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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还围在桌子旁,看着碗里的三只骰子。
三个六。金大胡子居然随随便便就掷出了三个六,佩服他都不行。
秦歌忽然发觉金大胡子比他更像个“大侠”了。
在赌场里本只有赢钱的才是英雄。
所以秦歌从人丛里走了出去。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忽然撞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和尚。
秦歌皱了皱眉,喃喃道:“今天我为什么老是遇见和尚?……这就难怪我输了。”
那和尚却在微笑着,道:“施主今天遇见了几个和尚?”
秦歌道:“连你两个。”
和尚笑道:“连我也只有一个。”
秦歌抬起头仔细看了他几眼,忽然发现这和尚还是刚才那和尚,圆圆的脸,笑起来像个弥陀佛。
英雄与醉酒鬼
(一)
不但和尚在这里,那道士和秀才也回来了。
秦歌眨了眨眼,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和尚道:“你本来就在这里。”
秦歌四面看了看,头也四面转了转。
他眼晴也不会动了,眼睛要往左面看的时候,头也得跟着往左面转。
和尚笑道:“这里还不是地狱,只不过距离地狱不远了。”
赌场和地狱有时实在差不了多少。
秦歌揉揉眼睛,道:“你们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和尚点点头,道:“既然能来,也就能走。”
秦歌道:“你们现在为什么又来了?”
和尚道:“既然能走,也就能来。”
秦歌想了想,喃喃道:“有道理。和尚说的话,为什么总好像很有道理。”
和尚道:“因为和尚是和尚。”
秦歌又想了想,忽然大笑,道:“有道理,这次还是你们有道理。”
和尚道:“你知道我们刚才为什么要走?”
秦歌摇摇头。
和尚道:“为了要让你赚五万两银子。”
秦歌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你是个明白人。”
和尚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为什么要来?”
秦歌道:“为了要让我再赚五万两银子?”
和尚道:“不对。”
秦歌道:“你们一走,我就赚五万两银子,我一输光,你们再回来,那又有什么不好?”
和尚道:“只有一样不好。”
秦歌道:“哪样不好?”
和尚道:“你输得太快。”
秦歌又大笑,道:“所以这次你们不肯走了?”
和尚道:“不肯。”
秦歌忽然瞪起了眼睛大声道:“你们真的不走?”
和尚道:“和尚不说谎。”
秦歌道:“好,你们真的不走,我就真的走。”
他大笑着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我先走一步,到哪里去等你?°
和尚向上面指了指,道:“到那里去!”
秦歌笑道:“你看我现在还上得去吗?”
和尚笑了。
下面的人要上去的确不容易。
就算你已上去,一个不小心,还是会掉下来的。
掉下来时就快得多了。
(二)
秦歌的身子一直往下沉,就好像真的要沉到地底下去。
幸好还有田思思在旁边扶着他。
像秦歌这样的人物,走出赌场里,居然没有一个人送他出来。
田思思很替他不平,也很替他生气。
就算秦歌并没什么了不起,至少总是他们的大主顾,而且又输了那么多,金大胡子总该照顾他才是。
事实上,她刚才就曾经气冲冲的去责问过金大胡子:“你难道看不出他已经喝醉了?”
金大胡子笑笑,道:“这里的酒本就是免费的。”
田思思道:“你既然知道他已经喝醉了,为什么还让他一个人走?”
金大胡子道:“这里不是监狱,无论谁要走,我们都没法子拦住的。”
田思思道:“你至少应该照顾照顾他。”
金大胡子道:“你要我怎么照顾他?”
田思想道:“至少应该找个地方,让他歇着,总不能让他醉倒在路上。”
金大胡子冷冷道:“这里也不是客栈。”
田思思道:“但你却是他的朋友。”
金大胡子道:“开赌场的人没有朋友。”
田思思道:“你难道不想他下次再来。”
金大胡子道:“只要他有了钱,下次还是照样来。这次就算他是爬着出去的,下次还是照样会来。”
他又笑笑,淡淡的接着道:“他到这里来,也并不是为了要交朋友。”
田思思道:“你对他也不能例外?”
