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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总是躺在床上的人,鞋底是绝不会被磨穿的。
“我每天总要等到十点钟以后才开门的。”陈瞎子还在解释,一双眼睛看来就像是两个黑黝黝的洞。
“十点钟以前你从不见客?”罗烈问。
陈瞎子摇摇头:“但你当然是例外,你是我的朋友。”他笑得更勉强,“走,我们到外面去坐,我还有半瓶茅台酒。”
他想站起来,拉罗烈出去,但罗烈却突然弯腰,拉出了床下的那双脚。
脚已冰冷僵硬,人也已冰冷僵硬。
“小猴子。”
小孩子就是那个卖报的孩子,这个“又聪明,又能吃苦,将来总有一天会窜起来的孩子”,现在却已永远起不来了。
他一双眼睛已死鱼般凸出,咽喉上还有着紫黑色的指印,竟赫然是被人活生生扼死的。
陈瞎子也吓呆了,怔了半晌,才往外面冲了出去,但罗烈已一把揪住了他衣襟!
“你杀了小猴子!”
“我……我……”陈瞎子的脸已因紧张而扭曲,只有一个杀人的凶手,脸上寸会有这种紧张可怕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杀他?”罗烈厉声问。
其实他根本不必问的。
小猴子看到他跟黑豹之后,当然就立刻赶到这里来告诉陈瞎子,却又不敢告诉他,已在黑豹面前说出了他的名字。
“你生怕黑豹会从他身上追问出你来,所以就杀了他灭口?”
陈瞎子用力摇了摇头,喉咙里“格格”的发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没有杀他?”罗烈怒喝。
陈瞎子额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终于垂下了头,他知道现在说慌也已没有用了。
罗烈的手用力,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对他下这种毒手?”
“我不想杀他的,真的不想,可是……”陈瞎子灰白的脸上,那一双黑洞般的瞎眼睛里,显得说不出的空虚、绝望和恐怯,“可是他若不死,我就得死,我……我还不想死。”
罗烈忍不住冷笑:“像你这么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我知道我过的日子比狗都不如,又是个瞎了眼的残废。”陈瞎子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泪水,“但我却还是想活下去……每个人都有权想法子让自己活下去的,是不是?”
罗烈看着他,看着清亮的泪珠,泉水般从他的瞎眼中流出来。
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瞎子流泪更悲惨的事?
罗烈的手软了。
陈瞎子的声音,听来就像是平原上的饿狼垂死的呼号……
“我还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
一个人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是不是就有权伤害别人呢?
罗烈无法回答。
“你若遇见像我这样的情况,你怎么办?”陈瞎子又在问,“你难道情愿自己死?”
罗烈终于长长叹息:“我只想让你明白两件事。”他沉声道,“第一,小猴子也是人,他也有权活下去,第二,你杀了他,根本就没有用的。”
“为什么?”
“因为他已在黑豹面前,提起过你的名字。”罗烈突然放下陈瞎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回头去看陈瞎于,也不愿再看陈瞎子脸上的表情,但他还是能想像得到。
窄巷里充满了一种混合着廉价脂粉,粗劣烟酒和人们呕吐的恶臭气。
一个衣衫不整,脸色苍自的女人,正用一双涂着鲜红寇丹的手,揉着她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在门口送客。
她看来最多只不过十三四岁,甚至还没有完全发育,她的客人却是个已有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老头子正扶着她的肩,在她耳旁低低的说着话,脸上带着种令人作呕的淫亵之色。
她居然还在吃吃的笑着,用手去捏这老头子的腿。
因为她也要活下去。罗烈不忍再看,他已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像她和陈瞎子这样的人,为了要活下去,还会不择一切手段,何况别人呢?”
何况黑豹!
罗烈忽然发现,这世界上的确有一些谁都无法解答的问题存在。
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究竟是谁对的?
