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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则发生在贝都因人的喜宴上,她缠了德卡与她共舞,帮他们照看孩子的姑娘不知轻重,拉了曼图赫特普的小手要教他也跟着跳。这对年轻的爸妈生怕孩子在沙地上跌得头破血流,大惊失色要冲过去扶他时,一个不慎踩了另一个的裙子,而另一个则不慎绊了一个的长腿,也幸好两人被彼此羁绊了一下下,以至他们有幸看到曼图赫特普在贝都因少女鼓励的微笑下,颤巍巍地走出了人生第一步。德卡兴奋地当晚就抱着孩子跨上他的大黑马,不顾可纶的反对和嘲笑,带他颠了一大圈。
他们横越过东部荒漠后,在尼罗河又上了船,尼罗河之旅亦是一如既往地愉悦无比。
停船补充给养时,德卡会带着她去芦苇沼泽打水鸟,或在经过码头时买下新鲜的鱼分赏给众人;在可纶的撺掇下,他们甚至还几度乔装成平民,在经过的每一座城镇的大街小巷转悠,真正的平民百姓一般不会随便对陌生人讲真心话,但只要看见他们的笑容,偶尔听见他们提起法老名号时的敬意,德卡与可纶就会由衷地笑出声来,此外,市集上的各种美味小吃也让他们觉得不虚此行。到了晚上,有风从河面掠过,携来潮湿的木叶芬芳,月光没有遮挡,落在船的尾部,将那雕刻成纸草花样的船尾照得一清二楚。远处的天幕则是纯粹的深蓝,闪烁着无数星星,没有一点点灯光污染过的痕迹。曼图赫特普睡着,与德卡在皎洁月色下畅谈,好愉快。
当她从船上望见底比斯王家码头上盛大的迎接架势时,可纶知道自己一生中最美的旅程接近了尾声。
人生,她战斗的人生,又开始了。
第 36 章
埃及法老的后宫,长久以来都静如墓地,不染灰尘,没有人声。它颇像童话里的睡美人城堡,在王子到来前,这里是无生命的死寂,在公主醒来后,才能获得重生的权利。
暌别千日,峰回路转,她曾拼了命想逃,而今牵着孩子走入这里,且将终老于斯。
成群结队的侍妾们,法老后宫常开常在的风景,跪拜在她面前,不敢仰眼——倘若仰起,也不过是千人一面罢了。
她若修习了曼图赫特普炉火纯青的“壁上观”功夫,想必是要为这些盛开在深宫却久不得赏识的美人感到惋惜的。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没办法——她也没有办法。
昆德拉说:“对!非如此不可!”
非如此不可——
“可纶王妃!”女官长纳芙德拉躬身启禀,“请许可奴婢引领前往您的寝殿!”
我的寝殿?
是了,君王夫妻,分室而居,王家规矩,后宫传统——以传统的名义奠定沾花惹草的准则,好让凡人仰望不到的肮脏情趣龌龊贪欲,得以冠冕堂皇地扎根、萌芽、开出腐败的花,结下怨怼的果。
可纶微微一笑,道:“好啊!我正想看呢!”
王妃安之若素的表情,与女官长记忆中的“未知”影象难以吻合,她心下疑惑,表面上是绝不会流露半分的。
女官长为她安排下的寝殿,并不是她曾住过的那一间。看来法老寝殿的附近,安排的都是旁人看来暧昧不清但尚未与法老确定关系的女子,以供年轻的法老无聊之余,可以玩一玩若即若离隔靴搔痒的游戏。真正明确了身份的女子,那对不起了,请退避三舍,法老和全埃及都会给予您敬重以及您躲都躲不了的“敬而远之”。
可纶发现自己正在享受此等待遇。
她的新卧室里,帷幕重叠着营造出幽深神秘的情调,壁绘极为华美,地板上描画了精致的花草鸟兽,几级浅阶延伸进殿外的水池,水面上开着埃及最美丽的水莲花,池中央仍伫立着她难以忘记的女神,女神圣洁的容颜一如往昔,毫无瑕疵。
只不过换了角度,拉长了距离,遥望加上遥想,可望而不可及地欣赏。
回过头,遇见女官长有所期待的眼神,可纶再冲她微笑,说:“很好啊!与我想的一样美丽舒适,你费心了,纳芙德拉!”
“奴婢惶恐!王妃的中意既是对奴婢最大的恩宠!”
“不用惶恐,真的很好,比我原来那间好得多了!我要谢谢你!”可纶笑道,“不过——请在我的床榻边加一张孩子睡的小床!”
