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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公子脸色一沉,也不说话,推开瑟瑟发抖的小二,立即下楼,韩豫尘二人急忙跟上。刚下去一楼,就听一个低柔的声音说道:“你还要闹去什么时候?!出手打伤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你就不觉得羞愧?!”
韩豫尘一听这声音,不由一愣,急忙快步走下去,却见一楼大厅桌椅板凳乱七八糟,所有人都躲去了桌子下面不敢出来,掌柜的捂着半边脸在哀叫,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而大厅正中站着两人,竟然是念香和容香!他正抓着容香的胳膊,脸色阴沉之极。
容香淡淡说道:“他们不会武功,难道我就该怜悯?谁让他们生来就弱!被人踩去脚底也是活该!”
念香大怒,脸色铁青地看着她,拳头慢慢捏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是打算出手教训她一下。
韩豫尘终于忍不住急道:“念香……!你……你已经恢复了么?!”
念香微微一怔,急忙回头,却见韩豫尘急急走了过来,他拱手作揖,朗声道:“原来是韩兄!好久不见!”
韩豫尘见他眉宇间一派清明,说话条理分明,显然早已恢复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这一路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怔怔看着他,被动地回礼,“好久不见!念……泉兄!你们怎会来洛阳?”
念香刚要说话,却听楼上忽然传来一个低沉雄浑的声音,“是从泰山派顺路过来的吧?我倒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沈小角怎么样了?!”
容香脸色陡变,如同见鬼了一般猛然回头,就见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人,白衣飘飘,领口与袖口都点缀黑色丝绸,英武迫人的脸上满是凛然的神色。她如遭雷亟,忍不住退了一步,仿佛承受不了压力,双肩开始瑟瑟发抖。
鹤公子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多做停留,然后目光便落去念香脸上,轻道:“回答我的问题,泉家老三。”
念香心知此人必然是韩豫尘经常挂在嘴边的大哥鹤公子,他对此人仰慕很久了,今日一见果然正气凛然,是个光明阳刚的人物,心下不由大是叹服,忍不住便起了亲近之意,于是也不计较他的质问,张口正要解释,谁知容香忽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尖利而且刺耳,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却在急急地压抑着,“沈小角被我杀了!大卸八块,你想怎么样?!”
第三十八章
鹤公子脸色阴沉,静静看了她一会,良久,方轻道:“你再说一遍。”
韩豫尘见他已然动怒,急忙要上前打圆场,念香抢先一步挡去容香面前,对鹤公子朗声道:“沈小角没事!她只是说气话,请不要当真。”
鹤公子定定看了容香好久,她也不回避,昂然回望过去,眼底满是倔强。半晌,鹤公子才轻道:“我可以相信你?”
念香沉声道:“玉色峰的人,还不至于对你打诳语!”
鹤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一扫方才的阴森紧迫,他用力拍了拍念香的肩膀,赞道:“好!泉家老三!我喜欢!走,喝酒去!”
念香急忙悄悄给容香使眼色,让她跟过来。她却只是站着不动,似乎在发呆。韩豫尘柔声道:“容香小姐,无论你与大哥有什么误会,总有解决的一日。大家何不趁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呢?大哥他这三年来也很辛苦。”
容香怔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误会?什么误会?!此人所到的地方,都令我恶心!”她铿地一声抽出剑来,寒光一闪,将面前的桌椅砍成两半,一旁的小二吓得摔去地上,两腿瑟瑟发软,再站不起来。
容香森然瞪着他,轻声道:“你看什么?看我的笑话?你好大的胆子!”
她将剑一竖,手腕一送,竟然当场就要将那小二刺穿!念香大骇,刚要上前阻止,眼前忽然一花,鹤公子不知什么时候窜了上来,白色的袖子一展,只听“叮”地一声,容香手里的剑竟然弹了开去!
鹤公子厉声道:“你还要闹去什么时候?!”他直直一掌劈去她胸口,这原本只是虚晃一招,想将她从小二前面逼开,谁知她竟然动也不动,冷眼看着他的手劈上来。鹤公子大惊,急忙要收力,却哪里收得回来!