他不能回答,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固为他根本没法子解决这些人的困难和问题。
但就在这时,他又听见陈瞎子发出了一声垂死野兽般的呼号。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姑娘和老头子部回过头,脸上已露出吃惊的表情。
“砰”然的一声,那小木屋腐朽了的大门又被撞开了。
陈瞎子就像是一条负伤的野狗般冲了出来,踉跄狂奔。
“救命……”
罗烈不能不转回身,立刻就看见陈瞎子正向这边冲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身材瘦小,黝黑的尖脸上,带着种恶毒而危险的表情,手里紧握着尖刀。
甚至连罗烈都很少看见如此凶狠危险的人。
他也看见了罗烈,看见陈瞎子正奔向罗烈。
他的手突然一挥,刀光一闪,已刺人了陈瞎子的背脊。
陈瞎子只觉背上一阵刺痛,连惨呼声都未发出来,已倒了下去。
刀锋已从背脊后刺人他的心藏。
那尖脸锐眼的瘦小男人面上立刻露出满意之色,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在盯着罗烈。
他本来好像已准备走了,但却又突然停下来,手里又抽出柄尖刀。
现在他的人看来正如他手里的刀一样,短小、锋利,充满了攻击性。
罗烈漫慢的走过去。
“你就是拼命七郎?”
这人点点头,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他显然知道罗烈,没有想到罗烈也能认得出他。
可是他并没有说话,更没有退缩。
罗烈还是在往前走:“你想跟我拼命?”
拼命七郎狞笑着,喉咙里忽然发出一种响尾蛇般的低嘶声。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已向罗烈冲了过来,刀光一闪,刺向罗烈的咽喉。
他的出手迅速、准确、致命!
罗烈仿佛想向后闪避,但突然间,他的掌缘已砍向对方握刀的子腕。
拼命七郎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动作,还是连人带刀一齐向他扑过来。
只要能把自己手里的这柄刀刺人对方的咽喉,就是他唯一的目的。
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才是拼命七郎真正最可怕的地方,甚至远比他的刀更可怕。
罗烈已不能不向后退,但突然间,他身子一转,右腿已从后面踢出去,踢在对方手腕上。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罗烈已反身挥拳,痛击他的鼻梁。
他一低头,竟向罗烈肋下直扑了过来。
他的刀已拔出,用尽全身力气,直刺罗烈的肋骨间。
这一击虽然狠毒,但却已无异将自己整个人都卖给了罗烈。
他的刀纵然能刺人罗烈的肋骨,他自己的头颅也难免要被击碎。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用这种不奇書網電子書要命的打法,也没有人肯用,但罗烈的身子突然一闪,已让过了这柄刀,夹住了他的右臂。
他的人几乎已完全在罗烈怀里,他的臂已几乎被活生生的夹断。
但他还是咬着牙,用膝盖撞罗烈的小腹。
罗烈的手已沉下,切在他膝盖上,那种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听得心都要碎了。
冷汗已黄豆般从他脸上滚下来,可是他左手却又抽出柄刀,咬着牙刺向罗烈胸膛。
他这只手立刻也被罗烈握注,手腕上就像是突然多了道铁箍,连刀都已握不住。
他全身上下已完全被制住。
可是他还有嘴。
他突然狂吼一声,野兽般来咬罗烈的咽喉。
罗烈忍不住叹了口气,突然挥拳,迎面打在他鼻梁上。
他的人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的跌在两丈外,黑瘦的尖脸上已流满了血。
但他还是在挣扎着,想再扑过来。
罗烈看着他,轻轻叹息:“每个人都拼命想法子要活下去,你为什么偏偏不想?”
拼命七郎爬起来,又跌倒,用一双充满怨毒的黑眼,狠狠的瞪着他,喉咙里还在低嘶着,突然狂吼:“你有种就过来杀了我。”
罗烈没有过去,也不想杀他。
抽刀拼命,窄巷杀人,这并不是罗烈愿意做的事,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他部不愿做。
他慢慢的转过身,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拼命七郎整个人都像是完全变了。
这个不要命的人,看见罗烈转过身时,好像立刻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眼睛里的凶狠恶毒之色,也变成种宽心的表情。
他知道罗烈已不会再杀他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可以活下去。
他那种不要命的样了,也只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作出的一种姿态而已。
因为他知道自己若不这么样做,也许会死得更快。
他要别人怕他,只不过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也同样是对生命的恐惧。
“难道这里真是个人吃人的世界?”
