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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阴手摘下风帽,冲柜上肥头大耳的吃八方哈哈一笑,倚在柜上说:“吃八方,你好,好像又长了几分膘。怎样,生意好吗?”
“哦!呵呵!老张,别挨骂了,你这张嘴可真会损人。”吃八方拍拍三阴手按在柜上的手背笑:“回来很快嘛!看你春风得意的劲头,大概走这趟镖很顺利,没挨上宝刀利剑毒药镖,算你走了狗运。里面坐,请你喝两杯,当然账要你付,宏生兄。”吃八方转向三阴手的手下打招呼:“没碰上什么风险,很乏味是不是?放心啦!下次保证你会碰上大场面,要砸中州镖局招牌的毛贼多得很呢。”
两人的口都没遮拦,可把内侧另一副座头的几个食客惹笑了。
吃八方走出柜外,亲热地挽了三阴手在角落上的座头就座,命小伙计送上两壶酒几味小菜,一面替两人斟酒一面低声说:“老张,有件事在道义上我该告诉你,不知道你爱不爱听。”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有事你就说啦!”三明手笑说:“反正你要说,不管我爱不爱听,是吗?”
“朋友嘛!好歹我都该说,是不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像很严重似的。”
“不算严重,与你这趟镖有关。”
“哦!真的?那就是严重了,怎么一回事?”
“你这趟镖,是保货还是保人?”吃八方语音更低。
“保货。”三阴手直截了当答复。“府城丰源宝号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是要钱不要命,有钱也不怕在不到人,只要保住了货,去了几个人随时可以另雇。老实说,这次押货的是二东主杜恒,他的身价嘛,还不配一个打闷棍的小蟊贼出手。他本来就是丰源可有可无的闲人,名义上他是二位东主之一,其实只是摆个样子而已。丰源的大东主徐瑜春吝啬得很,他被绑架的话,徐东主不会花一两银子把他赎回来。你问这些,那就怪了。”吃八方抢着说。
“有什么可怪的?”
“有人传出话,要请杜东主上山去凉快凉快。”
“什么?消息那儿来的?”三明手吃惊了。
“昨天满天星骆大麻子跟踪一位财神爷,跟到夕阳楼,亲耳听到那位财神爷向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病容的人说,要那人转告横山双怪,弄走社二东主时要避免与中州镖局冲突。骆大麻子吓得要死,原来他所跟踪的财神爷,不是花花公子,而是一个可以指使横山双怪的江湖人,慌张地逃出城来藏起来了,因为他掏走了那人的一只很名贵的如意钱袋,骆大麻子的三只手颇有名气的。”
“哼!原来是横山双怪两个家伙作怪,谅他们天胆也不敢与咱们中州镖局作对。”三明手傲然地说。
“话不是这样说,强龙不斗地头蛇,何况双怪并不是好相与的善男信女,贵镖局犯不着把事情挑起来。好在你保的是货,这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我可不轻松。”三阴手苦笑:“不错,我保的是货,但你知道,货主跟在货后头,出了问题岂能彼此不相关?我能装瞎子不加理会?在情在理我都不能装聋作哑,除非双怪不在我附近动手脚。”
“要是他们动手脚……”
“那就不是我就是他们。”
“你对付得了双怪吗?”
“要到时候才知道。”三明手的语气并不肯定:“我们有十二个人,我三阴手不是没见过大风浪的人。谢谢你的消息,回头我得准备准备。”
不久,三阴手与同伴带了五七分酒意匆匆走了。
食客渐多,吃八方的注意力并不因客人多而被分散,他始终对近窗口那桌的两个食客暗中留了神。那是两个身材小巧的年轻人,黑油油的头发胡乱挽了一个懒人髦,脸色姜黄却五官清秀,年岁不会超过二十,穿一袭宽大的夹袄,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凭他江湖人的本能,他知道这两位小伙子有能会替他带来麻烦。
两个小伙子比三阴手先到,叫了几味小菜,一壶洒吃到三明手离开,似乎还剩下大半壶,两人一直就在低声谈话,往邻桌的人也无法听到谈话的内容。
果然麻烦来了,一个小伙子向同伴打手式,泰然自若地离座走近柜台,双手抱胸往柜面一靠,似笑非笑地说:“祖掌柜,你和张大镖师所说的话,在下都听到了。”
话说得很悦耳,带有两三分京腔。这是说,那是不算标准的官话,决不是京师人。
“听到了也好。”吃八方一脸笑意。“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小兄弟,你的耳力真不含糊,但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有件事想拜托你。”
“小兄弟但请吩咐。”吃八方客气地说。 “听说你在开封闯了一段时间的道。”
“不错,很潦倒。在那种大地方,没有根底是不很容易混出个名堂来的。”
“你认识丰源宝号的人?”
