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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天,湖广地境炎热如火。
湖北加上湖南,便是当时的湖广布政司,民间则沿用元朝的称呼,称湖广省。
武胜关划分南北,那是江、河两岸江湖朋友的分界线。江湖上有两大秘密帮会,北称七星会南叫金花门。这两个神秘帮会潜势力极为强大,但人数却不多。闯荡江湖的人,很少有不知这两个帮会的,但真正直接与这两个帮会打交道的人,却少之又少。该两帮会控制十分严密,很多老江湖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再就是该两帮会有些什么人,又干些什么行业掩护,是黑?是白?是正?是邪?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武胜关原称武阳关,南北大道从河南信阳州南伸,通过武胜关抵随州的应山县,继续南下经德安府,下云梦,终点在汉口巡检司,江对岸便是湖广首府武昌。
武胜关到应山这段路全程一百卅里,脚程快的人一天可以赶到。
林华的脚程快,半天已走了九十里。日影偏西,前面出现一座村寨。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不算陌生。
他用腰帕拭掉头脸的汗水,自语道:“牛心寨到了,天气太热,打打尖再走。”
他背了一个大包裹,头戴竹笠,穿一身灰直衫,脚下是多耳麻鞋,手点打狗棍,完全是村夫走卒。天气炎热,胸襟拉开,露出坚实厚壮的胸膛,脸色如古铜,整个人焕发着健康的光彩,穿的虽是贫民服,风尘满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豪迈的气宇风度,在粗犷中带有三分温文,在剽悍中带有三分雍容和蔼。总之,不管他穿什么,皆显得极为出色,谁也不敢从他的衣着中轻视他的身份。
他脚下一慢,后面蹄声得得,两匹健马轻快地驰来,马上的两位劲装年轻骑士神气地安坐雕鞍,轻摇着马鞍小驰而至。
他让在道左,扭头信目向骑士打量,心说:“唔!好俊的年青人,可能是一双孪生兄弟。”
两骑士剑眉入鬓,鼻直口方,身材修伟,脸上泛着健康的红亮光彩,年约十八九,很年轻,眼神锐利,相貌相同。戴英雄巾,天蓝色薄绸劲装,快靴,系剑,人才一表,活力充沛,薄绸劲装内的健壮肌肉如坟如丘,似要破衣而出。
两匹栗色马十分雄骏,鞍具装饰鲜明华丽,一看便知是有财有势的豪门子弟。健马缓缓下蹿,左面的青年骑士突然向林华含笑点头道:“老兄,请教,前面是什么地方?”
“叫做牛心寨,是一处很方便的歇脚站,很方便,有卖酒食的。至应山约有四十里左右。”他也和气地答。
“谢谢你,承教了。”骑士笑谢,驱马驰出,官道上留了滚滚烟尘。
片刻又来了两匹健马,骑士是中年人,也是来自北面。
将近牛心寨,鸾铃声入耳,一辆双头轻车自北驶近,那是专走河南湖广的开封府荣记车行的私用马车。这种车的特色是车厢宽,轮辐小而轮圈大,可走小路,轻快无比,加上长辕可用四匹拖马。平时,这种车只供店主和几位管事大爷使用,有时也用来送官绅们的女眷,但极少走长途出现在湖广,极不寻常。
车座上的车把式长像威猛,身材结实,长鞭一挥,“叭”一声暴响,鞭花恰在马头上空暴发,健马八蹄翻飞,在铃声中飞驶而过,车后带起的尘埃滚滚扬扬。
他嗅到一丝幽香,心说:“车中有女眷,好香,可能里面是开封的美人儿蔡红姑,沙千里的新婚妻子。”
官道通过寨西面,有一条路岔入寨门,门楼上高挂起一块大横匾,上面刻了三个朱红大字:“牛心寨。”
南来北往的旅客甚多,挑夫与推货的手车络绎于途,大型的驴车与赶驮骡的商队,成群结队各奔南北,走在这条路上,保证不会寂寞。
午正过后,正是最炎热的时光,行人旅客皆须打尖,以免中暑。他折入寨门,寨内的广场古木成荫,车和牲口倒是不少。应山附近十余座寨镇中,牛心寨与附近何家山的鸦孤寨,算是最大寨堡了,与北面的官川店形成一处繁荣的三角地带,附近大批畜产与织造品皆以此地为集散场,此地也是武昌一带畜产的供应中心,经常有大批的牛羊向南运输,回程则运来大批日用品。