金大胡子道:“为什么要例外?”
田思思道:“他总算是个成名的英雄。”
金大胡子冷冷道:“这里既没有朋友,也没有英雄。”
这就是金大胡子最後的答复。
在他们眼中,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赢家,一种是输家。
输家是永远不值得同情的。
世上也许只有一种人比输家的情况更糟 一个已喝得烂醉如泥的输家。
秦歌还没有完全烂醉如泥,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总算发觉旁边有个人在扶着他了,但还是过了很久之後,他才看出是什么人在旁边扶着他。
他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才看出来,忽然笑道:“原来你也喝醉了。”
田思思道:“我一口酒也没喝,怎么会醉?”
秦歌道:“你若没有喝醉,为什么耍我扶着你?”
田思思吸道:“不是你在扶我,是我在扶你。”
秦歌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指着田恩恩的鼻子,道:“你还说没有醉?你的鼻子都喝得歪到耳朵上去了,一个鼻子已变成了两个。”
田思思简直恨不得一下於把他去到阴沟里去,咬着牙道:“你能不能站直一点?”
秦歌道:“不能。”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往下面指了指,道:“因为我要下去。”
他又压低声音,装出很神秘的样子,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下去?”
田思思恨恨道:“是不是因为那里已没有和尚?”
秦歌大笑道:“一点也不错,和尚已经到赌场念经去了。”
他笑得弯下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田思想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该把他送到哪里去才好。
秦歌这人忽然冲了出去,冲到墙角,不停地呕吐了起来。
他吐得真不少,田思思却还希望他多吐些。
“喝醉酒的人吐出来之後,也许就会变得清醒一点了。”
她这么想,因为她自己还没有真正醉过。
真正喝醉的人,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变得清醒的,吐过了之後酒意上涌,反而醉得更厉害。
秦歌吐过了之後,立刻就躺了下去,不到一眨眼功夫,已经鼾声如雷。
田思想真的急了,大声道:“喂,快起来,你怎么能睡在这里?”
秦歌听不见。
田思想只有用力去摇他,摇了半天,秦歌才总算眯开了眼睛。
他眼睛只有平时三分之一那么大,舌头却比平时大了二倍。
田思思思思着急道:“你睡在这里,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莫忘了你是个大男人,大英雄。”
秦歌吃吃笑道:“英雄……英雄值多少钱一斤?能不能拿到赌场里去卖?”
他又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田思思只有苦笑,道:“你说。”
秦歌道:“我什么都想做,就是不想做英雄,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这句话刚说完,立刻又鼾声大作。
田思思完全没法子了。
这人摇也摇不醒,抱也抱不动。
一个人喝醉了之後,就好像会变得比平时重得多。
田思思真想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了,只可惜她不是心肠这么硬的人,何况,秦歌又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大人物。
有很多女孩子只要一听见秦歌的名字,就兴奋得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们若看到秦歌现在这种样子,心里会有什么感觉呢?
她们当然看不到,所以她们都比田思思幸运得多。
田思思叹了口气,又看到了秦歌脖子上那条鲜红的丝巾·
红丝巾象徵着侠义、勇敢和热情。
红丝巾,红得就像是刚开起的太阳。
但现在这条红丝巾已变得像什么了呢?
像抹布。
一块刚抹过七八张桌子的抹布,上面又是汗,又是酒,又是一些刚从秦歌胃里吐出来的东西。
江湖中那些多情的少女,现在若看到他脖子上这条红丝巾,心里又会有什么感觉呢?
