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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所说的“熄灭”,居然是这个意思。
方木,你在夺走了魏巍之后,连这个名字也要夺走么?
你想用这种方式,让我从万众瞩目的神,堕落成循规蹈矩、唯唯诺诺的小老板么?
你想让这个城市的人忘记我,记住你么?
你想把那些完美的、足以写进犯罪史的“报应仪式”,统统归结到你的名下么?
江亚突然出手,把桌面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一大沓打印纸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起来,又缓缓飘落在阁楼的地板上。
江亚喘着粗气,回头盯着床头旁边的笔记本电脑。视频画面里,方木冷冷地看着他,嘴边似乎多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你等着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这个城市知道,谁才是“城市之光”!
12月9日,C市宽城区太原北街49…4号发生一起枪击案。被害人被送往附近医院抢救,行凶者逃去无踪。警方迅速赶到后,对现场进行了详细勘察并提取痕迹若干。案发地点是一家星巴克咖啡厅,店内的视频监控系统完整地记录了整个案发过程。当天下午,就有好事者将该视频录像上传至网络。短短几个小时内,几十万网民已经通过观看这段视频了解此案。
12月10日,案发第二天,警方在巨大压力下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媒体通报了部分案情。警方证实,被害人为C市公安局铁东分局副局长邰伟,凶器为一只警用九二式转轮手枪。邰伟胸部中枪,送医急救后陷入深度昏迷,尚未脱离生命危险。经追查警枪来源,并对现场提取到的监控录像进行对比,确定犯罪嫌疑人为省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的方木。
警方已将方木的照片及相关特征下发至各分局及派出所,全城抓捕。
通缉令一出,C市哗然。
更慌乱的,是“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专案组及省公安厅。
专案组负责人及方木的顶头上司边平先后被省厅领导叫去问话。一个警察在大庭广众之下枪杀另一个警察,这是不能再大的丑闻。警方最初有意隐瞒,然而,案发现场的视频监控录像被上传至网络后,任何掩饰行为都只会招致更严厉的责难。
只不过,稍稍了解案情的人都清楚,方木肯定不是“城市之光”。至于他枪杀邰伟,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两人相识近十年,即便不能说是亲如手足,也是曾并肩作战的战友。方木拿到枪之后,没有选择去干掉江亚,却枪杀很可能成为江亚的目标的邰伟,难道他疯了么?
只有一个人知道,方木没有疯。
米楠在得知此事后,马上去找分局长,却被告知分局长及杨学武等人已经被紧急召往省公安厅。米楠没有停留,径直赶往省公安厅。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又扑了一个空。
据知情人介绍,邰伟在昏迷中曾有过短暂清醒,口中含混不清地念叨着边平的名字。边平得知后,立刻中断和省厅领导的谈话,马上来到邰伟就医的市公安医院。
米楠马不停蹄的来到市公安医院。医院里已聚集了大量警务人员和新闻媒体。在场的同事告诉米楠,分局长和边平正在邰伟的病房里,并嘱咐任何人不得进入。
“我必须要立刻见到分局长和边处长。”米楠焦急地对把守在病房外面的警察说道:“方木肯定不是真正的凶手,他开枪是有原因的……”
说着,她就要往病房里闯,却被一脸铁青的警察推了回来。
“我们接到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你是自己人,别让我们为难。”
几近失控的米楠又要硬闯,却感到手臂被人牢牢拽住。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是杨学武。
“学武?你来的正好。”米楠像看到救星似的,拼命地拉住他,“快!我们一起去找分局长他们,你是和方木最后见面的人,你了解他,你一定知道,他不会枪杀邰伟的……”
杨学武被米楠拽得连连摇晃,脸上却只是报以苦笑。方木枪杀邰伟的事情,同样让他感到震惊。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方木在走廊里和他的那段对话,与其说是表明心迹,不如说是临终遗言。换句话来说,方木在拿到枪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杨学武没想到的是,方木要杀的,居然是邰伟。
两个人在原地无声地撕扯着,几米开外,就是那扇紧闭的病房。病房里,是分局长、边平和昏迷不醒的邰伟。然而,那里并不安静,激烈的争吵声依稀可辨。突然,一个声音骤然提高了音量,听上去,似乎是边平。
“事到如今,我知道你不能再相信方木。但是,请你相信我,好么?”边平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却有不容动摇的坚决,“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就行!”