“碰”地一声闷响,容香倒退数步,脸色忽然一白,张口吐出一口血来。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话也说不出来。鹤公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不敢相信刚才真的是自己下手打伤了她。
容香抹去唇角的血,双目深邃地看了他一会,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将手里的剑光当一声丢去地上,转身就走。念香怔怔看着她略有些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抬脚要去追,却被韩豫尘悄悄拉住袖子,“你别去。”
话音刚落,鹤公子就一声不出地追了出去。韩豫尘轻道:“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三年了,拖得够久了。”他又岂会不明白,他大哥千里迢迢专门从朝鹤宫赶来洛阳的真正目的呢。
念香默默点了点头,回头笑道:“既然如此,只有你我二人来品尝美酒了。韩兄。”
两人坐去角落里,吩咐惊慌的小二上酒菜。韩豫尘深深看着他,却也不说话。念香低头喝了一口酒,轻道:“你……是不是知道许多?”
韩豫尘装傻,笑道:“知道什么?”
念香叹了一声,“是不愿说,还是不知道?”
韩豫尘沉吟半晌,才正色道:“我先问你,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哪怕是一点点细节?”
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么?也不尽然吧!至少,他还记得一双手温柔的触感,还记得一些切切的话语。眼前始终有云雾环绕,他看不清真相。可他总觉得,再过一些时候,再久一点,他或许就能够想起什么重要的东西,想起一些重要的承诺。
韩豫尘忽然一口喝干杯中酒,说道:“我不愿说。我说了,便违背了她的愿望。你自己答应过她什么,你要自己想起来。”
念香早知他一定会这样回答,当下只有无奈苦笑。他转着手里的杯子,喃喃道:“她……是不是叫司马习玉?她是一个……郡主?”
韩豫尘有些吃惊,“你已经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
念香轻道:“我在泰山派见到她一次,觉得十分熟悉。而且,她去找林玄中,威胁他不许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原来……真的是她。”
那张脸,那声音,那笑容,他都从灵魂深处感到熟悉无比。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他忽然再也坐不住,将杯子一放,沉声道:“我要去找她。韩兄,请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
韩豫尘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们出来也是为了寻找她和端木容慧。她那日被胡杨带走,我便再没见过她。”
念香站了起来,“好,那我去找胡杨!她是什么地方人?”
韩豫尘见他说走就走,心下也不由大慰,“她是杭州人,杭州司马府。她父亲是当朝宰相。”
宰相的女儿!念香勾起嘴角,来头真够吓人的!谁知韩豫尘又道:“她的外婆,就是当朝皇帝的姑母,所以,她被册封为郡主。”
念香苦笑一声,仰头叹道:“金枝玉叶!前途茫茫!韩兄,告辞!”
他转身就走,当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韩豫尘自斟一杯酒,却不喝,送去一直沉默发呆的黎景唇边,柔声道:“他欲上下求索,我却只求及时行乐。这上好的竹叶青,佳人不可浪费。”
黎景脸一红,却依然微笑着就着他的手一口喝干杯中酒。
××××
自从居生生的伤痊愈之后,端木便再也没有清净的日子,她根本不是能安静待在屋里的人,成天要出门玩。这个脾气刚好对了端木老爷子的胃口,两人甚至开始商量着出海去寻找所谓的仙山。
这下可把端木容慧给吓坏了,新媳妇还没过门,居然就沾染上他老爹那可怕的习气,这还得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带着居生生离开端木世家,让她离自己那脱线老爹远一点。
居生生窝在软垫里,笑得好像一只被喂饱的猫。她轻轻揭开窗帘,看着外面移动的绿树高山,笑道:“咱们要去哪儿啊?你之前说带我去看好玩的,是什么?”
