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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懂那日为何动怒,但三公子绝不会半点有伤君姐姐,必定是君公子误会了什么。”沈明珠只顾说话,未留意隔座的青年,只知君随玉笑得越发温柔,不由脸又红了。
“沈小姐说的是,确是误会,事后我已向云书致歉。”唯隐忧徘徊不去,终是悬挂。“我是恼翩跹不该有孕。”
沈明珠一脸懵懂,墨鹞突然插口。“主上羸弱,勉强生子相当危险。”
全未想到这一层,沈明珠呀了一声,良久无语,半晌才喃喃道。“可……难道一辈子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然再是深爱,哪个男人能甘心无后。
君随玉拔了拔盖碗。“成亲之前我曾道明,他只笑了一笑……说昔年与翩跹杀人无算,作孽良多,虽是迫不得已,到底有伤天和,时常担忧不能相守终身,有此憾反倒坦然。”不是不佩服的,这等心胸世间能有几人。“若他稍有迟疑,我都不会让翩跹嫁过来。”
“这对三公子很不公平。”沈明珠不服气的抗声。“他对君姐姐一往情深,却要牺牲那样多。”墨鹞望着沈明珠,没有说话。
“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君随玉浅笑,呷了一口茶。“他可以选择不娶,选了就得按承诺的担当,不是非他不可。”
“君姐姐分明也是喜欢三公子的,难道还会嫁给别人?”
一旁话少的青年嘴角微扬,芳心无端一动,却不明白缘由,只知自己似问了句傻话。
“翩跹很聪明,再喜欢也不会把自己托给一个无力承担的男人。”君随玉淡淡道,眉间并不掩饰傲意。“纵然不嫁又何妨,难道君家养不起么?”
相当的……护短。
望着君随玉远去的背影,沈明珠对传说中的君府公子多了一重认识。
“他不适合你。”突兀的话语拉回了神思,沈明珠瞪向身边的人。君随玉走前托词有事在身,交待墨鹞护送她回谢家,言辞客气而不容拒绝,此人只是默应,倒似万般为难,她实在……无形中尴尬莫名,口气也冲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他是个好哥哥,却不是适合你的人。”青年似笑非笑的提点。
“我何时有这个意思!”圆亮的明眸凭添怒气。“你胡言乱语什么!”
俏脸唯有气怒而无被看破心事的羞恼,墨鹞忽然轻松起来。“不动心?那可是富甲天下的君公子,北地佳丽梦寐以求的良人。”
“……确实名不虚传。”沈明珠承认,又有些迷惑。“和三公子很像啊。”
“哪里像?”他可没看出来。
“就是……人很好,但又很难捉摸,似乎连别人心里想什么都一清二楚,怕怕的。”努力想着措词,长睫眨啊眨。“君姐姐好像也有点。”
沈明珠自己也不太懂,墨鹞却似明白了,轻轻笑起来。
“算你还有眼力。”
这是夸奖?沈明珠撇了撇嘴,却见对方像决定了什么,神色正起来。
“沈小姐。”
“呃?”
“像三公子那样的好丈夫,我也做得到。”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遇见心上人我也能深情守一,凡事体贴。”
“啊??”樱桃小口微张。
“另外还有一身足以保护妻小的武功,绝对丰厚的积蓄。”
“啊???”她傻怔无语。
凝望目瞪口呆的俏佳人,丢出最后一道霹雳。
“你愿不愿试试?”
