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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守时,”高登看着他,目中带着笑意:“而且很守信。”
黑豹的眼睛也在微笑:“因为你是高登。”
“我没有等你一起吃早点,我知道你宁愿吃奎元饭馆的面。”
“虾爆缮面,”黑豹微笑着道:“我建议你临走之前,不妨去试一试。”
“这次恐怕来不及了,下午两点有班船,我已订好了舱位。”
高登用餐巾抹了抹嘴:“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是不是两个舱位?”黑豹忽然问。
“两个舱位?”
“你难道不带梅子夫人一起走?”
高登笑了:“我虽然常常做好事,却并不是个总管家,我并不想养她到老。”
黑豹也笑了:“难怪你今天早上看来精神很好,若是陪她那种狼虎之年的女人睡了一个晚上,精神绝不会这么好的。”
“你若也想试试,以后不妨到三号码头那一带的酒吧里去找她,”高登说谎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的:“我保证你一定可以找得到。”
“这辈子恐怕来不及了,”黑豹笑着说:“等她下辈子再投胎时,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高登大笑:“想不到你这种人也有幽默感,我喜欢有幽默感的人。”
“我也喜欢你,”黑豹放下手里的皮箱:“所以这里不是十万,是十五万。”
“十五万?”
“另外的五万,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车马费。”
高登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希望我也有一天能把五万块随随便便的送给别人。”
“你不是别人,你是高登。”黑豹又道:“何况我还要托你带个讯给罗烈。”
“我一定带到。”
“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到这里来,这里的饭足够我跟他两个人吃的。”
高登笑容中仿佛带着点讽刺:“我也会告诉他,他若在这里杀了人,一定不必去坐牢。”
“所以你也该回来。”
“这里的饭够不够我们三个人吃?”
黑豹又笑了:“你总该知道这里不但有虾爆鳝面,也有火腿蛋。”
“你的话我一定会记住。”高登站起来,好像已准备送客。
“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你了。”黑豹笑得很真诚:“但你若再来,无论大风大雨,我也一定去接你。”
他微笑着伸出手:“我们就在这里握手再见。”
高登看着他的手,忽又笑道:“我总觉得跟你握手是件很危险的事。”
“为什么?”黑豹好像觉得很意外。
“固为你的手就是件武器。”高登微笑着:“跟你握手,就好像伸手去拿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手榴弹一样危险。“
黑豹大笑:“你的确不该冒险,你的手的确比钻石还值钱,一伸手就能赚十几万的人,在这世上的确不很多。”
他已准备缩回手。
“但我还是准备冒一次险,”高登看着他:“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跟大人物握手的机会也并不多。”
他终于微笑着伸出手来。
他的手修饰整洁,手指细长而敏感。
黑豹的手却是粗糙的,就像是还未磨过的花岗石,又冷又硬。
他们的手终于互相握住;
黑豹的笑容忽然变得残忍而冷酷:“你是个聪明人,你的确不该和我握手的。”
“为什么?”高登好像还不懂。
“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你这只手上握着一把枪对着我。”
他的手突然用力。
他很了解自己这一握的力量,高登的手就算是花岗石,也会被他握碎。
高登却居然还是在微笑着,笑容中还是带着一种讽刺之意。
然后黑豹就突然觉得手心一阵刺痛,就好像有根针刺入他掌心。
他手上的力量立刻消失。
高登后退时,左手里已多了柄枪,漆黑的枪管冷冷的指着黑豹,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样。
黑豹的掌心在流血,却还是在微笑:“想不到你的手还会咬人。”
高登淡淡道:“我的手不会咬人,但我手上的戒指却是个吸血鬼送给我的。”
他摊开了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戒指,已弹出了一根尖针。
针头上还带着血。
黑豹叹了口气:“你不该用这种东西来对付一个跟你握手送行的朋友的。”
“这个朋友若不想捏碎我的手,这根针也就不会弹出来。”
高登用手指轻轻一转戒指,尖针就又弹了口去。
“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小心的人。”黑豹又在叹息。
“所以你觉得很失望?”
