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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晋瞧着莫研的样子,连连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半晌,莫研才渐渐止了哭,缓缓抬起头来,泪痕满面,尚在不断地抽泣。
宁晋转头吩咐侍女取热巾来给她净面,叹口气道:“丫头,你哭也哭完了,现在可以给我们说说你是为何哭了吧。”
“我……”莫研吸吸鼻子,“我是在想……”她慢吞吞地把自己方才所思所想说出来,说时心中又觉难过,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众人听罢,赵渝吴子楚倒还好,只是摇头苦笑,知道她果然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而宁晋沉着脸皱着眉,似乎被她气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你这傻丫头……”他指着她鼻子唉声叹气。
莫研看众人神情,奇道:“怎么,难道你们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
“还道理……哪有道理可言,从头至尾都是你自己在牵强附会。”宁晋按捺不住就想骂她,看见她尚红通通的眼睛,又不忍心。
赵渝柔声朝莫研道:“小七,你莫在胡思乱想了。若天下人都象你这么想,那每个人的死都能找到一个杀人凶手。比方说,卖油的死了,每个去买过油的都想,若是我不去买油,那卖油的就不会死,所以卖油的死了都是我的过错。你说,这对还是不对?”
莫研听得一呆,觉得也有道理:“好像不对。”
“当然不对了!”宁晋插口道。
“你莫再想了,回去睡一觉,明日起来自然就明白了。”赵渝笑道。
“哦。”
卷三 第九章
席散后,赵渝回到房中,梳洗毕便遣了侍女去睡,自己对着孤灯,想起莫研的话,又想到来到辽国后的种种,独自坐了许久都未有睡意。
当真是命该如此么?
自己虽然劝了莫研,可另一层道理却是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莫研现下虽然是失去了展昭,可毕竟她并不曾认命。而自己……
在辽国的这三年,她与耶律洪基并不常见面,便是见了面也不过都是礼节上的往来,她已经可以想见,即便是行过大礼,自己与他真成了夫妻,也不过尔尔。按眼下萧氏一族在辽国的权势,且萧氏在辽代代为后,耶律洪基定然还要娶萧氏女子。便是再往深处想,即便自己不争什么,那么将来生下儿女,女儿倒也罢了,若是儿子,难道也让他什么都不争,庸庸碌碌仰人鼻息地过一辈子么?
自己嫁来固然是父皇为了宋辽两国的和睦,只是这份诚意究竟能持续多久?或者在自己到达辽国之时,辽人便已经收到,接纳。而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一份被丢弃在旁的礼物,还能做些什么?
她也曾读过汉书,汉代时与匈奴交战,每每匈奴人失利,单于便回营鞭笞远嫁而来的阏氏出气。虽想到时自己大不了还有一死,可又不甘心地要去思考,难道自己真的只有作为一份礼物的价值么?
烛泪成行,夜渐深沉,外间的枝桠被风吹得东摇西摆,一下一下一下打在窗户上映出的孤独人影。
次日清晨,宁晋刚醒,便隐隐听见有刀剑破空之音,心中暗自抱怨:“那个没眼力劲的小子,不知道我宁王还未起么?”
他懒懒起身梳洗,余光瞥见吴子楚进来,便问道:“外头是哪个兔崽子在折腾?好不容易能睡踏实些,倒叫它给吵醒了。”
“是莫捕头在练剑。”吴子楚回道,“这大同馆地方小,比不得在京里。这里又是后厢房,就挨着后花园,所以没法子。”
听见是莫研,宁晋低低骂了句:“这丫头,起得倒早。”说话时,他脸上带着三分笑,全不见有恼意,连靴子都未套上,披了狐裘便迈步出门去。
后花园中,莫研仅着束腰单衣,一把银剑在她手中,蛇般灵动。
宁晋也不出声唤她,在旁静静站着,对于功夫他是门外汉,也不懂她究竟使得好不好,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
“她耍得如何?”他侧头低低问旁边的吴子楚。
“这个……”吴子楚笑了笑,评价不高,“还能看吧。”
话音刚落,莫研就停了剑,朝他们这边望来,白了吴子楚一眼:“我自然比不上你,不过又不是街头卖艺,什么叫‘还能看吧’?”
“你别不服气,子楚眼界高,一般街头卖艺的,还入不了他的眼。”宁晋笑道,看她练得满脸通红,气喘嘘嘘,与昨日比起来自是有生气多了。“你这一大早的,就在这里折腾,还让不让人睡觉?”