啊……
这个……这个……奇怪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脑筋糊成了一团,脸却腾的红起来,结舌得不能言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明爽利落的沈家小姐,化为了一尊石像。
……太唐突了……太过份了……太无礼了……太……
无数斥责的话语盘绕胸中,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清朗的双眸全无半点玩笑,一派认真的等待,沈明珠只能傻傻的发愣。
……那紧张微握的拳,唇角轻扬的笑,半露不露的酒窝……真是……真是……
争歧
三少夫人有孕的消息在谢府传开,谢氏夫妇惊喜不已,谢夫人更亲至叮咛探问,拉着三媳促膝而谈,原本就金娇玉贵的疼护又深了一层,看在人眼中好不谙羡,暗妒的不在少数。
面对旁人的恭贺,谢三公子却一无喜意,情绪极差,连话也少了。整日盯着纤影发呆,问也不理,仿佛着了魔一般。
“翩跹……”万籁俱静的深夜,他突然推醒了妻子。“不要孩子可好。”
朦胧的睡意瞬时清醒。“不行。”
“现在还不算晚,我问过二哥,不会太痛。”他不死心的轻哄。“如果你实在想要,待过些年调养好也来得及。”
她望着他一言不发,漆黑的眸子隐没了情绪。
再怎样温柔,谎言终究是谎言,下一次他绝不会再留半分可能。
“翩跹……”
下颔有一块犹未消散的青紫,她揉了揉。“疼不疼,随玉出手重了点。”
“我该受的。”他苦笑一声,握住了纤手。“是我让你有了孩子。”
“是我自作主张。”长睫垂了下去。“对不起。”
“翩跹……”他低低的恳求。“求你听我一次,只这一次……”
“你会骗我喝落胎药么?”轻淡的问话瞬间僵住了气息。
静默了许久,他答得很艰难。
“不会。”无数次转过这个念头,却……始终不敢。
“那很好。”她扯扯唇角,笑意却不入眼底。“别让我恨你。”
他忍了又忍,狠狠道。“就不怕我恨你?”
剑眉凝着隐忍不发的愠意,盛怒仍是无比俊美,能把他气成这样……怕是只有她。细指触摸着挺秀的轮廓,话语轻得犹如梦呓。
“你会原谅的……每次都是。”
他简直要冷笑出来,死死咬着牙。
“君姐姐!”
沈明珠一把托住娇躯,霜镜捧过银盆,候她吐干净直起腰,侍女递过漱口的清茶,勉强化去了舌间的酸苦。
苍白的额际微微沁汗,病恹恹的乏力。沈明珠小心的扶着在软椅上坐下,偷瞄了眼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身影。
“适才喝的都废了,让药房再送一碗。”连日孕吐,说话也无甚力气。
“或者先停一停?这道补药味重,喝了必定要吐,已经几天吃不下东西了。”霜镜忧心忡忡的建言,瞧着她日渐消瘦,有些发急。
她只轻轻摇了摇头,霜镜不敢再说,唯有依令行事。
案边的人仿佛呆不下去,转身出了房间。
君翩跹并无郁色,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
“三公子怎么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沈明珠见人走远,不平的抱怨。“瞧着姐姐这样难受,竟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明明娇妻有孕,却一改过去的体贴,倒像局外人一般。
“孩子是我要生的,好坏自由我承担,与他何干。”娇颜平淡沉静,并无半分委屈。“本就是我自讨苦吃。”
“姐姐说的什么话,不是为三公子着想何至如此辛苦,他更应好生照料才对。”
君翩跹忍俊不住,胸口一阵翻涌,抚了好一阵才缓下来。
“他压根不想要,还得感激涕零,为我的任性感恩戴德,鞍前马后的服侍,可也太难为了些。”
沈明珠听得傻眼,想想还是不对。“怎么说也不该这样对姐姐,我瞧莎琳嫂嫂怀孕的时候脾气坏得很,颐指气使的吵嚷二哥,全家人烦死了还得让着。”说了半晌想起近日神出鬼没的人,脸红了一红,明知寻不到形迹,仍忍不住张望。
君翩跹垂睫仿佛未见。“莎琳……在沈家还好?”