端木有些心虚地端起茶杯,先前为了骗她离开端木世家,他说了慌话,眼下被问到鼻子上,他只得在肚子里苦搜借口来圆,堂堂的端木世家三公子,近段时间总被这个小女子逼得一身冷汗。
“喂,说话啊。”居生生凑近过去,抓了抓他的长发,在端木看来,她就是一只在撒娇的猫。他轻轻攫住猫爪子,将她抱去怀里,总算编好了一个借口,“咱们先去洛阳别府,至于有什么好玩的,你到了以后就知道了。”
居生生撅起嘴,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真的?我怎么觉着你是在骗人?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端木抬眼深深看着她,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算啦,”她伸了个懒腰,趴回软垫上,“就算没好玩的事情,我也不在意的。只要能出来透透气,就很开心了。”
端木抬手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舒服的靠去他腿上,青丝泻去他雪白的衣服上,他干脆细细拈起来,替她编起一根根小辫子,车厢里一片安详的寂静,只有案上的茶水随着马车的移动缓缓摇晃着,散发出淡淡的烟雾。
居生生闭起眼睛,几乎要睡着,马车忽然猛地一停,车中两人都是微微一惊,端木沉声道:“玉带,怎么了?”
小童玉带在外面急道:“公子!是……是司马姑娘!”
居生生急忙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外面日光璀璨,六月骄阳,刺得人眼睛也花了,她看见马车前立着一匹漆黑雄壮的巨马,马上骑着一个白衣女子,她一双比夜空还要深邃的眼睛,正直直看着自己。
“习……习玉!”居生生喃喃地叫了一声,马上的习玉看了她许久,终于露出一个欣慰温柔的笑意,居生生再也忍不住,直接扑了上去,大叫道:“习玉!习玉!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看我?”
习玉跳下马来,由她抱着自己一顿乱蹭,她脸色有些发白,脸也清瘦了许多,更显得一双眼如同潭水一般清澈深邃。她低头温柔地看着居生生哭得毫无形象的脸,然后抬手替她擦眼泪。
“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看你过得幸福,我终于安心了。”她低声说着,眼睛里有些湿润。这些日子,她几乎每日都要被恶梦惊醒,梦里,只有那个远远飞离他的灰色身影,和生生胸口溅射出来的殷红鲜血。
“你这样好,我真的很开心。”习玉摸了摸她的头发。
居生生吸着鼻子,急道:“你不在,我一点也不好!你别走啦!我们说好了永远在一起的!我陪你一起去找念香,把他抢回来!习玉!习玉!这些日子你去了什么地方?”
习玉微微一笑,“说来话长。生生,你永远是这么孩子气,马上都快嫁人了,以后要稳重一些。”
居生生见她无论说话还是微笑都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心下不由大慌,急道:“你怎么了?习玉?我……我好像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习玉仰首看了看天空,轻轻将她放开,柔声道:“我要赶路,去玉色峰。生生,祝福我。”
居生生伸手要去抱她,却被她轻轻推开,“生生,如果我能平安回来,咱们一定永远也不分开。我这一去,是抱着必死的心情!”她轻轻说着,轻轻一纵,立即跳上马背。
日光刺眼,居生生隐约看到她脸上有闪烁的泪,却看不真切。
“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已经和父亲诀别,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生生,你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习玉用力一扯缰绳,巨马发出痛楚的嘶鸣,她的身影背着阳光,在居生生眼中形成一个定格,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忘不了习玉这一刻的决绝与毫不犹豫。
“……保重!”巨马撒开四蹄,扬尘而去。居生生呆呆站在原地,茫然,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心头一种钝钝的痛,令她眼泪也流不出来。
端木把手轻轻放去她肩上,柔声道:“上车吧,日后总有相见之日。”何况,他与玉色峰,还有一笔帐没算清呢!
习玉挥手甩着马鞭,令它飞快地奔跑,这样,迎面而来的风就会把她满脸的泪水吹干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在金陵遇到前来寻找自己的父亲,他震怒的神情和悲伤的话语到现在她都无法忘记。
「你要去找他,从此就不要做我女儿了!司马家没有你这样叛逆的女儿!」
她只有深深地跪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一个字也不说。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头!」
她泪流满面,只有用力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转身就走。父亲在后面嘶声道:「你……你不要后悔就好!放弃从小的锦衣玉食,去追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你不是我女儿司马习玉!」
她怔了半晌,才轻声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父亲终于撑不住流出眼泪,却倔强地背过身子不再看她。她深深看着那已然苍老的背影,许久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她不能尽孝,她不能保护自己的朋友。她或许什么也做不到。可是,除了这样不顾一切向前走,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