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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花香浮动,乌语啁啾,堂前正有双燕子在衔泥做窝。
田思思道:“这屋子是你自己的?”
张好儿道:“嗯。”
田思思道:“是你自己买下来的?”
张好儿道:“前两年刚买的,以前的主人是位孝廉,听说很有学问,却是个书呆子,所以我价钱买得很便宜。”
田思思叹了口气,又笑道:“看来做‘慈善家’这一行真不错,至少总比读书中举好得多。”
张好儿的脸好像有点发红,扭过头去轻轻咳嗽。
田思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笑着,道:“秦歌今天会到这里来?”
张好儿道:“我先带你到后面去歇着,他就算不来,我也能把他找来。”
后园比前院更美。
小楼上红栏绿瓦,从外面看过去宛如图画,从里面看出来也是幅图画。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这地方好美。”
张好儿道:“天气太热的时候,我总懒得出去,就在这里歇夏。”
田思思道:“你倒真会享福。”
其实她住的地方也绝不比这里差,却偏偏有福不会享,偏要到外面来受罪。
张好儿笑道:“你若喜欢这地方,我就让给你,你以后跟秦歌成亲的时候,就可以将这里当洞房?”
田思思眼圈好像突然发红,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张好儿柔声道:“我早就说过,一看你就觉得顺眼,这就叫缘份。”
她拍了拍田思思的手,又笑道:“现在你应该先好好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秦歌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叫醒你,你可要打扮得漂亮些呀。”
田思思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看着那双赤脚,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张好儿笑道:“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我这就去找几件漂亮的衣服,叫小兰送过来。”
田思思道:“小兰?”
张好儿道:“小兰是我新买的丫头,倒很聪明伶俐,你若喜欢,我也可以送你。”
田思思看着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无论干哪一行的都有好人,她总算遇着了一个真正的好人。墙上挂着幅图画。
白云缥缈间,露出一角朱檐,仿佛是仙家楼阁。仙山下流水低回,绿草如茵,一双少年男女互相依偎着,坐在流水畔,绿草上,仿佛已忘却今夕何夕?今世何世?
画上题着一行诗:
“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美的图画。好美的意境。
“假如将来有一天,我跟秦歌也能像这榉子,我也绝不会想做神仙。”
田思思正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外面忽然有人在轻轻敲门。
门是虚掩着的。
田思思道:“是小兰吗?……进来。”
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俏丫环。捧着一大叠鲜艳的衣服走了进来。低着头道:“小兰听姑娘的吩咐。”
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不生气时嘴也好像是噘着的。
田思思几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田心!
这俏丫头赫然竟是田心。
田思思冲过去抱住她,将她捧着的一叠衣服都撞翻在地上。
“死丫头,死小鬼,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这丫头瞪大了眼睛,好像显得很吃惊,吃吃道:“我来了两年。”
田思思笑骂道:“小鬼,还想骗我?难道以为我已认不出你了吗?”
这丫头眨眨眼,道:“姑娘以前见过我?”
田思思道:“你以前难道没见过我?”
这丫头道:“没有。”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已不认得我?”
这丫头道:“不认得。”
田思思也开始有点吃惊了,揉揉眼睛,道:“你……你难道不是田心?”
这丫头道:“我叫小兰,大小的小,兰花的兰。”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像说谎,也不像是开玩笑。
田思思道:“你……你莫非被鬼迷住了?”
小兰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个神经病人似的,再也不想跟她说话了,
垂头道:“姑娘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我这就下去替姑娘准备水洗澡。”
她不等话说完,就一缕烟似的跑了下去。
田思思怔住了。
“她难道真的不是田心?”
“若不是田心,又怎会长得跟田心一模一样,甚至连那小噘嘴都活脱脱像是一模子里刻出来的。”
“天下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田思思不信,却又不能不信,
两个很健壮的老妈子,抬着 一个很好看的澡盆走进来。
盆里的水清澈而芬芳,而且还是热的。
小兰手里捧着盒豆蔻澡豆,还有条洁白的丝巾,跟在后面,道:“要不要我侍候姑娘洗澡?”
