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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小梅她……她本就是我的堂妹,也是我的未婚妻。她是个好姑娘,很爱笑,喜欢弄些别人不要的小猫小狗回来养,不论对谁都那么好心。她去世的时候,再过半年,我们就要成亲了……”王延思梦呓般地讲述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当年的事,王捕头知道多少?”云寄桑忍不住问道。
“知道的不多,当时我在外地公干,知道消息赶回来时,一切都太迟了。如果不是老爷子带她来魏府,就不会出事了。所以我恨老爷子,这些年一直都不理睬他。我更恨魏府的人,因为我知道,凶手很可能就在魏府中!本来,我很怀疑魏府的公子魏继儒,只是他没多久就去世了。据说他当时病的非常重,根本无法见人,而且他平时的为人我多少也知道,实在不像做这种事的人,所以我继续查了下去,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凶手。只是魏府的地位实在非比寻常,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也很难过问,更何况当时我并不是本县的捕快。”王延思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唏嘘道,“后来,我终于想办法调到这里。没来多久,便听到了鬼缠铃的传说。嘿,鬼缠铃,别人怕得要命,可当时我便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我查清小梅死因的好机会。于是便去找老爷子商量,他明我暗,一起找出当年杀害小梅的凶手。老爷子对当年的事也很懊悔,一直都耿耿于怀,便答应了。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为我们报仇的,竟然是鬼缠铃本人!真是天大的笑话……”虽然说是笑话,但他的脸上去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无论如何,小梅沉冤得雪,想必她在天之灵也能够得到安息了……”云寄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王延思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瞒你说,当年魏继儒的死的确疑点甚多,就连发殡下葬都无人得见,若是其中没有什么隐密,谁也不信。只是魏府的声望一向都甚好,魏继儒本人也的确是个至诚君子,所以也没人说什么闲话。现在鬼缠铃已经真相大白,小梅的仇也已报了,其他的,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明白,只是此案仍有疑点,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向王捕头请教。”云寄桑诚恳地道。
“云少侠但讲无妨。”
他们身后,卓安婕拉着明欢的小手缓步而行。
“喜姑,喜福在说甚么未?”明欢努力伸着小脑袋向前面望着。
“很重要的事,他以为的。”卓安婕淡淡地道。
“甚么系很重要的事?”
“对他来说,别人的事都是很重要的事……”卓安婕望着云寄桑的背影轻声说。
风雪中,云寄桑右臂的袖子高高地飘着,年轻的背影单薄而清隽,令人心痛——令那些关爱他的人,心痛。
卓安婕举起葫芦痛饮了一口,然后用袖口缓缓抹去唇边的残酒。
明欢则眨了眨大眼睛,觉得师姑的动作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于是心中很是羡慕,便偷眼瞧那葫芦,琢磨着自己将来也一定向师父求一个的,里面也要装了酒,那样,自己就可以象师姑一样好好了!
不一会儿,云寄桑已将王延思送到了大门口。
“云少侠,你请回吧,王某公务缠身,不能久留,恕罪了。”王延思抱拳道。
“哪里,王捕头观察细致,让在下获益匪浅啊!啊,对了,这个铃铛是你的吧!”云寄桑掏出那个在酒馆边捡到的小铃铛,交给王延思。
“啊!原来它被云少侠捡到了!真是太好了!这个铃铛……它是当年小梅送给我的……”王延思深情地接过铃铛,轻轻摇了摇,那铃铛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和平安镇上那些鬼铃诡异的声音截然不同,好像少女在阳光下顽皮地在笑。
王延思的唇边浮出一丝微笑,似乎想到了那曾经的美好时光。随即他脸色肃然,向云寄桑拱手告辞,在风雪中大步而去。
雪花轻柔地落在他傲岸的身躯上,旋即隐没,宛如调皮少女的呵护逗弄着自己的爱人……
云寄桑单臂不便行礼,只能静立着目送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行了,别看了。回去睡觉!”卓安婕用剑鞘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命令道。
“是,师姐。”云寄桑揉了揉脑袋,咧嘴道。
“喜姑,欢儿要和喜福睡……”明欢仰起小脸乞求道。
“不行,你师父这几天肯定没睡好,今晚让他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下。”卓安婕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的提议。
“喜福……”明欢看自己惯用的绝招对师姑不好使,眼珠儿一转便又打起师父的主意来。
“要不,就让她和我睡吧。”云寄桑果然架不住明欢的可怜相,向卓安婕道。
“你倒是会做好人。明天可就是你师父的大寿了,你不好好歇息,小心到时变得熊猫似的。怎么,难不成你到时还想和明欢比比谁可爱吗?”卓安婕没好气地瞥着他道。
“不会不会,喜福和欢儿系要好好睡觉觉嘞!”明欢急道。
“师姐……”云寄桑恳求地望着卓安婕。
“算啦,不理你们一对宝贝师徒了。你们自便吧!”卓安婕将明欢向他怀里一推,自己一个人洒然先走了。
云寄桑和明欢相视一笑,仿佛一对终于逃脱了大人管教的孩子。
和云寄桑相比,明欢显然更高兴一些,这几天她和亲爱的师父相聚的时间比路上少多了,这让她颇为耿耿,此刻终于得偿夙愿,心中兴奋,挣脱了师父的手,迈动小腿,一蹦一跳,兴高采烈地跟在卓安婕身后。
云寄桑先是微笑着看着她走,随即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目光落在她那一跳一跳的小脚上,久久不放。
忽然,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深邃起来。
夜已经深了,明欢依旧没有睡,而是趴在桌子边,好奇地看师父在桌子上划来划去。
“不对啊……当时,明明……的确,王老镖头……时间……也许,是我错了?昨夜斗茶堂东,刘叟一路无踪。不生不灭自痴行,忍看故影惊鸿。没错的,老师说过,刘叟明明就是……”云寄桑喃喃自语着,笔下的图形已经乱成一团。
明欢看得无聊,从一边拿起一枚铃铛玩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高兴地叫道:“喜福,你看你看,这个铃铛在哭未!”