“王妃——请容奴婢禀告——”
可纶知道她要禀告什么,但这一点是她绝不会妥协的。
“纳芙德拉!”她剪断女官长未及出口的禀告,“习惯一处新居需要时间。在曼图赫特普王子习惯这里以前,我打算亲自照顾他。孩子如果夜晚睡得不好,头脑发育就会受影响,那就会直接损害他的智慧。”她再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您养育孩子的经验肯定比我丰富,我说这些倒要让您见笑了。”
王妃忽而决断,忽而委婉,忽而不容置疑,忽而又略显天真的口吻,让女官长无从驳起。
她只好暂且搁置了王家惯例,低头应道:“奴婢谨遵您的吩咐!”
“那好,现在,麻烦您领我去瞧瞧法老的寝殿可以吗?”
“王妃,您旅途劳顿,奴婢斗胆请您先歇息,待您调养好了,奴婢定当带您检视后宫!”
“谢谢你这么体恤我为我着想,”可纶微笑道,“您可能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想检视后宫,我只想知道法老会在哪间寝殿休息,仅此而已!”
王妃把话说得又和蔼又小心,即不想放弃自己的原意,也不想流露出反驳她的语气。
尽管清楚王妃是明知故问,不过是想显示一下新妃初立的权威,但听得出来,王妃并不急着独揽后宫事务,至少目前,王妃还是很想倚重并相当尊敬她这位后宫管理者的。
女官长心下稍定,她依王妃之言,领她前去法老的寝殿。
可纶一进去便毫不吝惜她的赞美:“真是罕见的干净!就像有个看不见的神仙每时每刻不停在打扫一样!这在风沙遍地的埃及真是太难得了,桌上连一粒沙都没有,女官长,你真有一套,很了不起!”
她赞美得有点过头了,在场的侍女都觉得新王妃是在奉承女官长,纳芙德拉女官长脸上现出愧不敢当的惶恐,一时连谦虚之辞都慌张得不知该怎么说了——即便在薇兰王妃时,温柔可亲的王妃也从未这样热辣辣地赞许过她呀!
便在这时,王妃话锋一转,极突兀地说:“顺便陪我在附近转转吧!”
她这话说得很含糊,王妃是要在“附近”花园里转转?还是要在“附近”寝殿转转?
心思迷乱的女官长没能赶在第一时间问清楚,而可纶已领先走了出去,直接走到隔壁的寝殿门前,停住。
“里面住了谁?”她问。
“是泰缇谢丽小姐……新近才甄选入宫……”
“哦,原来是宰相府的千金,荷德布大人心爱的孙女,我早就想见见她了——她在里面吗?”
“禀告王妃……奴婢万分惶恐……泰缇谢丽小姐跟随宰相大人在前殿觐见法老……”
“那太好了!”可纶含笑道,听来绝非言不由衷。她转身移到对面的门前,那间寝殿是她原来住过的。
她没有开口,征询的目光扫了女官长一眼,纳芙德拉女官长忙道:“这间现在由罗德庇司住着,可纶王妃,您需要奴婢去将她叫出来吗?”
罗德庇司——“一味不可多得的人间佳酿……乖巧又水灵,温柔入骨,百依百顺,绝对醉人……”——即为佳酿,晚间宴席上必能见到……
“不,不急……”可纶轻轻说着,越过这扇门,走到下一间的门前。
“这间寝殿住着——”女官长刚要介绍,可纶身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名少女从里面走出来,施施然躬身低头,对可纶行跪拜礼。
“这两位是布巴斯提司总督的女儿,姐姐是前年选入宫中的,妹妹只是来探望姐姐,暂留宫中。”
“我有印象!”可纶示意她们站起来,“请问哪一位是芙蓉小姐?”
那个妹妹冲她微一折腰,“王妃,奴婢便是芙蓉。”
她穿着绛紫色的宽大长袍,与那些喜欢着紧身衣裙的埃及贵族女子完全不同,衣裳的剪裁式样倒有几分像阿尔启迪凯的穿着。她梳着一个端庄的高髻,两侧垂下几缕卷曲的散发,晶莹剔透的淡褐色眼眸,令人想起秋日飘浮在水面上的第一片落叶,她颀长的脖子越发显出她的优雅娴静,双唇如花瓣一般,唇角上扬且唇线分明,即使紧抿了嘴,唇边仍似有若隐若现的笑意,这使得这位小姐人如其名,微笑时如芙蓉初绽。
“我听西顿王子提起过你,他曾在你府上停留过,对吗?”