田思思瞪着她,摇摇头,忽又大声道:“你真的不是田心?”
小兰吓了一跳,用力摇摇头,就好像见了鬼似的,又溜了。
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着哺喃道:“我才是真的见了鬼了……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她心里虽充满了怀疑,但那盆热水的诱惑却更大。
没有任何一个三天没洗澡的女人,还能抗拒这种诱惑的。
田思思叹了口气,慢慢地解开了衣钮。
对面有个很大的圆镜,映出了她苗条动人的身材。
她的身材也许没有张好儿那么丰满成熟,但她的皮肤却更光滑,肌肉却更坚实,而且带着种处女独有的温柔弹性。
她的腿笔直,足踝纤巧,线条优美。
她的身子还没有被男人拥抱过。
她在等,等一个值得她等的男人,无论要等多久她都愿意。
秦歌也许就是这男人。
她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好像己变得比盆里的水还热些,
贴身的衣服已被汗湿透,她优柔的曲线己完全在镜中现出。她慢慢地解开衣襟,整个人忽然僵住!屋里有张床,大而舒服。
床上高悬着锦帐。
锦帐上挂着粉红色的流苏。
田思思忽然从镜子里看到,锦帐上有两个小洞。
小洞里还在发着光。
眼睛里的光。
有个人正躲在帐子里偷看着她1
田思思又惊又怒,气得全身都麻木了。
她用力咬着嘴唇,拼命压制着自已,慢慢地解开第一粒衣钮,又慢漫地开始解第二粒。
突然间,她转身窜过去,用力将帐子一拉。
帐于被拉阃,赫然有个人躲在帐后。
一个动也不动的人。
偷看大姑娘洗澡的人,若是突然被人发现,总难免要大吃一惊。
但这人非但动也不动,脸上也完全没有丝毫吃惊之色。
这难道不是人,只不过是个用灰石雕成的人像?
(四)
田思思知道他是个人。
非但知道他是个人,而且还认得他。
“葛先生!”
那恶鬼般的葛先生,阴魂不散,居然又在这里出现了!
田思思吓得连嗓子都已发哑,连叫都叫不出来,连动都不能动。
葛先生也没有动。
他非但脚没有动,手没有动,连眼珠都没有动。
一双恶鬼般的眼珠,直勾勾地瞪着田思思,眼睛里也全无表情。
但没有表情比任何表情都可怕。
田思思好不容易才能抬起脚,转身往外面跑。
跑到门口,葛先生还是没有动。
他为什么不追?
难道他已知道田思思跑不了?
田思思躲到门后,悄悄的往里面看了看,忽然发现葛先生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瞪在她原来站着的地方。
“这人莫非突然中了邪?”
田思思虽然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好的运气,心里虽然还是怕,但是这恶魔若是真的中了邪,岂非正是她报复的机会?
这诱惑更大,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咬着嘴唇,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里走。
葛先生还是不动,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瞪着原来的地方。
田思思慢慢的弯下腰,从澡盆上的小凳子上拿起盒澡豆。
盒子很硬,好像是银子做的。
无论谁头上被这么硬的盒子敲一下,都难免会疼得跳起来。
田恩恩用尽全身力气,将盒子摔了出去。
“咚”的,盒子打在葛先生头上。
葛先生还是没有动,连眼珠于都没有动,好像一点感觉都发有。
但他的头却已被打破了。
一个人的头若被打破,若还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他就不算是死人,也差不多了。
田思思索性将那小凳子也摔了过去。
这次葛先生被打得更惨,头上的小洞已变成大洞,血已往外流。
但他还是动也不动。
田思思松了口气,突然窜过去,“啪”的,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他还是不动。
田思思笑了,狠狠的笑道:“姓葛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田大小姐并不是个很凶狠的人,心既不黑,手也不辣。
但她对葛先生实在是恨极了,从心里一直恨到骨头里。
她一把揪住梆先生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反手又是一顿耳光,“劈劈啪啪”,先来了十七八个大耳光,气还是没有出。
洗澡水还是热的,热得在冒气。
一个人的头若被按在这么热的洗澡水里,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田思思就将葛先生的头按了进去。
水星没有冒泡。
难道他已连气都没有了?已是个死人?
