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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夫人眯着眼睛咧开笑口说:“果然是紫萝,让我算算看,我最后那次见你,恐怕都快有二十年了吧?那时你还是拖着鼻涕的丫头,月仙还未出世,想不到今日咱们方才见面。听说你嫁往北方,夫婿是谁,有了孩子没有。”
云紫萝给她挑动了心头的创痛,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
萧月仙知道是表姐,这一下可乐开了,拉着云紫萝的手,摇了又摇,笑道:“表姐,我到苏州找过你的,你知道吗?表姐夫是谁,为什么不和表姐夫一同来探我们?”
云紫萝说道:“知道,给你开门的那个小牛儿已经告诉我了。他说你是和一位姓邵的少年来的,是这位邵大哥吧?”
萧月仙刚刚和邵鹤年闹了别扭,有点尴尬,说道:“这个小牛儿倒是记得牢。嗯,我却忘记问候姨妈了,听说姨父已经不幸身故,姨妈好么,是不是和你们夫妻同住?”
萧夫人也道:“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挂念他们,现在见着了你,如同见着你的母亲一般。对啦,你的母亲为什么也不来?难道你这次回家,就只是单身一人么?”
一连串的问题,云紫萝不知从何答起,只好勉强笑道:“说来话长,我这次是特地来投靠你们的,容我以后再行禀告好吗?”萧夫人笑道:“不错,倒是我老糊涂了,忘记了你刚刚剧斗一场了。你累不累,累了,慢慢再说不迟。”
她们亲戚相认,邵叔度不便就去插嘴,同时他也记挂着儿子的受伤,当下就过去察看邵鹤年的伤势,见他伤得不重,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问道:“鹤年,你们是怎么和那姓连的家伙打起来的?”
邵紫藤道:“爹,哥哥最后来才来的,我告诉你,那人是为了找缪叔叔来的。”
邵叔度诧道:“他既然是缪叔叔的朋友,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邵紫薇笑笑:“爹,你还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呢!听那人的口气,他来找缪叔叔恐怕乃是寻仇,而非访友!”
邵叔度道:“他说了些什么?”
邵紫薇道:“他并没有说出他和缪叔叔结的是什么梁子,他只是气势汹汹的逼我们把缪叔叔交出来给他。我们气他不过,这就打起来了。”
邵叔度叹了口气,说道:“结了这个仇家,可是麻烦。”
邵紫薇噘起小嘴儿道:“爹,难道你怕他不成?”
邵叔度道:“怕当然是不怕的,但以后你们行走江湖可就多要些小心了。”
邵紫薇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爹,咱们现在也该上去道谢人家啦。”
邵叔度道:“不错。”携了儿女,走过去,说道:“恭喜你们亲戚重逢。云女侠,小儿这次幸得保全性命,多亏了你啦。”
云紫萝道:“哪里的话,令郎剑法高明,其实并不输于那人,只是稍欠临敌的经验而已。要不是令媛令郎和表妹先打了一杨,只怕我也难免要在那人的判官双笔之下吃亏呢。”
萧夫人道:“这位邵先生是你姨父生前的好朋友,也是我们这几年来的邻居。”
云紫萝呆了一呆,说道:“姨父不幸也身故了?”
萧夫人叹口气道:“你们是甲子那年来到苏州的,是么?你姨父就是在前一年去世的。我们也正是因此才离开了这儿好多年,这件事慢慢再告诉你吧。”
邵鹤年见萧月仙不理睬他,她们母女也只顾和云紫萝说话,自己又插不进口,于是就装作受伤力弱,举步迟缓,故意落后了。
萧夫人道:“叔度,你已经知道那人的来历么?”
邵叔度道:“知道了,那人是连家的人,据我猜测,恐怕就是被称为‘连家白眉’的连甘沛。”
萧夫人皱起眉头说道:“缪长风可曾告诉你,他是怎地和连家结仇的?”
邵叔度道:“缪长风游侠江湖,好朋友固然很多,仇家也是不少,他哪能和我一一细说。以他这样嫉恶如仇的性格,和连甘沛结怨也不稀奇。”
萧夫人道:“我对江湖上的事情甚是隔阂,不过听说连家近二十年来倒是颇为收敛,并不怎样仗势欺人?不知这个连甘沛何以不遵家训?”
