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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丰号的人在郭璞来说更讨厌,那个掌柜一见面,就将他认了出来。
他们回城找到广丰号之际,已接近黄昏,天却仍光亮,那个掌柜并不难看清楚郭璞的面庞。
郭璞一踏进店子,那个掌柜便从柜台后站起身,道:“这位公子就是……”
他一再沉吟,说话还是接不上,显然就认识郭璞,一时间却又想不起郭璞的名字。
杨迅一旁忍不住说道:“他姓郭。”
那个掌柜应声顿足道:“对。就是郭公子。”
他霍地睁大眼睛,瞪着杨迅道:“原来是杨总捕头。”
杨迅道:“你也认识我?”
掌柜道:“总捕头虽然从没有进来,却已不下百次在门外经过。”
门外就是大街,杨迅又何止百次走在大街之上,掌柜不认识他才奇怪。
杨迅当然想得通其中道理,他摸摸胡子,正想说什么,掌柜的话已接上:“未知总捕头这次到来有何贵干?”
杨迅道:“查案。”
掌柜一怔,道:“我们这里没有事发生。”
杨迅道:“这件案也不是发生在你们身上。”
掌柜道:“那发生在谁身上?”
杨迅道:“这位郭公子。”
掌柜奇怪地瞪着郭璞。
杨迅接问道:“你是如何认识这位郭公子?”
掌柜道:“他是我们的顾客。”
杨迅道:“是不是熟客。”
掌柜想了想,道:“要是我没有记错他只是来过一次。”
杨迅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掌柜道:“大约是两三个月之前。”
杨迅道:“到底两个月之前,还是三个月之前?”
掌柜道:“这就记不清楚了,广丰号并不是做一个人的生意。”
杨迅道:“你对他的印象,是不是相当深?”
掌柜道:“对于与我们有过大交易的客人,我们通常都尽可能记下他的容貌,以便第二次到来的时候招呼,务求给客人一个良好的印象,这是做生意的一个秘诀。”
杨迅道:“那一次他与你们交易的数目是多少?”
掌柜思索道:“三千两银子。”
杨迅点头笑道:“很好。”
掌柜奇怪道:“什么很好?”
杨迅道:“这证明这件事并非完全出于虚构。”
杜笑天一旁接口道:“如果想进一步证明,却非要弄清楚确实的日期不可。”
掌柜道:“杜捕头?”
杜笑天道:“你有没有认错人?”
掌柜道:“惊动到两位捕头,这件事相信非常严重。”
杜笑天道:“所以你们最好能够尽量帮忙。”
掌柜道:“这个不用说,我们也晓得应该怎样。”
杜笑天道:“尚未请教……”
掌柜道:“姓汤,这里的掌柜。”
杜笑天道:“汤掌柜,关于日期那方面……”
掌柜抢着应道:“其实也简单,翻阅这两三个月的账薄,就可以查出来。”
他一顿又道:“当然最好就有那张银票来照对。”
银票早已交还史双河。
史双河并没有跟他们进城,不过票号与银票开出的日期,他们都曾经过目,都稳记心中。
银票开出的日期是十二月十五,票号是丰字二百肆拾玖。
汤掌柜翻查十二月十五日的账薄,再对照丰字二百肆拾玖那张银票的存根。
一切与史双河所说的符合。完全事实,并非虚构。
郭璞的确在十二月十五日的那天到广丰号,兑了那张三千两银子的银票!
账薄存根在柜台上摊开,杜笑天、杨迅眼底分明,常护花同样清楚。
郭璞也没有例外,他面色惨白,目光已凝结,呆望着柜台之上的账薄与存根。
杜笑天、杨迅的目光却开始移动,移向郭璞。
常护花不约而同,目光亦转了过去。
郭璞仿佛完全没有感觉。
杨迅一声冷笑道:“你看到的了。”
郭璞颔首。
杨迅冷笑着又道:“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
郭璞道:“我无法解释。”
杨迅道:“你认罪?”
郭璞摇头道:“我没有犯罪,这是一个预布的阴谋,他们阴谋陷害我!”
杨迅道:“他们?谁?”
郭璞惨笑答道:“我希望自己能够知道。”
杨迅道:“你已经知道,他们其实只是一个──你自己!”