少女蚊子似的“嗯”了声,头垂得更低,脸蛋却泛出了红晕。
“我希望你在底比斯玩得尽兴!”可纶微笑着说,“如果你得闲,不妨来找我吧!我很乐意同你聊一聊天!”
“谢谢您格外的恩典!”芙蓉美目流盼,紧紧望住她,目光中不无疑惑,似乎正在衡量,这位王妃究竟会有怎样的吸引力,竟让曼图赫特普围着她转?
可纶轻摇摇头,表示这算不得恩典,她转而问道:“纳芙德拉,我听法老提及,毕布勒的汨公主将随军同返埃及,她到宫中了吗?”
“是!汨公主早几个月就已经到达了!”
“我在毕布勒很受了汨公主的优待,请带我去见见她!”
女官长纵然有不同意见,也不敢违逆王妃,只能领着可纶,走出后宫,往新宫西北角的偏殿走去。
与阿尔启迪凯或任何一位异域客人的待遇相比,汨公主在埃及确实是受到了怠慢。她的寝殿既不临水又不通风,视野局促,器用简陋,服侍的人也不多。这间屋子用来做仓库倒还凑合,可用它来安置一位公主,那也太丢人了。
可纶皱起眉,她并不满意这种安排,明明就是没有诚意的表现嘛!
“纳芙德拉女官长!”可纶诧异道,“汨公主身为埃及的贵客,为什么让她住在这样冷清孤寂的角落?”
“王妃……”女官长有些为难,“奴婢遵从了佩特拉殿下的意思——汨公主曾是毕布勒叛军的首领,殿下惟恐她会怀恨在心对王不利,所以尽量将她安排地离王远些……”
——所以也没敢让这危险人物住进旧宫,只好发配到这个角落来了。
“纳芙德拉,法老将汨公主邀请来埃及,用意不言自明。可只要她住在这宫里,她就是我的客人,且是曾经有恩于我的贵客。我想请你为我的贵客准备一间离我近一些的寝殿。要与其他客人享受同样的优待,让汨公主知道埃及人并没有记恨的心眼!”
女官长正要回答,纸草花柱后忽然转出了衣履鲜洁的汨公主,原来她早已在这儿,并且听见了每一句话。
“汨公主!”可纶招呼她道,“我很高兴又见到了你!”
“王妃!”她行过礼,“谢谢您刚一抵达便来看望阿汨。”
可纶仔细端详她,“你气色不太好,是想念毕布勒了吗?”
汨公主避而不答,却道:“我正在等候侍卫官,法老曾嘱咐过他,命他陪同阿汨游玩底比斯!”
可纶瞅了一眼女官长,纳芙德拉不动声色地合了一合双眼。
显然,纪斯卡多食言了,汨公主一直在等,等到现在。
“纳芙德拉,请你让侍卫官先过来好吗?岂能让贵客久候……”
“没关系!”少女立即说道,打断了可纶的提议。在她脸上有一种表情,吸引了可纶的好奇心。这种表情,可纶在自己脸上也有见到过,一望而知,出了什么事。
“法老自己说过的话,怎么可以食言呢?”可纶于是笑道,“纳芙德拉,请你至少去提醒一下侍卫官吧,免得他忙得忘记了……”
女官长答应着去了,可纶拉着汨公主的手,温言道:“汨公主,这儿虽然远离毕布勒,远离你的父亲,也请你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我非常希望你能在这儿住的舒心。”
“这不可能吧!”公主回答道,“阿汨是法老挟制我父亲的人质,父王一病不起,身边没人照料着,还要担心我这个远在底比斯的女儿。每每想起这个,阿汨的心就很悲哀,怎能快乐得起来?”
“那也不必在无用悲哀中虚度年华啊!在底比斯,在这王宫里,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为什么不把它看成一次长进的机会呢?”
“虽然如此……”
“我知道!”可纶阻止了她的自怨自艾,停了停,才又接着说道,“我也曾因为自怨自艾而虚度年华,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汨公主,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该做的。”
王妃的一双绿眼睛光彩流转,满是鼓励。汨公主登时被她眼中所散发出的光芒震慑住了。
“那么,”她答道,“阿汨试试好了。”
可纶赞许地对她微笑,“好,”她说,“我很期待。我得代侍卫官向您致歉!他虽忘性大了点,不过很忠诚,人也很好……”
“我喜欢他!”汨公主突兀道,之所以如此坦白,是为了打断王妃的话,对于侍卫官的为人,她要自己来品评,不要别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