“谈不上多少认识,不过,我是在南关混的,丰源宝号就在南关,多少有点印象。”
“那么,你对杜二东主所知不少了。”
“我对那绣花枕头毫无兴趣。”吃八方怪笑:“他除了吃玩嫖赌之外,恐怕一无长处了。”
“但这就不对了,他既然这么没有用,徐大东主敢让他出来押货。”
“他是跟出来玩乐的,摆个样子而已,大权其实在总管奚夫子手中,他也懒得管事,也管不了。”吃八方脸色一变:“小兄弟,你不像是横山双怪的人……”
“不是,拜托你转告张大镖师一声,他最好装聋作哑,那样他就会活得长久些,谢谢啦!”
两个小伙子会账走了,吃八方满腹疑云甚感不安。
“掌柜的,快来看。”收拾碗碟的店伙讶然惊叫。
那是两个小伙子留下的残肴。四色小菜碟,每个碟留下一个用手指戳穿的小洞孔,碟竟然没有其他裂痕。那盛酒的锡壶,也洞穿一个孔,行家一眼便可看出,那是用手指戳穿的。
两只酒杯,本来放在那儿是完好的,但店伙手一碰到,两只杯竟然崩坍成一堆碎砂。
吃八方只感到毛骨悚然,脊梁发冷,脸色灰败,将一只有洞孔的小碟藏入怀中,向店伙慌张地说:“不要声张,我得去警告那张镖师。横山双怪请来了可怕的内家高手。张镖师要是不自量,后果就可怕了。”
悦来老店右邻不远,是另一家规模不大的小客栈平安。六合瘟神几个人,是在午后落店的,各别落店,相互之间装成陌生人。其实,他们昨天在巩县就追上了驮队,早一天赶到荥阳布置,要试探驮队的底细,为免暴露行藏,故意在次日重新投店住宿。
三更天,店中人声渐寂。六合瘟神溜入狂剑的客房,商量如何进一步控制情势制造情势,“告密信已放在县太爷的房门口,明早他一开门,就可以捡到从门上掉下的告密信了。”六合瘟补低声说:“荣老,你猜,县太爷会相信杜东主从兰州偷运宝石羚角麝香吗?”
“他会信的。”狂剑荣昌信心十足地说:“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派人彻底检查,这一招够狠的。咱们双管齐下,不怕他们不上当。”
“明天我先走,到前面准备。如果证明他们真是丰源宝号的人,你们得加快赶来会合,以便兼程赶往娘子关。按行程,车轿该已接近太原府了,咱们的时间不多。”
“好,我们会加快赶去会合的。”
为免误伤无辜,狂剑荣昌的作法是相当慎重的,所以安排双管齐下的妙计,要摸清驮队的底。一方面散布谣言,说横山双怪要指劫杜二东主。一方面用无头信向官府告密,让官府大举搜查驮队的货物车辆,就算查不出梁剥皮的赃物,至少也可搜出那些人的兵刃来。当然,如果不是梁剥皮,杜二东主也不会有损失,当然不怕搜查。如果是,恶贼就会原形毕露。
“你今晚要不要多几个人分头监视?”六合瘟神问。
“不必了,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
天没亮,客店便开始忙碌,旅客们纷纷准备登程,店门前人声嘈杂,牲口—一准备停当。
杜东主的驮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已经是黎明时分,健骡在店前的广场集合,天气虽然寒冷,天宇中浓云密布,从北面旋来的罡风其冷彻骨,但人与牲口皆显得精神抖擞。
三阴手与十二位同伴皆显得有点紧张,注意力全放在骡车旁准备上车的杜二东主身上。他牵着坐骑偕了四位同伴在三丈外等候,留意是否有陌生人接近,只要有人胆敢冲进来向杜二东主下手,他就会拔剑阻击。
可是,并没有意外发生。
终于,总管奚夫子结算了店钱出店,店东客气地亲自送客。
帐房范老七举手一挥,大声吃喝:“大家准备,今天风大,可不要走散了。”
这不是废话吗?大官道又平又宽,怎会走散?