话音刚落,病房里就陷入一片死寂。足足十分钟之后,分局长和边平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
见他们二人出来,早已等候多时的记者们蜂拥而上,闪光灯咔嚓咔嚓地闪个不停,十几只话筒也伸到了他们面前。
“案情有新进展么?”
“邰局长的情况如何,何时能清醒?”
“请问方木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警方认为是否有必要再次严格管理枪械使用?”
……
分局长和边平对视了一眼。边平点点头,分局长则重新面向话筒和摄像机,面无表情地说道:“刚才,医生告诉我们,邰伟局长已经被确诊为脑死亡。其他的,无可奉告。”
说罢,他就推开面前的记者,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边平紧随其后,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头儿!”
分局长和边平扭头过去,看见泪流满面的米楠被杨学武死死地拽住,正不断挣扎着。
“去找找他,求求你们,找到他,别让他出事……”
分局长咬咬牙,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前行,边平盯着米楠看了几秒钟,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急于探求更多真相的记者们簇拥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米楠的脚一软,瘫倒在杨学武的怀里。
“救救他,救救他,我知道他想干什么……”米楠几乎哭的人事不省,“他会死的……”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只有一个问题:方木,你在哪里?
警方在寻找方木,因为他必须对自己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还要承担责任。
米楠在寻找方木,因为她希望他活下去。
江亚也在寻找方木,因为这个城市里只有一个“城市之光”。
他不会离开C市,至少他现在无法离开。他一定就在这个城市中的某个角落,或是躲藏,或是伺机而动。
每个夜晚,江亚都会独自驾车出行,即使身后不远处就跟着一辆私家车外观的警车,他毫不在乎。
方木放走了魏巍后,让江亚失去了和魏巍当面了结恩怨的机会,这让他对方木心生恨意。但是,因为错杀廖亚凡的缘故,江亚对方木的恨意多少打了些折扣。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方木主动招惹到江亚的头上,而且是剥夺了他最重视的东西。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忍受。
那就来吧。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江亚伸手打开车窗,寒冷的空气一下子灌进驾驶室。他瞟了一眼身后紧紧跟随的警车,笑了笑,迎着扑面的寒风翕动着鼻子。
他像一只猎犬,在钢铁森林中从容不迫地追捕猎物。那个四处躲藏的警察就是……该叫他什么呢,一只羸弱的兔子,或是一只愚蠢的山猪?
要知道,这家伙曾经佩戴着警徽,代表至高无上的国家司法权力。可是现在,他只是猎物,即将被咬断喉咙,吸干血液的猎物。
想到这个,就让人心满意足。
江亚突然有一种冲动,真该让那些无知的市民瞧瞧,“城市之光”是他这样强大、睿智、警惕又无畏。那个架着近视眼镜,苍白瘦削的文职警察,怎么配得上这个名号?
