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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校对版)-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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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淡抬袖在脸上擦了又擦,愤愤道:“都是黏答答的口水!”
  只见唐周撕下半幅衣袖,在瑞兽腿上的伤口上缠了缠,忽然长身站起,一手扳过她的下巴,缓缓低下头去。颜淡被拂到脸上的温热气息吓到了,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挥过去。唐周眼也不瞬,抓住她的手腕,可看见她脸上愠怒的表情时,忽然松开了手。
  这记耳光干净利落地落在他脸上。

沉香如屑

  唐周微微偏过脸,眸中幽幽暗暗,如同光影交接般不定。
  颜淡在衣袖下缓缓攥紧手指,觉得身子在微微颤抖,说不好是愤怒还是害怕。她一直以为应渊对她无情,可那怪不得谁,感情原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可是现在演的又是哪一出?反复无常,这样很有趣么?
  隔了许久,她听见唐周轻轻道了一句,宛如耳语:“颜淡,我很想你。”
  “我知道是你用半颗心换了我的眼睛,有一段时候我的确误以为是芷昔,等到我在瑶池边上看见你,便知道是你了。”
  颜淡笑了笑:“原来如此。”她思忖一下,又道:“没关系的,那时是我心甘情愿,你不用在意。”
  唐周微微一愣,神情渐渐沉郁,低声道:“颜淡,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你喜欢的,不过是过去在你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可以时时陪你说话、最后医好了你的眼睛的颜淡,而不是我,从来都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想了想,“那个时候只有我会陪着你,可是等你好了,就不一样了。就算现在,你不过是后悔当初我在你面前跳了轮回道。”
  唐周轻笑出声:“原来你觉得,我已经活到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明白的地步了么?你笑的时候右颊会有一个酒窝,眼角会变弯,像是从心底在微笑一样。你和芷昔,我不会错认的。”
  地涯宫依旧冷清而空旷,鲜少有人迹至。
  颜淡走过长廊拐弯处,待看见前方那团黑影时蓦地往后退开好几步,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唐周停下脚步,语气平淡:“嗯?那是鬼王,你不是见过的么?”
  颜淡跺跺脚:“我知道是鬼王,我是问你它怎么会在这里的?”
  大约是她的声音太大了,正默默跪在地上擦青石砖的鬼王抬起头呆滞地望着她,眼里空洞洞的。颜淡又是一个哆嗦,疾步从它身边过去:他一定是故意的,一直都装着若无其事,让她有脾气也发不出。
  走进书库,唐周推开身边的窗子,只见外面正对着一池碧水,现下还没到莲花盛开的时节,莲叶挨在一起愈显得青翠可爱。颜淡撑着窗格,探身出去往外看,微微笑着:“我记得原本这里是没有莲池的。”
  “这里的菡萏种了很久了,之前都没有开过花,不知今年会不会开?”
  颜淡叹了口气,迟疑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想还是不会。应渊,我们把话都说开了罢,这样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能怎样?虽然隔了很久,可是以前的事发生过,就不可能再抹掉……不是练字,写得不好了把纸撕了就可以重新写过。”
  她伸手合上雕花窗子,掩住外面的景致,走到书桌边上,拿起上面那只雕刻得十分精致的沉香炉:“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倾慕应渊君你,就算到了地府黄泉,我还是忘不掉……我原本以为,我会死在夜忘川里,因为忘不掉前尘,我不能投胎转世,只能化成底下那些鬼尸。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些,以后只怕也不会忘记。可是,那又怎么样?”