“习武之人,自须日日勤练不辍,一日不练,便会倒退数日,这个道理说了你也不懂。”莫研抹抹额头上的汗,拾起旁边衣袍披起来,不在意道。
宁晋冷哼一声:“说得倒好听,在途中那几日,我也没见你拿过剑。”
莫研理直气壮道:“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才要加紧补回来。”
“你还真是什么都有理。”
知她向来如此惯了,宁晋自然不会多费唇舌与她争辩。
两人正说着,前边有个侍女转过假山朝宁晋走来,施礼禀道:“耶律大人差人来问,说是三日后便与殿下启程往广平淀,问公主可否一起前往,他才好准备车马。”
宁晋想都不想,便回道:“公主当然与我们一同前往。”
“殿下,”吴子楚小声道,“是不是要问下公主自己的意思?”
“不必了,我的话小渝儿还不至于不听。”宁晋摆摆手,自顾走开,口中嘀咕着:“还真有些饿了,也不知这里的早食和京里比起来怎么样。”
他身后的莫研吴子楚对望片刻,心中皆有些奇怪:宁晋平素虽然也会端端架子,不过象今日如此这般霸道地替人做决定,倒是很少见,何况那人还是公主。
宁晋何尝不知道他们所想,自在中京见到赵渝独自一人,而耶律洪基等皇族都在广平淀,他心中便有些不快。故而他做此决定的其中原因,却是不便与子楚等人明说。
“小皇叔说我也得同去?!”
赵渝听了果然一脸迟疑,思量片刻,才道:“我病还未好,还是不去较好,待在这里养病怎么说也比在广平淀好些。”
“恐怕眼下耶律大人就已经备下你的马车。”莫研挠挠耳根,“我想,宁王殿下这么做也许有他的用意。”
后半句话赵渝几乎是没听见,仅仅听了前半句她就怔住了:“耶律大人?这么说,这次是他去接的岁贡?”
莫研点头。
“那他……”赵渝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想问什么,话说了一半便卡在口中“嗯?”
自春天头鱼宴之后,算来自己已有大半年未见过他了,赵渝怅怅然想着。自三年前她自展昭口中得知耶律菩萨奴身份特殊,因怕引人怀疑,给他带来危险,有旁人时她从不与他多谈。大概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耶律菩萨奴亦是如此,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模样。即便是在极偶然的情形,只有他二人时,他也是仍是那样。他在替她疗伤那段日子里,看她的眼神,她再也未看过。
有时赵渝会有个错觉,她禁不住会去想,那个在雁歇镇替自己疗伤的男人也许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她现在再也找不到的人。
“公主、公主……”
莫研看赵渝发呆,不明究里,奇道:“你与耶律大人有什么事么?”她现在仍不知道耶律菩萨奴的真实身份,看赵渝神情,还以为赵渝与他有过节,所以不愿与他同行。
赵渝听这话,愣了愣,误会了莫研的意思,脸不自觉地泛红,忙道:“连碰面的少得很,哪里有什么事。”
“哦……”莫研却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耶律大人这几年来是不是腿或脚受过伤?”她对耶律菩萨奴改迈左腿一事仍是不解,想来想去大概只有因为腿受伤他才会改变习惯,因此有此一问。
赵渝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没有吧。”
“没有。”
莫研皱皱眉头,犹自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过渡……
卷三 第十章
这日上午,耶律菩萨奴带着宁晋等人去观赏了皇家围场。说是围场,其实就是圈养些珍奇异兽的地方,几乎没什么人会在这里当真狩猎。平日里除了皇室女眷们偶尔来此走走,便是接待些外使,让几个侍卫陪着外使打打野鸡野鸭梅花鹿,博他们一乐,并不像真正狩猎般惊险刺激。
只是宁晋看上去没什么兴致,看着几头梅花鹿在鼻子底下晃来晃去,他就是提不起兴致,倒是对身旁陪猎的辽人侍卫很感兴趣,还借了人家的弓箭装备来细看。
“殿下若是不喜欢狩猎,稍后还安排了戏马、摔跤。”文官熙和骑在马上,随侍一旁,陪着笑脸道。
宁晋扫了他一眼,再转头看看落在后头,那位仿佛不会说话冰雕般的耶律菩萨奴,心中暗道:“这一文一武的搭配倒是妙得很。
假装沉吟了片刻,他朝文官熙和问道:“有件事我倒想问一下,公主与耶律殿下大礼在即,可我看你们皇上和耶律殿下皆不在中京,那这大礼究竟如此操办?”