他骄傲又有些落寞地仰起头,竭力唿吸着这个城市的空气,似乎想在那夹杂着各种味道的无色物质里寻找那个人的气息。
你逃不了多久的。
江亚沉浸在自我营造的氛围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警车已经悄然无踪了。
12月11日,警方对方木的住宅进行彻底搜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发觉方木有出逃的迹象。但是,鉴于方木的父母尚在国外,警方已经会同铁路、公路及机场等部门,严查死守,坚决把方木控制在C市之内。同时,警方已在全市范围内展开大规模搜捕行动,对任何可能被方木选为藏身地的位置都采取监控措施。然而,上述命令下达十几个小时后,警方再次下发内部通知,除进出C市的各交通要道依旧严密布控之外,其余警力立刻中止一切对方木的侦查活动,理由是等待上级领导的进一步部署。
没有人理解这个命令的真实含义,分局长和边平对一切疑问均三缄其口。
12月12日。阴。北风三到四级。又一股寒流即将袭向C市。暴雪将至。
晚8点半。
市公安医院里,几个医生带着实习生们转入住院部三楼的走廊,开始一天中最后一次查房。
本就是例行公事,所以查房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
负责把守的两个警察一脸倦色,抬头看看胸外科主任和其他医生,就挥挥手放行了。≮墨斋 。。≯
对于主任来讲,这个叫邰伟的脑死亡患者是个奇怪的家伙。医院领导特意嘱咐,对他的病情只做常规检查即可,至于别的,不要问。所以他也只是随便翻了翻血压和心跳记录,草草问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其他人跟着他鱼贯而出,唯独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实习生在病床前站了几秒钟,静静地凝视着长眠中的患者,直到同伴在门口不耐烦地招唿他,这才脚步匆匆地离去。
回到走廊里,主任随口向同事问道:“那小伙子是谁啊?挺好学的。”
“哦?”同事惊讶道,“我不认识他啊,他不是你的学生么?”
主任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向身后的队伍望去,这才发现,那个男实习生已经无影无踪了。
市公安医院门口,男实习生疾步走下台阶,边走边四处环视。阴霾的天空下,公安医院门口人迹寥寥,只有几辆出租车停泊待客。实习生边走边解开白大褂扣子,随手扔在院内的长椅上。除下口罩的时候,他刚好走到一盏路灯下,昏黄的光圈中,方木苍白瘦削的面庞露了出来。
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双手插在外套的衣袋里,慢慢地向街角走去。
在这种天气中,路上行人很少。偶尔遇到几个,也都是行色匆匆。看他们各自的神情,似乎都在盼望着那个温暖的房间和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这种心情让他们无暇顾及身边这个形单影只的年轻男子,更没有留意他脸上警惕的表情。
方木沿着街边慢慢地走着,不时扭过头来打量着身边经过的人和车辆。转到一条小巷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两道车灯照射过来,随即,一辆白色捷达车在他旁边一闪而过。方木侧过头去,只看到模煳的车牌和两盏闪亮的尾灯。转眼间,捷达车就向左转,消失在前方的路口。
方木停下脚步,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看看铅灰色的天空,突然笑了笑,随即从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嘴里,接着又拿出手机,按动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面向眼前这条漆黑的小巷。没有路灯,两侧都是高高的墙壁。方木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紧张,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但是,几秒钟后,他还是迈动脚步,向小巷里走去。
小巷里比想象的还有黑暗,如果不是还辨的清方向,方木几乎会撞到墙壁上。他圆睁着眼睛,徒劳地盯着眼前浓稠如墨的夜色,脚下不时踢到各种各样的杂物,一路上走的跌跌撞撞。
这虽然是一条笔直的路,却有几个岔路口,各自通向未知的去处。经过那些墙壁间的空洞,仿佛在一只只半梦半醒中的巨兽面前走过。它们悄然蹲踞着,双眼紧闭,巨口大张,随时准备吞噬那些战战兢兢的猎物。每到这个时候,方木都要放慢脚步,留心倾听之后,才缓步通过。
他在等待着,等待最后时刻的降临。这让他感到恐惧,更感到一丝释然。似乎这个结局,已经让他期盼已久。
小巷只有两百米左右的长度,前方就是另一条马路,隐约可见灯光和偶尔经过的车辆。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方木望着那里,身上竟然渐渐暖和起来。
明与暗。生与死。人间与地狱。明明可以走在灯光下,奔赴温暖的小家和丰盛的晚餐,为什么我要流连于黑暗的小巷,在一片寂静中等待那缕强光的降临呢?
这已经不是所谓命运或者职责的问题了,只是方木觉得必须要这么做,非此不能让一切彻底终结。
正想着,距离走出小巷只有不到五十米左右。什么也没有发生。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始终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懈。方木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脚步轻快了许多,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