但一般说来,丘陵地区的物质供应相当贫乏,百姓小民的生活程度依然甚低,牛心寨虽是大镇集,人民的生活标准,依然停留在贫困二字上,大户人家并不多,所以进得寨来,所看到的全是土瓦屋与茅舍,全镇没有几座像样的楼房,脏与乱在所难免。
广场原是市场,每三六九是赶集的日子,一早开市,午后散集后仍是广场,仅剩下孤零零的四栋茅草搭就的长棚,那是固定摊贩的贩卖场,平时也是行旅歇脚停放货物的地方。
左面一排槐树后,是一排参差不齐的店铺,有贩酒的小食店,有两间兼营客栈的车店、客人可以租到短期的坐骑,健驴、手推车等等,赶错了宿头的人,也可在店中投宿,店钱相当便宜。
食店前的控马椿上,拴了六七匹坐骑,那两位年轻骑士的栗色马也在其中。
轻车也停在店右侧的停车场上,两名店伙正帮着把式卸下匹马上槽。
他先到井架旁,放下包裹,松开绞盘放下水桶,井深十余丈,水色略浑,太深了必须用辘轳将水桶绞起。
提过一桶水,倒入一个大木盆,不等他将吊桶放回原处,大木盆突被一双毛茸茸的大手端走了。
“你干什么?”他一把抓住木盒,不悦地问。
想不劳而获端走木盆的人,竟然是轻车的把式。这家伙咧着血盆大嘴,露出一口黄板牙,怪眼涌着洋洋得意的神色,格格怪笑道:“干什么?拿去喂牲口,不对吗?”
“水可是我打起来的,老兄。”他傲慢地说。
“你打我打还不是一样?他妈的你怎么这样小气?放手,不然打断你的狗爪子。”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在外行走的人,以忍为先,但忍让也有个限度,太过软弱便不用混啦!他妈的三个字在大河两岸不算是骂人,只算是口头禅,下层社会的粗俗口语,算不了什么,后面那句打断狗爪子委实令人受不了,这不是太横蛮霸道了吗?
他冷然一笑,相当傲慢地说:“老兄,把水盆放下,我倒要看你用什么来打断太爷的手。”
车把式怪眼一翻,放下水盆怒吼:“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吗?大爷要将你弄下井去快活快活。”
吼叫声引来了不少闲人,上来了一名村夫,叫道:“大家少说两句,有话慢慢商量,怎么回事。”
车把式伸出巨灵之爪,一把抓住村夫向外推,怪叫道:“不许管大爷的闲事,滚开!”
村夫颠退丈外,几乎翻倒,立即引起众怒,挤入一个穿袍的人,喝道:“好家伙,反了,你居然敢到牛心寨来撒野,好大的胆子,你……”
车把式双手叉腰,虬髯戟立,睁着怪眼叫吼:“天子脚下金銮殿中,大爷也敢撒野,你这鸟寨是舍玩意,也敢管大爷的闲事?我,开封府蔡大爷手下首座车把式飞鞭欧文,识相的给我滚远些。”
旅客中大概有不少是来自河南,知道开封蔡家底细的人,立即有人上前打圆场,附耳向青袍人如此这般一说,青袍人脸色一变,挥手示意闲人后退,一言不发扭头便走。
飞鞭殴文更嚣张了,神气地向青袍人的背影叫:“哼!再不识相,他妈的拆了你这鸟寨。”说完,转向林华,一步步迫上吼道:“小子,跪下磕头,替大爷把水送到车旁,大爷高抬贵手饶过你一遭,不然……”
“不然,你吃掉太爷不成。”林华冷冷地接口。
两人身材一般高,但车把式要粗壮得多,手像是一把大蒲扇,五个指头粗短有力,一双腿像是两根大木椿,一看便知是练武有力的人,腰部比林华粗了一倍有余,从外表看,林华决不是这位大枯牛似的车把式的敌手,吃定了林华了。
飞鞭欧文拍拍胸膛,得隆隆怪响,拉开大嗓门叫:“大爷吃不掉你,但可以拆散你的骨头,丢你下井洗个澡。”
“十来丈深井,丢下去岂不淹死?”林华若无其事地答。
“所以你得听大爷的摆布。”
林华呵呵笑,说:“你这厮大概被毒太阳晒昏了头,所以胡说八道。我看,你真该洗个澡了吧。”声落,右脚一挑。
大木盆突然飞起,翻覆。飞鞭欧文未料到他有此一招,更未料到他能像变戏法般用盆水洗人无法躲避,被水淋了个痛快淋漓,成了落汤鸡。
这家伙反应相当快,火速向下一蹲,避开了撞来的木盆,立即扑出叫吼如雷。
林华不饶人了,左手拨开对方抓来的右爪,右拳疾飞,捷逾电闪,“砰”一声暴响,凶猛地击在对方的胸口上。
