰。
狄仁杰惶恐说道:“请问陛下赐鞭之意。”武则天道:“这条金鞭是太宗皇帝留给我的,我现在郑重的交付给你。你持此鞭,如朕亲临,凡有不法之徒,不论皇亲国戚,公侯贵介,你都可以将他鞭打。这儿的知县就是一个该受鞭打的人,你明天可以去将他重重打了一百鞭。”狄仁杰接过金鞭,叩头谢道:“陛下如此信任小臣,粉身碎骨,不足图报。”又道:“但愿这条金鞭,越少用它越好。”
外面敲起了四更,狄仁杰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么?”武则天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狄卿,我今晚确是有点伤心!”狄仁杰道:“太子惨死,可幸主凶已经审出……”
武则天截着他的话说道:“我今晚的伤心,不单是为了儿了,也为了李逸,想不到他也与徐敬业一道来反对我。”狄仁杰道:
“陛下在长安时派遣了李孝逸将军为扬州道大总管,他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即将南下,徐敬业再加上一个李逸,我看也算不什么。”武则天喟然叹道:“我不是怕李逸抢我的江山,而是怕我身死之后,这江山不知交付与谁?”
狄仁杰忙道:“陛下春秋正盛,胡为出此不祥之言?”武则天微笑道:“凡人皆有一死,做了皇帝就能免死么?何必讳言。
你是知道的,我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李弘误服婆罗门毒药,早已身死,二子李贤,现在又被刺杀;他是死读书的书呆子,纵然不死一也不能传以大位。三子李显庸懦无能,因此我才贬他做卢陵王;四子李旦年纪还小,不过看来也不是个有才能的人。
皇室之中,李逸是比较有才能的,我曾经想过将来不传位给儿子而传给他,如今看来,他的才能不过是用来替他自己以及那些旧日的王公巨族夺回失去的利益而已,更不是合适的人选了。
唉,你说我这阜位该传给谁呢?”
上官婉儿听得心弦颤抖,想道:“李逸哥哥把他当作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她却曾经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只听得武则天往下续道:“我的侄儿武三思虽然也不是什么有才能的人,但好像比我这几个宝贝儿子稍为好些,我将他立为皇嗣,你看怎样?”狄仁杰道:“陛下立嗣,臣子本不该干预。但请陛下三思,自古以来,只有儿子做了皇帝之后,母后可入祀太庙,未闻有侄儿做了皇帝,姑母可以入祀太庙的。”武则天道:“我只求江山付托得人,我身后的哀荣,早非所计,其实,武三思也不很适宜,若能任由我的意思,我真想把皇位传给外姓!”说话之时,双眸炯炯,瞧着狄仁杰。狄仁杰急忙跪下叩头,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武则灭道:“为何不可?”狄仁杰道:“现在不比尧舜之时,当今之世,皇位一统的观念,久已深入人心,尧舜可以禅让,陛下不可禅让,若然传之外姓,只怕要引起滔天的战祸!”
武则天默然不语,良久,良久,方始长长的吁了口气,仅仅吐出了三个字“我输了!”颓然坐下,霎时间好像老了十年一般!狄仁杰是懂得这三个字的意思的,他知道武则天想把帝位传给他,终于给他的说话打消了。武则天平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每一次她都从艰难之中得到胜利,然而这一次,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她终于不能不认输了,尽管她想不传子而传贤,但她扭不转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
狄仁杰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恐惧,他懂得武则天的意思,却极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装作不懂,惶然问道:“陛下是不是为了徐敬业的谋反而忧虑?”武则天哈哈一笑,道:“徐敬业癣疥之患,有何显虑?防当然是要防的,我也早已有了布置了。”停了一停,又道:“徐敬业我倒是不怎样放在心上。只听说骆宾王也投入了他的幕下,此人颇有文名,却是有点可惜。将来徐敬业举兵,那篇讨伐我的檄文,必定是骆宾王所写,我倒想先睹为快呢。你务必拿给我看。”狄仁杰应了一声,再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武则天眼珠一转,似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终于挥挥手道:“没有了,你歇息去吧。”目送狄仁杰的背影,心中忽觉一片惘然。
狄仁杰走后。宫女禀道:“天后陛下,时候不早,陛下也请安歇去吧。”武则天道:“好,你们去给我收拾一下卧房,我再批一件公文,就去睡啦。”
屋子里只剩下了武则天一个人,她提起笔来,迅速的在公文上批了几个字,忽然掷笔长叹,离座而起,走到阶前,来回漫步,仰望月光,喟然叹道:“女人做皇帝原米就有这么多难处!”
上官婉儿捏着匕首,心头卜卜的跳,她的杀父仇人,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只要匕首一发,只要匕首一发……”天呀,她的手指却颤抖得这么厉害,她的心思瞬息百变,好几次下了极大的决心发出匕首,却仍然发不出来!
忽听得武则天自言自语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唉,迢迢良夜,可惜就没有一个人可以谈心,嗯,谁在这儿?”夜静更深,上官婉儿抖索的声音终于给察觉了。
当啷一声,上官婉儿的匕首跌下地来,她自己也随着一跃而下,立即又捏紧了第二把匕首!
武则天微露咤异,失声说道:“果然有一位刺客!”虽出意外,神色不变,打量了上官婉儿一眼,问道:“你拿着匕首,大约是想行刺我了,是吗,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行刺我!”
上官婉儿踏上一步,半起匕首,匕首抖动不休,好像将要被刺杀的是她而不是武则天,忽听得“当啷”一声,她的第三把匕首又掉下地了。武则天微微一笑,道:“不要害怕,我会和你讲道理的。咦,你不是上官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