“的确有一点。”
“你失望的,也许并不是因为我还活着。”高登在冷笑。
“你认为不是?”
高登摇摇头:“因为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你只不过不愿我去救罗烈出来。”
“你应该知道罗烈是我的好朋友。”
高登冷笑道:“以前的确是的,但是现在却已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高登冷冷道:“但罗烈若是回来了,你的地位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样稳固。”
“你以为我怕他?”
“你不怕?”
黑豹突又大笑:“看来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因为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本是同一类的人,是杀人的人,不是被杀的人。”
“现在我是哪种人呢?”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高登的声音更冷:“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杀你。”
黑豹看着他:“你还希望我怎么样?”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陪我,然后再陪我上船去,有你陪着,我才放心。”
“你也该知道我是个忙人。”
高登冷冷的看着他:“死人就不会再忙了。”
他们互相凝视着,就像是两根针,针锋相对。
过了很久,黑豹才慢慢的说:“你说的每句话好像都很有道理。”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高登道,“实话都是有道理的。”
“你难道从来没有说过谎?”
“你听见我说过谎。”
“只有一次。”
“哪一次?”
“你说你不杀我,是因为我是罗烈的朋友。”黑豹的声音也很冷。
“这是谎话?”
黑豹点点头:“你不杀我,只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握能杀我。”
高登又笑了,“我的确没有把握,可是我手枪里的子弹却很有把握。”
“你知不知道以前中国有很多种可怕的暗器?”黑豹淡淡道:“在我这种人面前,所有的暗器都像是废铁。”
“手枪并不是暗器。”
“手枪当然不是暗器,但手枪的性质,却还是跟袖箭那一类的暗器是同样的。”黑豹说话的姿势就像是个大学教授:“手枪比神箭可怕,只因为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速度比神箭快得多。”
高登在听着,虽然并不十分同意他的话,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所以子弹也并不是完全不能闪避,问题只不过是你能不能有那么快的动作?”
“谁也不会有那么快的动作,谁也躲不开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高登的脸色已更为苍白。
黑豹冷笑:“你真的有把握?”
就在这一刹那问,他的人已突然豹子般跃起,向高登扑了过去。
高登的枪也已响起。
没有人能分辨是高登的枪先响?还是黑豹先开始动作。
黑豹的动作几乎也快得像是一颗从手枪里射出去子弹。
他的左腿上突然有鲜血飞溅,一颗予弹已射入他的腿。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问,他的右腿已重重的踢在高登手腕上。
高登手里的枪飞出,然后就听见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黑豹的拳头已击上他胸膛。
这一拳的力量,远比子弹可怕得多。
高登整个人都被打得重重的靠在墙上,不停的咳嗽,嘴角不停的流血。
他想掏枪,但这时他的动作已远不及平时快了。
黑豹已窜过来,握住了他的右腕,用另一只手替他掏出了枪。
高登身上永远带着四柄枪,最后的一柄枪是藏在裤子里的。
现在连这柄枪都被黑豹搜出来,抛出窗外。
然后黑豹就慢慢的后退,坐到后面的沙发上,冷冷的看着他。
高登倚在墙上,掏出口袋里插着的和领带同色的丝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迹。
黑豹突然笑了笑:“现在你能不能再从身上掏出一把枪来?”
高登居然也笑了笑:“我并不是个魔术家。”
“像你这种人,身上若是已没有手枪,会有什么感觉?”
“就好像没有穿衣服的感觉一样。”高登叹了口气,“我现在简直就觉得好像赤裸裸的站在一个陌生生的大姑娘面前。”
“这譬喻用得很好。”黑豹又开始微笑,“你本该写小说的。”
“我也希望我以前选的是笔,不是枪。”高登苦笑,“只可惜用笔远比用枪难得多。”
“也安全得多。”
“的确安全得多。”高登承认,“所以聪明人选择的都是笔,不是枪。”
黑豹冷冷的看着他:“我现在还可以让你有一次选择。”
“选择什么?”