  颜淡揭开沉香炉的盖子,轻声道:“把整块沉香放进去,只要一点点火星,它就会烧起来,在烧成细屑前都不会停下,然后换一块新的继续烧。可是等到沉香如屑,再怎么用火折子点上都烧不起来了。就像这块沉香,我已经烧过了成了细屑,就连一点火光都不会有了,最多只是烧尽后的余温。”
  沉香炉微微倾下,如屑般的沉香灰烬飘散在地上,化为虚无。
  颜淡微微笑着看他:“就连最后的余温,有一天还会冷透了,什么都会没有了,就像你我还未相识时一样……”
  唐周走了。
  颜淡慢慢滑坐在墙边,感觉自己用尽了力气。原来想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其实来来去去也不过眷恋,只是那已经是曾经的眷恋。从现下开始,她真正解脱了。
  窗格外边的日光斜斜地倾斜进来,映在墙边,形成一片光影斑驳,模糊不清。
  仅仅隔了半盏茶功夫,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走到近处,然后停下。这人大概是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才能掐着唐周刚走之后的时候过来。颜淡仰起头,倏然瞧见一张熟悉之极的脸,晨起对着铜镜的时候也能看见的那张脸。
  芷昔微微偏过头,垂下眼看了她一眼:“我是来寻一本书的。”她顾自走到书桌边上,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转身往一排排书架那边走去。
  颜淡站起身,瞧见她放在书桌上的东西,是一本封皮已经泛黄的簿子,簿子底下似乎还压着什么事物。她拿开簿子,只见底下是一面小巧的圆镜,不由怔了一怔:她记得芷昔并不爱照镜子,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东西?
  颜淡拿起那面圆镜,只见镜面突然变了,映出的正好是凡间的景象:一个粗布荆钗的女子正忙碌地操持家事,旁边的男孩子不断给她添乱,年老些的农妇则一手叉腰呵斥着她。那个女子正巧转过头来,彷佛和颜淡面对面相视一般,满脸忧愁凄苦。
  “你觉得怎么样?”
  颜淡一愣,立刻放下镜子,回头看去,只见芷昔抱着一本厚重的典籍站在不远处,脸上是讥诮的笑:“掌灯现在这般落魄,你觉得怎么样?”
  颜淡忽然觉得她变得有些陌生,便摇了摇头:“没有觉得怎样,她现在的确也不比我当初好过。”
  芷昔冷笑道:“不,她若只是生了潦倒家境,那还远远不够。出生贫寒的,这世上可有千千万万,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也不多。”她走到桌边,将厚重的书放下,轻声道:“她被贬下凡间后,我去看过她。”
  颜淡隐约猜到了大概:“难道你……”
  “嗯,我把她前世的记忆都打开了,她看到我的时候都差点吓疯了,就成了哑巴。”
  “芷昔你为了我这样做,万一被别人知道那怎么办?”
  “我不是为你这样做的。”芷昔扬起下巴,很是无所谓的模样,“也不会有人会知道。”
  颜淡终于明白,那一回在南都看烟火的时候,她见到的确是掌灯仙子。不管是颜淡,还是芷昔,她只要见到都会害怕。
  芷昔将圆镜收进袖中,抱着书看着另一边:“你以后都不会再回这里了,是么?”
  “应该是这样,可你可以来凡间看我。”
  芷昔咬着唇,隔了好半晌才道:“我不会来看你的,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颜淡低下头,忍不住笑:“是啊,我们本来就是同根生的,就算不见面还是……”
  还是最亲近的人。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彼此更加亲近,她们是被同样的血脉束缚着,比用言语承诺的束缚更加牢固。
  颜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发觉书桌上还留着那本封皮都泛了黄的簿子,她居然没有带走。她拿起来翻了两页,这本簿子里面说的都是他们一族的琐事,也不知芷昔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只是看到一句话的时候心中一顿:“四叶菡萏之心,可使万物回春,百疾治愈……”
  万物回春?
  她摸摸心口,那里正缓缓地跳动着。
  从凡间到天庭,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现下立刻赶回铘阑山境,应该没有耽误太久。
  颜淡将手心的定水珠握了握,那珠子触手冰凉光滑,隐隐可见其中水汽流动。据敖宣说,这颗珠子若是不小心落在地上,凡间也要发三个月大水,只要把定水珠放在干涸的湖底,自然就会生成一泉活水。
  她穿过九曲回廊,只见南极仙翁正负手站在鱼池边上,瞧见她过来笑眯眯地说:“颜淡,这么久不见你可长高了啊。”
  颜淡微微嘟着嘴,走到鱼池边上:“仙翁你的胡子还要不要了?”
  南极仙翁连忙退开一步,笑骂道:“你这小鬼……怎么,去看过你师父没有?他那时候可是被你气坏了啊。”
  颜淡看着鱼池里面,只见那条虎须大鱼正在上窜下跳十分生猛:“师父当真很生气?”