田思思连想都不敢想。
“无论如何,他只不过是喝醉罢了。每个人都可能有喝醉的时候,那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罪恶。”
田思想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蹲下去,用自己的丝巾擦了擦秦歌的脸。
她自己的丝巾当然也是红的,红得就像是情人的热血。
可是她自己的血,已渐渐开始没有今天上午那么热了。
这倒并不是说她已对秦歌觉得失望,而是因为她的肚子。
她可以确定自己现在就算想吐,也没有东西吐得出来。
一个空着肚子的人,在这种有风的晚上,站在一条黑黝黝的小巷子里,陪着一个鼾声如雷的醉鬼。
你叫她的血怎么热得起来了
(三)
天亮了。
天好像忽然就亮了,当田思思看到对面墙上那一抹淡淡的晨光时,才发觉自己刚才居然睡了一觉。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觉的。
秦歌还躺在阴沟的旁边,鼾声总算已小了些。
田思思从墙角里站了起来,脖子又酸又痛,她勉强将脖子转动了两下,忽然又发觉了一样奇怪的事。
她身上竟多了条毯子。
昨天晚上她身上绝没有这条毯子,因为那时她正觉得很冷、很饿,正坐在这墙角里发愁,不知道这一夜应该怎么样度过。
她又想到那大头鬼,现在正吃得饱饱的,躺在床上,旁边说不定还有个像张好儿那样的女人。
这就是她最後想到的一件事。
然後她就忽然睡着了。
“那条毯子是哪里来的呢?”
毯子就好像馅饼一样,是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难道秦歌会在半夜里忽然醒过来,找了条毯子来替她盖上?
秦歌还睡在他躺下去的地方,简直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田思思咬着嘴唇,发了半天怔。
想来想去,会替她盖上这条毯子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她不相信那个人会这么样做。
她宁可不信。
秦歌站着的时候,站得很直、很挺,但睡相却实在不高明。
他睡在那里的样子,就好像是个虾米。
幸好这里是个死巷子,只有几家人的後门在这巷子里。
昨天晚上,她糊里糊涂的,也不知怎会走到这巷子里来,现在她才开始觉得很幸运。
若有人看到田大小姐睡在这巷子里,那才丢人丢到家了。
但现在天已大亮,那几家的後门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走出来。
田思思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秦歌摇醒。
她摇得真用力。
秦歌忽然叫了起来,终於睁开了眼睛,捧着头怪叫道:“你干什么?我的头都快被你摇得裂开了。”
田思思咬着嘴唇,道:“裂开来最好,正好乘机把你脑袋洗一洗。”
秦歌这才看清了她是谁,忽然笑道:“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田思思恨恨道:“因为我遇见了个醉鬼。”
她本来决心要尽量对秦歌温柔些,体贴些,不但要让秦歌觉得她现在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太太。
可是她大小姐的脾气一发作,早已将这些事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秦歌的手捧着脑袋,还在那里不停地叹着气。
田思思看着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很难受?”
秦歌苦着脸道:“难受极了,简直比生了大病还难受。”
田思思道:“你怎么会这么难受的?”
秦歌道:“只要头一天晚上喝醉了酒,第二天就一定会难受。”
田思思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拼命的喝酒呢?”
秦歌正色道:“男人喝酒,就得有男人的样子。”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那样子喝酒就能表示你是个英雄?那只不过表示你是个酒鬼而已。”
秦歌道:“英雄也好,酒鬼也好,总之都是男人,总比娘娘腔好得多。”
田思思道:“娘娘腔的人,至少不会像你现在这么难受。”
秦歌摇了摇头,道:“我们男人的事,你们女人最好还是不要问得太多。”
他终於站起来,拍了拍田思思的肩,道:“走,我请你喝酒去。”
田思思张大了眼晴,道:“你还要喝酒?”
秦歌道:“当然要喝。”
田思思道:“你不怕难受?”
秦歌道:“难不难受是一回事,喝不喝酒又是另外一回事。这道理你们女人不会懂的。”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现在喝的叫还魂酒,一喝下去就不难受了。”
田思思道:“喝多了明天岂非还是一样难受?”
秦歌笑道:“明天的事谁管得了那么多,何况,明天就算难受,还可以再喝。”
田思思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酒鬼是怎么来的了。”
秦歌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抹了抹身上的汗渍,拉了拉脖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