飞鞭欧文皮粗肉厚,这一拳居然挺得住,仅身形一顿而已,接着大吼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威猛地冲来。
林华冷哼一声,在对方双手搭到的刹那间向侧一闪,扭身就是一脚。
“砰”一声大震,这一脚恰好扫在飞鞭欧文的臂上。飞鞭欧文冲势更凶,直冲至井栏前方刹住脚步。
林华跟到,一掌劈在对方的腰背上。
“哎……”飞鞭欧文狂叫,终于站立不牢,向下扑倒。但这家伙仍然受得了,翻转出腿飞踢反击。
林华却退出八尺外叉手而立,两脚走空没碰上。
“起来,这次不算。”林华点手叫。
看热闹的人轰然大笑,有些则大声叫好。
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探囊拔出一把短匕首,飞鞭欧文怪眼彪圆,一声怒吼,火杂杂地冲上,一刀挥出攻取腹部。
林华左掌下沉,一拂之下,格住了对方的右小臂,匕首便停留在偏门外,无法移至中宫,等于是空门大开。
“你要行凶,打!”林华一面迫进出手一面叫,右拳突出,“砰”一声正中飞鞭欧文的左颊。
飞鞭欧文也了得,在颊部着拳的同时,左手也抓住了林华的右肘曲池,奋力擒扭。
林华吸口气,臂坚似铁,手一振,震脱了抓握,顺势一拳捣在对方的小腹上。同时,左手五指一收,便扣实了对方握匕首的腕门,喝声“丢刀!”
飞鞭欧文真听话,不但应声丢刀,同时“哎”一声狂叫,身形前俯下挫,小腹这拳是要害终于受不住了。
林华得理不让人,双拳连环痛击,一连四拳,响声震耳,每一拳皆用上了四分真力,先后在对方的肋腹开花。
“哎……呃呃……啊……”飞鞭欧文狂乱地叫,以手慌乱地保护腹肋,七荤八素地向后退,砰一声响,臀部撞在井栏上,上身后仰。
林华抢到,一把叉住对方的喉咙向下掀,直将对方的上身仰压至井口,一面叫:“老兄,你还没洗干净,下去洗好了。”
飞鞭欧文双手死死抓住井栏,连声叫:“放……放手,放……”
“讨不讨饶?”林华问。
“我……我认……认栽,认……”
林华改抓住对方的胸衣,提上抖手便扔。“砰”一声大震,飞鞭欧文湿淋淋的庞大身躯,跌出丈外,脑袋碰上一堆马粪,半边脑袋一塌糊涂。
林华拍拍手,拾过吊桶向井里放,一面向尚未爬起的飞鞭欧文叫道:“老兄,你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大不了是个赶车的而已,居然狗仗人势凶狠霸道无法无天,这次你可知道利害了吧?赶快去洗干净再来。”
两位青年骑士站在左近,其中之一摇头道:“老兄,你打了开封府蔡大爷的首座车把式不要紧,他的女婿沙千里可是个最近名震江湖的英雄,岂会轻易放过你?你麻烦大了!”
林华将水绞上,倒入木盆笑道:“不要紧,我又不到开封,怕什么?”
“沙千里朋友众多,他本人却是个江湖人,从西安仗剑向东闯,打尽天下无敌手,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谁不知少年英豪幻剑神花沙千里难缠?他在开封荣记车行投宿,剑劈河南第一条好汉飞斧陈奇,车行的东主蔡荣看上他招他为婿,目下沙千里已南下返家省亲,一去月余,蔡红姑不放心,千里迢迢前往婆家团聚。你打了沙夫人的车把式,沙千里岂肯饶过你?他的朋友岂肯袖手旁观?”
林华洗好脸,一面用腰帕擦脸,一面说:“那也无可奈何的事,我总不能等那位老兄丢下井洗澡,对不对?我可不知道沙千里是什么人,我这就一走了之,溜之大吉,谁也休想找得到我这小牛贩子。”
“恐怕你走不掉了。”
“笑话。”
“我说你一定走不掉,不信你就走着瞧。你老兄贵姓?”
“哼!我可不能告诉你。你说我走不掉,我不信这里就有沙千里的朋友,除非你们……咦!你们是……”
“朋友,别误会,我兄弟俩人可不是沙千里的朋友,但却知道附近必定有暗中护送沙夫人的高手,你离寨自无困难,他们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处置你,出了寨……老兄,如果我是你,便……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