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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啊,人生你就是这样,把一个一个的不带盆的仙人球抛给我,让我徒手接住,挑战我已经快三十岁了的,需要好好保养的小手小心脏。这房子的事儿我刚刚说服了自己不跟他计较了,如今最讨厌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大哥跟我商量,要不要跟他去法国呢。
我双手按着太阳穴,“亲爱的,用我帮你算账吗?一份法国公子,咱俩在中国花朵潇洒啊,在这边多好,回去干啥?回去了咱俩最多算小中产,在这里,暂离几个月就能买一套房……”
“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合适的工作啊。留在中国只有原来薪水的三分之一,你愿意吗?”
我抬起头,“那我咋办?你那边我人生他不熟的,没有工作,没有朋友,离我爸妈还远,还没有收入。我在这儿局面很好,我明年可以在大学评讲师了。我还可以时不时给这个大人物那个大人物当当翻译,我,我不想离开这里。我爸妈怎么办?”我说的很快,我觉得我都要哭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不是觉得中国不好?你把我带到法国去,是救我出去,是不是?你们这帮傲慢自大的法国人。”我开始语无伦次了。
JP抱着我的肩膀,亲亲我的头发,“别生气,我只是在提一个建议。如果你这么反对,我们就从长计议。”
“你根本就没有好好地工作。怎么会没有机会呢?那么多的老外难道都在中国当外教吗?我不相信,从明天开始,我帮你找。你听到没有?咱俩一起找,我就不相信,我们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作。”
“好的,好的。”
可是,之后的两个星期,我跟JP几乎天天泡在各种各样的招聘网络上,看那些英文的、法文的启事。我也发动了我所有的外国朋友,希望能有一个号的职位,把这位大哥留在中国。可是总是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不是薪水低,就是专业不对口,总之没有丝毫的希望。
我的一个法国女朋友跟我说:“他真是爱你。”
“此话怎讲?”
“那我呢?我要是跟他去了法国,我的牺牲不大吗?我在这边的大好江山就这样断送了?”
那女孩是在法语联盟(相当于中国的孔子学院,政府派驻国外的语言学校)的一个小头目,名字叫做欧德,中文很好,是个熟悉中国的小油条,“无论如何,你的法文总好过他的中文啊。你在那边打开些局面,总比他在这边容易吧?再说了,有一件事情你不能否认:他在中国的话,你养不了他;你去法国的话,他完全养得了你。不是有一句话吗?嫁鸡随鸡。”
“对,我就是嫁给你们高卢鸡了。”
她一边吸烟一边哈哈笑,蹦出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屁嗑,“傻小子睡凉炕:你现在火气太壮了。”
琼瑶阿姨曾经说过一句话,“宗教”、“知识”、“情感”是人生的三大包袱。
我是个不信教的人,不太懂上帝或者佛祖的旨意;大学本科毕业,文化水平只能说是知识分子的入门级别,却站在讲台上输出,我只觉得知识不够,哪里谈得上是负担;但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多愁善感。最大的表现了,我总是会为我爱的人担心。
我爸爸出差的时候,我担心他是否吃饱穿暖。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滑雪运动员,膝盖有些年轻时代就有的职业病,半夜里她起来喝水,我色总会醒过来,竖着耳朵听,害怕她会摔倒。跟口同居以后,不见面的时候,我每天也要给我爸妈打好几个电话问他们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
我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除了大学的时候曾经出去留学一段时间,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我在家里不做饭也不打扫,但是我在那里,看着他们,也让他们看着我,双方都心安。