“哪有不好的,二哥多护她。”几度逡巡一无所获,沈明珠微生暗恼,皱起了苹果脸。“不懂二哥喜欢什么,娇气又刁蛮,动不动就哭闹,总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最委屈的,谁见了都头疼。”
君翩跹沉默了一会。“她长于宫庭,又是西域首屈一指的美人,在鄯善国倍受尊宠,横遭一番坎坷,难免心绪失衡。”
“她确实是公主,可嫁入沈家也太会折腾。”沈明珠提起来一肚子气。“娘起先怜她身世,后来见太不懂事也着了气,逼得二哥两头为难。只好另买宅院安置,家里才清净下来。听说她还嫌院子小了,佣人少了,衣裳不够鲜丽,首饰不够精致,挑三挑四总不乐意,我二哥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刚说完窗口诡异的露出半个头,倒挂着扮了个鬼脸后再度消失,沈明珠几乎叫起来,又极力抑住,芳心如花怒放,瞬时欢喜起来。
余光瞥见君翩跹轻抚心口,她立刻紧张。“姐姐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三公子过来。”
“没事,不必麻烦。”秀致的眉尖轻蹙,半晌始平下去,恢复了神色。
望着几日之内尖削了许多的脸,沈明珠着实不解。“姐姐如此难受,尽可撒娇使嗔,三公子定会陪护左右,何必独自硬撑。”
君翩跹微笑,黑眸淡瞥,计量着不是该让某人转为明卫,再下去怕是要扭伤了纤纤细颈。
“多谢沈小姐好意,我想这脾气大概改不了。”温朗的话音自屋外传来,君随玉笑着接了一句。
沈明珠站起身。“君公子也不生气?三公子这样冷淡。”
君随玉端详素颜,按了好一阵脉才松开。
“表面上所见未必是真实。”望着清眸随口而谑。“只怕有人心里比她更难受。”
沈明珠听不懂正待再问,鼻端传来一阵药香,侍女捧着药盏掀帘而入。
霜镜探探温度正好,便掀了盖递过来。
君翩跹抿了一口略有疑惑,“怎么味道不对。”
侍女躬身应答。
“回小姐,二公子刚换了方子,说多服些时日效用是一样的,去了几味冲涩,加了些温平的替代,以免胃吐过频。”
缓缓咽下去,药仍是一样的苦,眉头却渐渐的舒开了。
“现下好生调养是重中之重,万不可再随性,记得按时诊脉。”君随玉聊了一阵,看日色不早起身叮嘱。离开西京已有段时日,眼看年关将近,不得不踏上归程,仍由谢云书与谢飞澜送出城。
君翩跹执意送至门边,马车在寒风中安静的等待。
“我再寻些滋补的灵药,有什么缺的尽管传书给我。”下次再来大约已将临盆,君随玉瞥一眼默立一侧的男子,不算太低的低语。“若到时候他还摆这种脸,你抱着孩子跟我回西京罢。”
无表情的俊颜更冷,她却漾开了笑。
皓齿微露,色若春晓,凭添无限风情。
斗气
时光流逝,扬州进入了严冬,几场冷雨过后,朽叶落了一地。
谢府上下无人不知,三公子与娇妻忽生嫌隙,面和心违。
谢家三公子获悉爱妻有孕之后即未曾开颜,亲疏之态与旧时相差甚远。难免私议渐起,猜度如蚊蝇滋生,一旦萌发便不胫而走。
“三公子传讯说今日有事晚归。”霜镜轻声禀报。
近期已成常态,不意外的瞥了下黑沉沉的窗外,撂下剪刀,以竹片挑起浆糊,小心的将绵纸糊在竹骨上,一枚小小的纸鸢终于成形,仅有手掌方圆。她泛起满意之色,擎在指尖把玩。
“看来也不是很难。”
“这样小的纸鸢?”霜镜捧过热水替她净手。“小姐怎么不做个大些的。”
“打发时间而已。”顺手调出五颜六色信笔涂抹。
“昨个听说沈小姐已至洞庭。”霜镜见她心情不错,有意引人一笑。“她嚷嚷着玩遍好山好水竟是真的,墨鹞这一路倒是快活,说不准回来就能办喜事了。”墨鹞打着护送的名义尾随而去,其心昭然若揭。
“难得他心动,比起来还是碧隼聪明,近水楼台的拐了身边人,省了千里苦追的麻烦。”佳人淡笑,少见的调侃。霜镜霎时飞红了脸,半晌才讷讷出言。“我是看好这一对,就怕门弟有差,将来沈家不答应。”
“碧隼让你问的?教你替墨鹞来探我的口风?”
霜镜唯有讪笑。“一切都瞒不过小姐。”
“让他自个掂量,只要明珠愿意用什么方法随便,但不许让淮衣父母伤心。”
“是。”最怕的便是这条,霜镜暗里叫苦。
“墨鹞跟了这些年,何至于连这也拿捏不好,没有把握他根本不会追过去。”纤手拎起纸架吹干,鸢面花花绿绿一团凌乱,犹如小儿涂鸦,大异于某人所绘,不由摇头。“过两天请个师父来教我习画。”
“何须多此一举,小姐身边自有高手。”霜镜转了个话头,颇希望借机化解连绵日久冷战。
意兴阑珊的丢开纸鸢,几不可觉的蹙眉。“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要这般斗气到什么时候,绷着一张冰块脸托辞在外,私底下关心得要命,霜镜着实不以为然。见小姐露了倦色,小心的服侍就寝,以绫帕覆住照亮的明珠,唯留下壁角一盏夜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做工精巧却画得糟糕至极的纸鸢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