  “那是自然啦,你师父还一心想教出个上仙来炫耀,结果被你灭了威风,能不生气吗?”南极仙翁摸摸胡子,“本来你只要在地涯多待几日,定会升了仙阶。”
  “这怎么可能?我修为这么低浅,平日里也不比别人多有悟性,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本来是不行,可是有了异眼就不一样了,白白添了千年修为,你说够不够?”
  颜淡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结巴起来:“异、异眼?!”
  “是啊,不过那一年发生很多事,你师父过来我这里一趟,要我把异眼托给东华清君处置得,可是不知怎的异眼弄丢了,害得仙翁我被罚了三年仙俸。后来连养了那么久的那条宝贝九鳍都不见了,真是倒霉起来连喝水都塞牙!”
  “九鳍不是好好的在……吗?”颜淡指着正蹦跶得活跃的虎须大鱼。
  “这条?这条不过是条怪鲶鱼罢了,连九鳍一块鳞片都不如,当年我若不是看那条九鳍好像不喜欢池子里的雌鱼,以为他是个断袖才放了这条公的下去,结果……”南极仙翁痛心疾首地历数一遍,实在忍不住抬脚踏在那虎须背上,将它一脚踩下去,“结果它倒是好,给我在这里勾三搭四,白吃白喝,连个人形都不会化,看着就心烦!”
  颜淡兢兢战战:“九鳍……其实是那条看上去很柔弱的、红色眼睛的小鱼?”
  南极仙翁看了她一眼:“是啊,他们这一族已经覆亡了,若是从前时候可比龙都飞得高。”他话音未落,瞧见虎须又从水底钻了上来,正往脚边凑:“游远点,不然今天没饭吃!”虎须委委屈屈地挨到一边去了。
  颜淡望着鱼池,满心都想着余墨,想起他将异眼抛进章台江畔的绝然姿态,想起他叹息着说“你不要却不让我扔,到底想我怎样”,想起他最后微笑着对自己说“那些看戏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这故事也慢慢变成了自己的”,他是看着自己的故事,最后入了戏。
  她原以为,这二十年,已经足够她懂得余墨了。
  现在她方才明白,这二十年她懂得的,还只是其中粗浅的皮毛。
  她一直以为,她同余墨待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她的话比较多而他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一直是她黏着他缠着他游遍大江南北而他心里其实是不太乐意的。她原来从来都没有用心去看懂一个人。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这样隐忍地去等待过一个人。
  这世上不是没有对她倾心相待的那个人,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原来有一个人是那么明白她,而她竟然从头到尾都错过了。
  从头到尾,她都错过了。

情至

  凡间已经入夏。
  颜淡在凡间落脚的那一刻却发觉自己身处一个边陲小镇,而问了镇上的人才知她现在是在安平镇,而铘阑山大约还在北面几十里外。她果然荒废太久,妖法学得一团糟,连自家门口都摸不到。 
    安平镇虽然不是江南那种热闹的水乡小镇,街上还是可见零星来往的路人,当着这么多凡人的面,她也不能用妖法,只得徒步出镇。她在天庭待过一个时辰,放在凡间就是一个月,也不知现在铘阑山境如何了,光是这样想,就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拐过街角的时候,斜里一碗热水泼过来,差点淋在她身上。颜淡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和站在斜方面摊上掌勺的女子对上眼,那女子约莫年过三旬,却还是香腮胜雪,眼眸宛如琉璃一般剔透明亮。她看着颜淡,脸上有些尴尬,拿勺子敲了敲木桶:“赵叔,你也不看着点,万一泼到人家小姑娘身上那可怎么办?”她朝着颜淡一笑:“对不住,现在快晌午了,我请你吃碗面吧,我们的担担面可是出名的,吃过的人都说好。”
颜淡看着对方,喃喃道:“闵琉……”
  “你……你叫我什么?”
  颜淡忙不迭地开口:“不是的、我是说,面、面很柔软……咳,很好吃……”
    她还记得在戏班的那些日子,也记得那个第一回见到她高喊有妖怪的少女闵琉,他们妖活得久,便是很久以前的事也会记着,可是凡人却不一样。
  闵琉噗嗤笑出声,将锅里煮好的面条捞出来:“看你这模样是逃家出来的吧?面当然是有筋斗的好,怎么会是软的好吃?”  她把面碗递到颜淡面前:“趁着热吃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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