我们小时候,父母要求我们念好书,做大事,真到我们长大的那一天,真到他们也老的那一天,他们所期望的无非就是孩子能在身边。所以我大学毕业时,原来一直洗完我能在国家部委或者政府机关工作的爸爸,很满意我在沈阳找到教职。所谓养儿防老,图的无非也就是这个。
如今,来了一个小老外,要把我带走了。
有天晚上,我把JP留下,自己回了我爸爸妈妈那里,爸爸在上网,妈妈正在洗脚,让我去把香皂拿来。我想要帮她在脚上涂香皂,她不让,我坚持,她只好服从了。
她问我:“让。保罗找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还没找到呢。”
我先在自己的手上打满泡沫,然后用手指涂到她的脚趾缝里,细细地涂,再用指甲挠一挠她的脚背。
电视上的《刘老根3》播完了,广告演了好久,我妈也没有换台。过了一会儿她跟我说:“我看啊,你跟他去法国挺好。工作了那么长时间,你也就是个助教呗。你教的是二外,也不是专业,你的学历也不高,我看啊,也没什么意思。拿更高职称也够戗。”
“嗯。”
“我跟你国华阿姨打听过了,她女儿不是也在法国吗?他说让。保罗的薪水和家底不错,你不工作也没有问题。生活挺舒服的。”
“嗯。”
“……我跟你爸,不用你担心。我们有工资,还能收房租。你姐姐、叔叔、姑姑都能照应到。再说你跟他在中国又能怎么样?你们成家了,在沈阳的话,无非也就是隔三差五地来一趟。要是娶了外地,那不是也总不能见面吗?我那么多同志战友的孩子都在外地,春节回来一趟,我看人家过得也行,更潇洒。”
我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早就知道我不放心的是他们,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才敢跟我说这个。我想要她不要再说了,可是不敢抬头,不敢张嘴,怕她知道我在哭。我只是仔仔细细地给她洗脚,一根脚趾一根脚趾地洗。然后再添上一些热水,调好温度,把它们浸在里面。
说到这里,我爸爸从书房里面出来了,“你不用为难。能留中国就留中国,不能留就去法国。好事儿,不用难过。那边的环境好,我跟你妈买了机票就去看你们去。”
“再说了,他是个外国人。他跟你谈恋爱的时候就是外国人。你总有一天要跟他去外国的,你没有做这个准备吗?”
他说完就又回去上网下象棋了。
我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终于抬头看看我妈,她的眼睛早就红了。
“你们同意让我跟让。保罗去法国?”
“当然了……要不然你在家里也不干活。”她说。
我想笑没有笑出来。
“我以为爸爸会反对的。”
“他早就想开了。”她说,“冬天的时候,让。保罗在法国,一时半会儿没会俩。他看见你在书房里面哭,他就想开了。给你们租房子,买房子,不都是他张罗的嘛。什么事情,你情愿就行。”
原来如此。
过了半天,我妈颇感慨又颇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啊要是早知道这么变通就好了他,退休之前啊,还能再升上个半级。”
后来我跟JP到底还是去了法国,因为想念惦记着我的爸爸妈妈,总要不时地飞回来一趟,尽量买便宜一些的机票,经济舱。在机场,或者飞机上,总会看到那些去欧洲探望孩子的家长,拿着大大的装得满满当的旅行的,里面都是些地道国内口味的食品小吃酱料干菜或者书籍衣物。他们的行李大多超重,自己身上负上很多,还笑着要求航空公司柜台的服务人员将托运行李里超重的部分忽略掉:他们话匣子一开,就是滔滔不绝的孩子们在欧洲念了怎样的好学校,做怎样的好工作或者跟同学又去了哪里旅行。这时我就会额外地想念自己的父母,想起给我妈妈洗脚,想起我在书房里面哭的时候是怎么被我爸爸看到的,那么他说自己去下象棋的时候会不会也在电脑前面擦眼泪?于是低下头,眼睛里又都是泪水。
此系后话。
之后的易天晚上,我趴在被子里跟JP说:“我想过了,如果现在还没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就先回法国吧。”
他转过来,枕在枕头上看着我,“你同意了?”
“嗯。”
“谢谢你。”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会继续寻找回中国的机会吗?”
“会的。”
“你会好好对待我吗?”
“会的。”
“你会因为我不干活,或者有时候做饭不好吃,而把我从你的房子里面赶出去吗?”