田思思手已有点发软,将他的头提了起来。
他眼睛还在直勾勾的瞪着,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田思思有点发慌了,大声道:“喂,你听见我说话吗?……你死了没有?”
突听一人格格笑道:“他没有死,却已听不见你说话了。”
笑声如银铃。
其实很少有人能真的笑得这么好听,大多数人的笑声最多只不过像铜铃,有时甚至像是个破了的铜铃。
白思思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是张好儿来了。
笑声也是干“慈善家”这一行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张好儿自然是这一行中的大人物,所以她不但笑得好听,也很好看。
田思思恨恨道:“你认得这人?”
张好儿摇摇头,冷笑道:“这种人还不够资格来认得我。”
田思思冷笑道:“那么,他怎会做了这里的入幕之宾?”
张好儿眨眨眼,道:“你真不知道他怎么来的?”
田思思道:“我当然不知道。”
张好儿道:“我也不知道。”
她忽又笑了笑,道:“但我却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田思思道:“快说。”
张好儿道:“你难道看不出他被人点住了穴道?”
田思思这才发现葛先生果然是被人点了穴道的样子,而且被点的穴道绝不止一个地方。
但葛先生武功并不弱,她一向都很清楚,若说有人能在他不知不觉中点住他七八处穴道,这种事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田思思忍不住道:“是你点了他的穴?”
张好儿笑道:“怎么会是我?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田思思道:“不是你是谁?”
张好儿悠然道:“你猜猜看,若是猜不出,我再告诉你。”
田思思道:“我猜不出。”
她嘴里说“猜不出”的时候,心里已猜出了,忽然跳了起来,道:“难道是秦歌?”
张好儿笑道:“猜对了。”
田思思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
过了很久,她才能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他已经来了?”
张好儿道:“已经来了半天。”
她又解释着道:“他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窜到这小楼上来,就在暗中跟着,这人在帐子上挖洞的时候,他就点了他的穴道。”
帐子后果然有个小窗子,他们想必就是从这窗子里掠进来的。
张好儿笑道:“奇怪的是,帐子后面出了那么多事,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那时难道在做梦?”
田思思的确在做梦。一个不能对别人说出来的梦。
她红着脸,低下头,道:“他人呢?”
张好儿道:“他点住这人的穴道后,才去找我……”
田思思忽然打断了她的活,咬着嘴唇道:“那时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也免得我被这人……被这人……”
“偷看”这两个宇,她实在说不出来。
张好儿道:“他虽然不是君子,但看到女孩子在脱衣服时,还是不好意思出来见面的。”
田思思的脸在发烫,低着头道:“他……他刚才也看见了?”
张好儿道:“帐子上若有两个洞,就算是君子,也会忍不住要偷看两眼的。”
田思思不但脸在发热,心好像也在发热,嗫嚅着道:“他说了我什么?”
张好儿笑道:“他说你不但人长得漂亮,腿也长得漂亮。”
田思思道:“真的?”
张好儿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是真的?我若是男人,我也会这么说的。”
田思思头垂得更低,虽然不好意思笑,却又忍不住在偷偷地笑。
对一个少女说来,天下绝没有再比被自己意中人称赞更美妙的事了。
张好儿道:“我只问你,你现在想不想见他?”
田思思道:“他在哪里?”
张好儿道:“就在楼下,我已经带他来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田思思已要转身往外面走。
张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