这话问得虽然温和,但显然已有辽人怠慢公主之意在其中,大冷天的,文官熙和听罢硬是出了汗。赵渝在辽国确是未受重视,皇上与殿下只管她好吃好住,别的并不相问。连行大礼,皇上也嫌回中京太麻烦,决定就在广平淀举行。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说与宁晋听。若是言语间有差池,惹得这位宁王心中不快,回去与宋国皇帝嘀咕两句,来年减了岁贡,自己可是有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
这熙和还想回头问问耶律菩萨奴的意思,无奈后者实在拉得太远,只怕连他们说的是什么都没听见。
“大礼之事……皇上已下诏,大礼就在广平淀举行。”熙和故作轻松的笑道,“皇上说,我们辽人本就是游牧民族,何处水草肥美就在何处安家,成亲也是一样。让耶律殿下也不必拘于小节,就在广平淀为他举办大礼,日后定传为美谈,为他人所效仿。”
“……原来是这样。”
宁晋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
熙和又忙补充道:“皇上还特地在广平淀为耶律殿下和公主盖了喜帐,豪华精致,说是一定要比在宫里行大礼还气派。”
他的话,宁晋恍若没听见,朝远处张望了一番,撩着马鞭道:“这里没什么意思,你方才说还有什么来着?”
“戏马和摔跤。”熙和赶紧道。
“哦,那就先看戏马吧。”
“好好好,殿下您请这边来。”
熙和暗自抹抹汗,宁晋不再追问便是最好不过。他忙引着宁晋往东面开阔处走,与耶律菩萨奴擦过时,碰上对方闻讯的目光,他虽没好气,但仍道:“宁王殿下想先去看戏马,请耶律大人派人让他们赶紧准备好。”
耶律菩萨奴轻点下头,招手唤过名侍卫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侍卫便策马疾驰而去。不多时,便能看见东边几面彩旗挥舞,熙和忙赶到宁晋旁边道:“戏马开始了,请殿下往那面看。”他的手往彩旗处一指。
宁晋望去,果然有人骑了匹高头黑马,自彩旗之中穿出。马上人身穿红衣,纤腰紧束,竟是个女子。
那马奔驰不停,而红衣女子立身站在马背上,手中持杖击球,无论马儿如此颠簸,身子与球皆是稳稳当当,倒叫看得人白白替她捏一把冷汗。
宁晋虽然原本情绪不佳,但这马戏在中原难能一见,在此间看见,甚是新奇,不由为马上女子鼓起掌来,又转头朝吴子楚笑道:“这玩意小七肯定喜欢,早知道今日该把她叫来才是。”
吴子楚笑笑点头,并未接话。
倒是他们身后的耶律菩萨奴,即展昭听到此言,微垂下双目,怔怔地出了一会神。再抬眼看向戏马时,他目光中的红衣女子隐约总觉得便是莫研的模样。
此时的她,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禁不住要去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以前三年见不到倒也忍过来了,可现下才一天时间未见着她,也不知怎的,他便想她想得心中发痛,恨不能时时都能看见她才好。
只要能看见她,便是不能相认,大概也是好的。
众人为了戏马而欢呼鼓掌喧哗,大概因为平日里的耶律菩萨奴便是冷冷淡淡诸事不惊的人,故而他虽静静僻在一旁,也无人觉得有所不妥。
喧哗声波浪般一阵高过一阵,在五个辽人女子组合成的马上舞蹈中达到了最高点。看着那些女子驾马跑了回去,宁晋显然意犹未尽,连连砸嘴,摇头叹道:“厉害厉害,单足立在马上起舞,她们之间还能以彩带相戏,我当真是想也想不到这世间有如此厉害的马术。”
见宁晋模样十分愉悦,文官熙和自是松了口气,上前笑道:“还有摔跤,也精彩得很,殿下看了便知。”
“摔跤?”宁晋顿了顿,挑眉问道,“是女子还是男子?”
“是男子。”
“男子,那我不看了。”
“莫非殿下想看女子?……下官也许可以试试安排。”
“那我也不看。”宁晋干脆道。
熙和被这情绪反复无常的宁晋弄得有些头大:“那……殿下的意思是?”
宁晋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