郭璞惨笑不语。
杨迅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郭璞无话可说。
杨迅连随一声呼喝:“来人!”没有人来。他话刚出口,才想起身旁只有杜笑天一个手下。
杜笑天应声上前,道:“什么事?”
杨迅挥挥手,道:“将他抓起来,先收押牢中。”
杜笑天一笑。
他一直就抓住郭璞的肩膀,现在却并不是在衙门之内。
杨迅这下亦想起自己仍然在广丰号,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案件真是把我弄胡涂了。”
常护花淡应道:“这件案也实在令人头痛。”他的目光仍留在郭璞的面上。
郭璞也正在望着他,眼神异常复杂。
常护花试探若问道:“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郭璞道:“只有一句话。”
常护花道:“说。”
郭璞道:“我并没有杀害崔北海。”
常护花凝望着他。
郭璞没有回避常护花的眼光,从他的表情看来,并不像说谎。
常护花轻叹一声,缓缓道:“到这个地步,我实在难以相信你说的话。”
郭璞没有作声。
常护花接道:“不单是我,任何人只怕也一样,一件事,两件事都可以说巧合,事事巧合这就说不过去了。”
郭璞仍然没有作声。
常护花又道:“即使真的是冤枉,在目前,也只好暂时委屈,待查清楚的确与你无关,官府方面一定会将你释放。”
郭璞叹了一口气。
常护花还有话说:“是这样或是那样,事情始终有一个明白!”
郭璞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义的剑客!”
常护花无言。
郭璞徐徐接道:“我并无他求,只望你主持公道。”
常护花颔首。
一行人离开广丰号,回到衙门之际,黄昏已逝去,夜色已降临。
更更更漏月明中,夜已深。
平日这个时候太守高天禄已经休息,今夜却例外,三更已将尽,人仍在偏厅。
除了他,还有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他们仍然在谈论吸血蛾这件事。
这件事也实在太诡异,恐怖。
高天禄睡意全消,常护花三人更是全无睡意,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妖魔鬼怪?
易竹君、郭璞是不是真的是两个蛾精?
杀害崔北海的元凶是不是真的是他们两人?他们的谈论中心也就是这三点。
忽一阵夜风吹透窗纱,四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颤。
高天禄轻搏胡子,倏地道:“对于这件事,我们应该有一个结论了。”
杨迅道:“卑职早已经有了。”
高天禄道:“杨捕头怎样看法?”
杨迅道:“卑职认为元凶就是易竹君、郭璞两人!”
高天禄道:“杨捕头是否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
杨迅想想,点头。
高天禄转顾杜笑天,道:“杜捕头意下又如何?”
杜笑天道:“卑职正好相反。”
高天禄道:“不相信?”
杜笑天道:“完全不相信。”
高天禄道:“原因?”
杜笑天道:“世间虽然不少关于妖魔鬼怪的传说,但是又有谁真正见过妖魔鬼怪?”
杨迅截口道:“崔北海!”
杜笑天道:“我们之所以认为崔北海曾经遇上妖魔鬼怪,完全是因为看过他那份记录,相信那份记录所记载全是事实,被那份记录影响所致。”
杨迅道:“然则你怀疑那份记录是假的了?”
杜笑天摇头道:“除非崔北海故弄玄虚,否则那份记录应该是没有问题。”
杨迅道:“故弄玄虚?拿自己的生命?”
杜笑天道:“所以我相信那份记录没有问题。”
杨迅道:“这个与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有何分别?”
杜笑天道:“大有分别。”
杨迅道:“分别在什么地方?”
杜笑天道:“那份记录所载的事实,崔北海所见的未必是事实。”
杨迅道:“你最好说清楚一点儿。”
杜笑天道:“我意思是说,崔北海在写那份记录之时,未必每一次都在正常情况之下。”
杨迅道:“我仍然不明白。”
杜笑天道:“写那份记录之时,我以为有几次他所看见的东西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杨迅看样子仍然不明白,却没有再问下去,转过话题道:“依你说妖魔鬼怪不存在,那这些事又怎会发生?”
杜笑天道:“我认为是人为。”
杨迅道:“什么人?”
杜笑天道:“或者,就是郭璞、易竹君。”
杨迅道:“我方才不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就是他们两个人?”