“不会的。再说。”他的蓝眼睛在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温暖柔软,“那不仅是我的房子,那也是你的房子。”
“我的房子在这里。”我所。
“几天前我联系了律师,托他起草一份婚姻合同。我想把我在法国的两处房产划归为婚后财产。”
“……”我得承认,他的话还没完呢,我的心花瞬间怒放,蕾雅不计较房子了,结果得到一辆车子,我不再因为房子跟JP较劲了,他倒打算把房子算上我一份。蕾雅说得对啊,得饶人处且饶人,之后必有油水分。
JP把这事情做得让我心里很痛苦,但是我的脸上可没有表现出来,我看看他,“你啊,你是不是这样打算的:如果我不跟你去法国了,就拿房子当做诱饵勾引我跟你去?这是不是你的如意算盘?”
说得他笑起来,揽着腰把我拽过去,“那么反正你都同意了,这事儿我不说也不做,干脆就当没有。不是更好吗?”
我笑起来,咬他下巴一口,“敢!”
“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是我也想要寻找一个好的办法。更名的话,费用十分昂贵。做公证呢,也要收房款总额的7%作为手续费。订立婚姻合同的话,具有一样的法律效力,而且也不会有太昂贵的费用。”
我亲亲他,“很好。”
过了一会儿我转过身来,平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说:“JP,别嫌我事儿脑袋啊。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我倒是愿意跟你回去了。可是,可是你本来已经打算走了,董事长一个电话就把你给叫回去了,这会不会显得有点没面子?”
“不懂,什么意思?”
我一手拄着头看看他,“我说,你回去可以。多少嗯他要点代价啊。”
“如果我去做瑞士的项目,他已经答应给我涨工资了。而且,”他看看我,“你知道吗?我放了半年的无薪假期,他给我开了五个月的全额工资啊。”
我不是不震惊的,慢慢坐起来,“你老板不算小气。”
他笑了,“确切地说,他们离了我不行。”
“说说窍门。”
“我制作的程序,好用,但是运算过程十分复杂。一旦出了毛病,恐怕他们连修理都修理不了。”他转着蓝眼睛说。
我高兴极了,把他的大脑袋抱过来,用力地亲了好几下,“原来你这么会算计。”
他也抱住我,头贴在我的胸前,“感谢上帝,终于把你算计回法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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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丈夫是大牛,你要心疼他,但是跟得懂得使唤
主意已定,JP提前回欧洲干活去了,之后的事情我自己操作得十分麻利。一边办签证,一边在学校办理停薪留职的手续。同时我也开始了大采购,衣服、鞋子、食物、各种书籍都提前装箱邮寄,还有我用惯了的国产的一款爽肤水。
八月份,奥运会召开。沈阳作为足球项目的分会场承担了数场比赛的组织安排工作。我有幸也参与其中,负责各个场次的法语介绍词的翻译、录音和现场播报工作。最后还给喀麦隆队的记者招待会做了翻译。
我看到小罗了,真是巨星啊。就是那么牛掰。他们十几个人坐在那里看巴西女队的比赛,这帮观众就不看女队的比赛了,全去看他去了。
有一场比赛,我教的小孩子们去做集体观众。开赛之前,交战双方的介绍录音刚一播出,我的电话就响了,孩子们像是一大群年轻力壮的鸭子一样在另一端大喊:“是你不?是你不?播音的是你不?!”
我哈哈大笑着回答他们,又说了一些工作中的趣事。挂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要告别在中国的这一段生涯了。真的到了法国,我要多久才能教出来这么多多活泼又热情的学生,要怎样才能那么近地看到世界级的名人呢?
然后就是饭局。
跟这个姐妹吃了,跟那帮朋友吃,跟这个泡完了澡,跟那个去唱歌,全赖我平时爱热闹人缘还行,是很多派对和饭局的组织者,如今我要走了,他们不是不惋惜的。大家道别好像普遍都是一种腔调,“小老外欺负你可不行。受了委屈要回来,兄弟们组团去揍他,顺便践踏一下香榭大道。”
我妈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意思,但是相对更全面了一些,“我告诉你。你在家里当主妇,现在不做的事情到时候得做了,打扫房间,做饭,洗衣服,熨衣服。他肯定是不会强迫你的,你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