店门外还有不少准备上道的旅客,杂乱情形可想而知。车把式刚坐稳,杜二东主在两名小厮的扶持下正要上车,街口匆匆奔来一个泼皮打扮的大汉,排开人丛往里抢,来势甚急。
早就留了神的三阴手心中一动,丢了缰一个箭步抢先在杜二东主身前。接着,两名镖局伙计左右齐上。
“慢来!干什么的?”三阴手沉喝,怪眼彪圆。
大汉不加理睬,直往里冲。
两名镖局伙计不约而同进步出手,分别抓向大汉的双手曲池,用上了挟制术。
大汉信手一分,两名镖局伙计同时大叫一声,分向左右斜撞而出,震出立外几乎摔倒。
三阴手吃了一惊,拉开马步左掌一引,厉声沉叱:“站住!阁下好身手……”
账房范夫子不知何时已挡在杜二东主面前,急叫:“张镖师,不要紧,那是敝号从开封赶来报信的伙计,自己人。”
三阴手心中一凛,收势让开去路。一个伙计竟然信手一挥,便将他的两名得力手下震退丈外,连他自己也没有这份功力,怎不令他心中暗懔?
大汉急步左近,到了范账房面前,急急地低声说:“县衙十万火急临时召集丁勇,捕房的人已经先一步出动,即将到来,听风声说是要包围悦来老店,不许任何旅客离开。”
“哦!怎不早来禀报?”范账房脸色一变。
侯知县亲自赶到衙门发令,临时召集谁也不可能事先知道,事出意外,委实措手不及。
总管奚夫子到了,急急地说:“赶快动身,以免被波及,恐怕旅客中有不法之徒被发现了,咱们不能耽搁行程。”
“来不及了,真糟!”范账房顿脚叫,转向报讯的大汉:“你们这些饭桶!一定是被女人弄昏了头,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点用处,岂有此理!”
果然来不及了,街两端已经巡捕们所扼守,正在赶散闲人。县丞李大人官服齐全,领着两位巡检后面跟着二十名巡捕,进入店外的广场。
“所有旅客听清了,知县大人临检,任何人不许擅离,违者严惩不贷。”一位巡检大人亮声大叫。
随后到达的是丁勇,悦来老店受到包围。
动身慢的旅客无不唉声叹气,大叹时运不济,这一耽误,决不是三下两下便算以了结的。最少也得拖上半天工夫,耽误一天行程,今天是走不成啦!
县丞大人似乎早有主见,领着人到了骡车旁。杜二东主淡淡一笑,挥手示意命两个小厮退至一分,长揖为礼说:“李大人亲临,想必公务急迫。请问大人为了何……”
“等会儿知县大人也要来。”李县丞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就是开封丰源宝号的杜二东主杜恒?”
“正是草民。”
“很好。劳驾,把贵店的管事执事等人都叫来。哦!你们的货物都装载好了?”
“是的,正打算就道。”杜二东主沉着地答。
“对不起,本官奉命要检查你们的货物,有关的货单、税据、货物原产地码单等等,都清交出来查验。”
“李大人……”
“抱歉,公事公办,贵宝号是正当商号,本官也不能为私,其他的事免谈。”李县丞坚决地说:“你叫人把货物先卸下来,行李等物也先打开待检,知县大人一到,就开始检查。”
这时,丁勇已完成包围。其他的旅客皆在原地放下货担包裹待检,谁也不敢擅自走动。
街两端包围线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变故。
李大人铁面无私,杜二东主真有点措手不及。
总管奚夫子向范账房一打眼色,向杜东主身边靠。
骡车内,本来有一个黑脸膛,留了大八字胡车夫打扮的汉子,正在堆放包裹,这时停止工作,向坐在前面车座上的赶车二把手挥手示意,然后跳下车来在旁抱肘而立,那双白多黑少眼皮臃肿的怪眼中,露出不悦的神色。
二把手也跳下车,挤近奚夫子身侧,嘴皮微动,连对面而立的朱大人,也没听到二把手口中有声音发出。
“车上的东西先卸下。”一位巡检定近车门说:“先检查车辆,快!”
没有人动手,所有的骤夫皆在牲口旁挽肘而立,面无表情。
“你们怎么啦?”巡检不客气地向众人大声问。
总管奚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