杜笑天道:“我却没有肯定是他们,也并不认为他们是两个是蛾精。”
杨迅道:“依你说,他们两人如果是凶手,怎样杀死崔北海。”
高天禄亦道:“是了,你就将自己的见解详细说出来,给大家参考一下。”
杜笑天道:“是。”他一声轻咳,接下去:“卑职认为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奇怪,之所以变成如此诡异,如此曲折,完全是由于崔北海的心理作用。”
高天禄愕然道:“心理作用?”
常护花亦露出了诧异之色,杨迅就更不用说。
杜笑天解释道:“无论什么对于人畜,以至任何东西,都必然有所嫌恶或喜爱,譬如说我本人,看见某人,立即就会产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
高天禄笑问道:“你是说城北天发大押的老板张富?”
杜笑天道:“正是。”
高天禄道:“张富一副福相,笑起来又和气,又慈祥,本来并不讨厌。”
杜笑天道:“可是一看见他的脸,我恨不得狠狠地打他一顿。”
高天禄道:“这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他笑里藏刀,私底下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却又找不到他犯罪的把柄,将他绳之于法。”
杜笑天道:“这个人的确狡猾。”
高天禄道:“所以,你越看他就越讨厌。”
杜笑天道:“这也就是心理作用。”
高天禄常护花不约而同一齐点头。
杜笑天道:“心理作用并不就只是厌恶这一种。”
他脸上忽露惊悸之色,道:“又说我,一看见壁虎,不由自主就恐惧起来,甚至看见类似壁虎的颜色,接触类似壁虎的东西,那种恐惧的感觉亦会涌上心头,只是还不至于作呕。”
杨迅忍不住问道:“这件事与崔北海的死亡有何关系?”
杜笑天道:“崔北海相信也有一种使他非常恐惧的东西。”
杨迅道:“是什么东西?”
杜笑天道:“蛾!”
杨迅一怔道:“吸血蛾?”
灶笑天道:“未必是吸血蛾,对于任何一种蛾,他也许都会心生恐惧。”
杨迅道:“哦?”
杜笑天望一眼常护花,才回头对杨迅,忽然道:“那种吸血蛾的形状与颜色是否比较一般的飞蛾惹人注目,令人感觉到妖异?”
常护花不由点头,杨迅亦道:“何止妖异,简直恐怖。”
杜笑天点头道:“的确恐怖。”
杨迅不耐烦地问道:“这又怎样?”
杜笑天没有回答,连随又问道:“我们之中大概没有人害怕一般飞蛾。”
没有人回答害怕。
杜笑天接道:“连我们这种对一般飞蛾完全不感觉害怕的人,看见那些吸血蛾尚且生出恐怖的感觉,一个连一般飞蛾都害怕的人,你以为他看见那些吸血蛾又会有什么反应?”
杨迅道:“当然更感觉恐怖,恐惧到极点。”
杜笑天道:“任何一种情绪,一达到极限,都足以导致神经失常。”
杨迅道:“崔北海依我看并没有变成疯子。”
杜笑天道:“他无疑没有,因为他武功高强,神经比常人坚韧,可是在看见那些吸血蛾的时候,强烈的恐惧所产生的刺激也未必是他的神经所能够抵受。”
杨迅道:“不能够抵受又如何?”
杜笑天语声一沉,道:“那片刻之间,他的神经不难就发生短暂的失常。”
他语声更沉,道:“一个人在神经失常的状态下,往往都会看见很多奇怪的事物。”
杨迅道:“到底是什么事物?”
杜笑天道:“现实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他自已可以看见的事物。”
杨迅道:“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杜笑天道:“那些事物其实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幻想,他所谓看见,其实亦只是一种幻想。”
他笑笑又道:“这种情形就正如我们在夜间做梦一样,在梦中,我们不是也往往看见很多现实不存在东西,遭遇很多没有理由发生的事情?”
高天禄点头笑道:“我昨夜就曾经做过一个梦,自己背插双翼,一飞冲天。”
杜笑天道:“崔北海那一段日子的遭遇,也许如此,他将之记下来的时候是在他神经完全回复正常的时候,却不知自己记下来的所谓事实完全是神经失常那片刻的幻想。”
他徐徐接道:“在神经失常的时候看见可怕的事物,在回复正常的时候却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