“难道一个人必须要伤害别人,自己才能够生存下去?”
罗烈的心仿佛在刺痛,忽然间,他对生活在这种世界里的人,有了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这种感觉跟他的厌恶同样深。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拼命七郎一眼,像刀锋般冷的一眼,却又带着种残酷的讥俏和怜悯。
拼命七郎看到这种眼色,立刻发现这个人已完全看透了他。
这甚至远比刺他一刀更令他痛苦。
“姓罗的,你走不了的!”他突然又大吼:“你既然已来到这里,就已死定了!”
这句话他本不该说的。
但一个尊严受到伤害的人,岂非总是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这时罗烈却已走出了窄巷,又走到阳光下。
阳光更灿烂,现在本就已接近一天中阳光最辉煌灿烂的时候。
现在正八点半。
(十三) 血 腥
(一)
这里不是火坑,是地狱。
阳光也照不到这里,永远都照不到,这地方永远都是阴森、潮湿、黑暗的。
波波倚着墙,靠在角落里,也不知是睡是醒。
她发誓绝不倒下去,可是她却已无法支持,昏迷中,她梦见了黑豹,也梦见了罗烈。
她仿佛看见黑豹用一把刀刺入了罗烈的胸膛,但流着血倒下去的人,忽然又变成了黑豹。
“黑豹,你不能死!”
她惊呼着睁开眼,黑豹仿佛又站在她面前了,她的心还在跳,她的腿还庄发软。
她情不自禁仆倒在黑豹怀里。
黑豹的胸膛宽厚而坚实,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这不是梦。
黑豹真的已站在她面前。
“我没有死,也不会死的。”他冷酷的声音中好似带着种无法描叙的感情。
这种感情显然也是无法控制的。
他已忍不住紧紧拥抱住她。
在这一瞬间,波波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她忽然发觉黑豹的确是在爱着她的。
他抛弃了她,却又忍不住去找她回来,他折磨了她,却又忍不住要来看她。
这不是爱是什么?
只可惜他心里的仇恨远比爱更强烈,因为远在他懂得爱之前,已懂得了仇恨。
也许远在他穿着单衣在雪地上奔跑时,他已在痛恨着这世界的冷酷和无情。
“他究竟是个可怜的人?还是个可恨的人?”
波波分不清。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已完全软化,她喃喃的低语着,声音遥远得竟仿佛不是她说出来的,带我定吧,你也走,我们一起离开这地方,离开这些人,我永远再也不想看见他们。
黑豹冷酷的眼睛,仿佛也将要被融化,在这一瞬间,他也几乎要放弃一切,忘记一切。
但他却还是不能忘记一个人,这世上唯一能真正威胁到他的一个人。
他这一生,几乎一直都活在这个人的阴影里。
“你也不想再看见罗烈?”他忽然问。
“罗烈?”
波波的心冷了下去,她不知道黑豹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提起罗烈。
因为她还不了解男人,还不知道男人的嫉妒有时远比女人更强烈,更不可理喻。
“我已约了罗烈今天中午到这里来。”黑豹的声音也冷了下去“你真的不想看见他。”
波波突然用力推开了他,推到墙角,瞪着他。
她忽然又开始恨他,恨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又提起罗烈,恨他为什么还不了解她的感情。
“我当然想见他,只要能见到他叫我死都没有关系。”
黑豹的脸也冷了下去:“只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你就在这里,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华丽的客厅下面还有这么样一个地方。”
他冷冷的接下去:“等你见到他时,他只怕也已永远休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你约他来,为的就是要害他?”
黑豹冷笑,“你害别人,向别人报复,都没关系。”波波突又大叫,“可你为什么要害他?他又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随便怎么对他,都跟你完全没有关系!”黑豹冷笑着说。
“为什么跟我没有关系?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爱的人,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黑豹的手已掴在她脸上。
他冷酷的眼睛里,似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