邵叔度道:“不错,据我所知,是有这么一回事。大约二十年前,连家笔的掌门人连城虎受了当朝宰相曹振锒的聘礼,不惜以一派掌门之尊,屈就相府的护院。有一次他给曹相国送礼给西昌将军帅孟雄,侠义道的人物决意对他小施惩戒,由现任红缨会的舵主厉南星和六合帮的副帮主李敦联同出手,中途截劫,连城虎败在厉南星剑下,复被李敦毒针所伤,武功全废。后来连城虎答应改过自新,从此闭门封笔,李敦方始给他解药。
“经过这次教训之后,连城虎果然遵守诺言,从此闭门封笔,绝迹江湖。不但如此,他还告诫家人弟子,绝对不许他们在外面闹事。是以连家的气焰近年来的确大为收敛了。”
“刚才悻悻然而去的那个连甘沛是连城虎的嫡亲侄儿,也是连家晚一辈侄子之中本领最高的一个人,故此号称‘连家白眉’,他倒是常在江湖行走的,不过也没听说他有过什么恶行。缪长风何以与他结仇,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萧夫人道:“或许连城虎的闭门封笔,乃是为势所迫,心实不甘,佯作改过,暗中仍与官府往来的。”
邵叔度道:“你是怀疑这个连甘沛乃是经他叔父的授意,暗中替官府出力的么?”
萧夫人道:“不知缪长风是否反清的人物,或者犯过什么案件?”
邵叔度笑道:“我和缪长风的交情不错,但这样的秘密他还是不肯和我说的,不过以他这样豪迈不羁,嫉恶如仇的性格而论,你这两个猜测,也是都有可能。”
萧夫人叹口气道:“若然我猜得不错,今后的麻烦只怕是不会少了。”
邵叔度道:“过两天我去拜访陈天宇,希望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
萧夫人母女和邵叔度、云紫萝四个人走在前面,谈论如何对付连甘沛的事情,邵鹤年和他的妹妹走在后头,也是在窃窃私议。
邵鹤年因为萧月仙不理睬他,甚感尴尬,故意落后。邵紫薇情知哥哥怀有心病,便也特地放慢脚步,和他作伴,悄悄的问他道:“哥哥,你今天怎么啦?现在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你却像是春天的天气一样,阴晴无定!”
邵鹤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邵紫毅笑道:“可不是吗?你舍了性命救萧大妹子,为什么突然又生她的气了?”
邵鹤年闷声道:“你分明知道,还来问我?”邵紫薇道:“我知道什么?”邵鹤年冷冷说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邵紫薇面上一红,说道:“这都怪我不好。本来我也是为了你的缘故,才特地试探她的,可恨我笨嘴笨舌,不会说话,说呀说的,就和她吵起来了。我想她和我吵嘴时候说的话也定是一时之气,你又何必当真?”
邵鹤年道:“我是样样比不上人家,我自己知道。”
邵紫薇甚为后悔,说道:“哥哥,你这可是和我生气了。这话是我说的,但也是我为了故意激她,才这样说的。她可没有说你比不上人家,也没有说不喜欢你,只是不肯承认和你、和你‘相好’罢了。女孩儿家脸反薄,她嘴里不说,心里可是对你好的。刚才她不是都要为你敷伤吗?唉,你却不该作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哥哥,你给她赔赔罪吧,赔一赔罪就没事了。”
邵鹤年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用替她掩饰,她对我如何,我自己心里明白。”
邵紫薇叹口气道:“哥哥,我对她疑心已是错了。你不该也是这样多心。”
萧夫人的谈话刚好告了一个段落,隐隐听得邵鹤年哼那一声,霍然一省,说道:“我倒忘了鹤年受了伤了,走得动吗?”
邵鹤年道:“没什么,只是受点轻伤,多谢伯母挂记。”
萧夫人放慢脚步,等候他们兄妹上来,笑道:“年青人应该和年青人在一起,月仙,你的年哥为你受了伤,你也不去陪他?”萧月仙淡淡说道:“表姐刚来,我忙着听表蛆和你说话,一时忘了。”云紫萝笑道:“我不会很快走的,咱们说话的时候多着呢,你还是去照料邵大哥吧。”邵鹤年道:“云女侠,多谢你出手相助,我真的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并不碍事,用不着人家照料。”他把萧月仙称作“人家”,冷淡之情,已是见之辞色。萧月仙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萧邵两家相邻,不知不觉,回到家门,萧夫人道:“你们不进来坐一会儿?”邵叔度道:“不了,你们姨甥久别重逢,我不打扰你们啦。”萧夫人道:“好,那么年侄你今晚早些安歇,养好了伤,明天我和阿仙再来看你。”邵鹤年淡淡说道:“不敢当。”这次他的父亲也感觉到了,邵叔度瞪了儿子一眼,说道:“你瞧萧伯母对你多么体贴,你要知道感激才好。”
回到家中,萧夫人道:“仙儿,你是不是和你的年哥又呕气了?”萧月仙道:“没有呀,他不理睬我,难道要我去巴结他么?”萧夫人道:“还说不是呕气?不呕气怎会你不睬我我不睬你,唉,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搞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吵,真是一对小冤家!”