“你可以转过头,从窗口跳出去。”黑豹的表情残酷得就像是一只食尸鹰,“你也可以用你的拳头扑过来跟我拼命。”
他拍了拍手,又道:“你看,我们的手都是空着的,我们身上都受了伤,所以这本是很公平的打斗,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
高登又笑了:“只可惜我一向都是个君子。”
“君子?”黑豹不懂得他的意思。
“君子是动口不动手的。”
黑豹也笑了,“你只动口?”
“我只动口,枪口。”高登慢慢的将那块染了血的丝中插回衣袋里,“我不但是个君子,而且也是文明人。”
“文明人?”
高登淡淡的微笑着:“你几时看过一个文明人赤手空拳去跟野兽拼命的。”
“我的确没有看过,”黑豹冷笑,“我只看过文明人跳楼。”
高登叹了口气:“跳楼的文明人倒的确不少。”
他整了整领带和衣襟,苍白原脸上,居然带着那种充满讥刺的微笑。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只有一样事觉得很遗憾。”
“什么事?”
高登的声音仿佛忽然变得很优雅:“幕已落了,这里却没有掌声。”
他微微鞠躬,动作也优雅得像是位正在舞台前谢幕的伟大演员。
然后他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黑豹的掌声。
“不管是怎么样,这个人来得很漂亮,走得也很漂亮。”
幕既已落了,有没有掌声岂非都一样?
(四)
九点二十分。
黑豹回来的时候,发现波波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穿的是沈春雪的丝绒和旗袍,脸上擦着沈春雪留下的脂粉,甚至连头发都用夹子高高的挽了起来。
她跷着腿坐在那里,故意将修长的腿从旗袍开叉中露出来。
她已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黑豹冷冷的看着她,突然大吼:“快去洗干净。”
“洗什么?”波波眨着眼,尽量在模仿着沈春雪的表情。
“洗洗你这张猴子屁股一样的脸。”
“为什么要洗?”波波媚笑着:“婊子岂非都是这么样打扮的?”
黑豹握紧双拳,似已愤怒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从今天开始,我已准备开业了。”波波用眼角瞄着他:“听说你认得的有钱人很多,能不能替我介绍几个好户头?”
黑豹突然扑过去,拧住了她的手,怒吼道:“你这个婊子,你去不去洗?”
“不错,我是个婊子,而且是你要我做婊子的。”波波咬着牙,忍住疼还是在媚笑着:“你为什么还要发脾气?”
黑豹反手一个耳光掴在她脸上。
波波还是昂着头:“你可以打我,因为你的力气比我大,可是你最好不要打我的脸,我还要靠这张脸吃饭的。”
黑豹看着她的脸,厉声喝道:“你真的要想去做婊子?”
波波大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天生的贱种,天生就喜欢做婊子。”
黑豹突然放开手:“好,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不会滚,只会走。”
波波站起来,拉了拉旗袍,昂着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黑豹看着她扭动的腰肢,冷酷的眼睛里似已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咬了咬牙,突然冷笑:“我还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波波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是不是你现在就想照顾我一次。”
黑豹冷笑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你若想去找罗烈,你就错了。”
波波也在冷笑,可是她的笑声却已嘶哑:“你怕我去找他?”
“你永远再也找不到罗烈的,”黑豹的笑声仿佛也已嘶哑:“罗烈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你。”
波波突然回头:“我不懂你说的话。”
黑豹慢慢的坐下来,神情又变得冷静残酷,他是看着敌人已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时候,脸上才会有这种表情。
他显然已有把握。
波波眼睛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忍不住又问:“你莫非已有了罗烈的消息!”
黑豹冷冷道:“你想听?”
波波又咬起嘴唇:“我当然想听,只要是有关他的消息,我都想听。”
黑豹脸上的肌肉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