萧夫人只道这是小儿女的寻常事,却不知这次的“呕气”和以往大不相同。
正文 第十五回 虔凉身世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
从未见过面的表姐妹相逢,本来应该是很高兴的,但萧月仙为了日间之事,心里却是闷闷不乐。晚饭过后,陪表姐坐了一会,就和母亲说道:“妈,我有点头痛。”先去睡了。
萧夫人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这孩子才真是令人头痛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样样都要我为她操心。”
云紫萝说道:“邵家那孩子很是不错,姨妈你何不早点作主,替表妹定下这头亲事。”
萧夫人道:“前几年你表妹年纪还小,我本来想等她今年十八岁生日过后就和她订亲的,谁知他们近来却好似合不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端的令我担心!”
云紫萝道:“姻缘前定,他们若是彼此相爱,偶尔吵吵嘴,那也算不了汁么。不过再等一两年,等他们长大了订亲也好。”她是知道其中缘故的,但却不便对姨母说出来,心里想道:“待到表妹性情定了,她自必知道应谈选择谁的,但愿她不要像我这样,错过良缘才好。”
萧夫人道:“对啦,你还没有告诉我呢。你嫁的是谁家儿郎?夫妻可和睦么。为什么这次没有和夫婿同来,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云紫萝的确是有难言之隐,给姨母触动了她心上的创伤,不由得眼眶红了。
萧夫人怔了一怔,说道:“紫萝,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好好的和姨妈说吧。说出来也好让姨码替你想法。”
姨妈虽亲,但她与孟元超的隐情,却怎能向姨妈吐露?在姨妈追问之下,只好忍泪说道:“姨妈,我现在已经是没有亲人,唯有来投奔你了。”
萧夫人吃了一惊,说道:“你的丈夫呢。是翁姑待你不好,还是丈夫遗弃你了?”
云紫萝道:“你的甥女婿是蓟州杨牧,他、他待我一向很好。”
萧夫人道:“啊,原来你的夫婿就是蓟州杨牧,我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字,听说他是一个很著名的武师,在江湖上也算得是闯出了万儿来的。既然他对你不错,何以你还如此伤心?”
云紫萝眼泪掉了下来,说道:“他,他已经死了。”
云紫萝是并不想对姨妈说谎的,但一来是难以说出隐情,二来她的确是曾为丈夫举丧,亲友咸知,杨牧诈死之时,又曾一再叮嘱过她,要她保守秘密。她并不知道杨牧后来的事情,既然编造不出别的谎言,也就唯有顺理成章,遵守丈夫的叮嘱了。
萧夫人呆了一呆,轻抚她的秀发。说道:“唉,苦命的孩子。别哭,别哭,姨妈会照顾你的。不过,我还要问一问你,你先别哭吧!”
云紫萝抹去眼泪,说道:“多谢姨母,不知你老人家想要知道什么?”
萧夫人道:“你夫家还有什么人?”
云紫萝道:“我过门的时候,翁姑早已去世了,杨牧也并无兄弟,只有一个已经守寡了的姐姐!”
萧夫人道:“你可有生养?”
云紫萝道:“有一个孩子,今年七岁了。”说至此处,不禁面上一红,因为杨华这孩子其实并非杨牧的骨肉,而是她和孟元超所生。
萧夫人道:“既然有了孩子,为何不留在夫家,那孩子呢?”
云紫萝道:“他的姑姑把他带走了。”
萧夫人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听到这里,心里已然明白几分,说道:“杨牧的姐姐是否与你不和?”
云紫萝不禁又是珠泪莹然,说道:“我讨不到大姐的欢心,那也是我的命苦。”
萧夫人道:“她对你怎样?”
云紫萝在姨妈的追问之下,无法闪避,只好半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