云寄桑看了她一眼:“你从哪里弄来的鬼铃,不要玩它,这东西有邪气的。再说,那脸的表情很难说是哭是笑的。”
“不系!不系!喜福,你看它真滴在哭未!”明欢急道,将铃铛递到云寄桑的面前。
云寄桑接过铃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正想放到一边,突然又停下,将那铃铛举到面前,果然,那铃铛上鬼面的表情和以前那些铃铛有所不同,并不像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样子,而是更像是在哭泣,不,分明就是在哭泣。
“明欢,这个铃铛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云寄桑皱眉问。
“这不系喜福你的未,欢儿拿来好玩耍嘞!”明欢不解地回答。
我的?云寄桑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这个铃铛的来历。这是他昨日从陈启被杀的木屋中捡来的,当时随手塞入怀里,回来后便仍在桌子上,却被明欢拿去玩耍了。只是,为何这铃铛偏偏是哭泣的表情呢?
等等,这铃铛……云寄桑举起铃铛,在灯光下仔细地观察着。
铃铛逆着灯光,轮廓显得更加的清晰,云寄桑将那鬼铃轻轻地转动,神色恍惚,许久都没放下。
“喜福,你怎地了?”明欢看师父的神情有些不对,便轻声问。
“没什么,只是师父知道为什么这铃铛会哭了。”云寄桑和声道。
“真滴么?为甚么?”明欢忙问。
“因为它很伤心啊,非常的……伤心……”不知为什么,云寄桑的声音很低很低。
天亮了,明媚的阳光,澈蓝的晴空。肆虐多日的北风今天也柔和了许多,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懒洋洋地象玩累了的孩子。
今天,是魏省曾六十大寿的日子。这位大儒的花甲大寿在大明的儒林中可说是件盛事。一大早开始,便有远近宾客,彬彬学子不断上门道贺祝寿,一时间魏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巨大的金色寿字早早便贴在了魏府的大门上,让原本陈旧的府门显得神气了起来。府里也到处张灯结彩,子孙万代图、百寿图、寿山福海图、富贵耄耋图等寿图随处可见,渲染着喜庆的气氛。宽敞的院落中,几十张桌子一路夸张地摆开,枣宝、软糖、桃仁、马蹄等干果蜜饯早早摆满了一张张桌子;金糕卷、小豆糕、莲子糕在冬日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九个硕大的红嘴寿桃层层相叠为一盘,三盘并列陈于寿堂几案上;加上盘成塔形,置以红绿镂纸拉花的寿面,更是显得喜气洋洋。八条幅联列成的寿屏挂在照壁,显得甚为大气,更有大大小小写满了吉语贺辞的金色寿幛一幅幅张挂着,昭显着魏府的高贵气象。
谢清芳今天一大早便忙个不停,到处支使着家人布置寿堂,准备寿宴。雇来的木匠、厨子、裱帛、纸匠、水夫等更被她使唤得团团转,没一刻得闲。虽然忙碌,心中却轻松得很,魏省曾今天的精神很好,她也便放心了。忽然间想起他今日的药还没吃,不由为自己的马虎而懊恼,拍了一下额头,匆忙地向药房的方向走去。
来到药房前,她不由一愣,本应锁上的门此刻竟然打开了。大惊失色下,忙推门进去。
药房内弥漫着刺鼻的中药气味,四面墙壁上立着高大的药柜,一张红木药案摆在中间,上面放着已经一份份称好了的散药。云寄桑正站在案前,默默地看着那些药材。
“是幼清啊……”谢清芳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师娘受惊了……”云寄桑回身向她鞠躬为礼,“学生在这里专程等师娘来,是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什么事啊,要不待会儿再说吧,今天府里的事多得很,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忙,而且我还要给老爷煎药呢。”说笑着,谢清芳走到案前捡起药来。
“胆南星、青皮、陈皮、广木香、竹沥半夏、煅礞石、天竺黄、石菖蒲、郁金、生大黄……师娘,您这是要煎涤痰开窍汤吧?”云寄桑这淡淡一句话说来,却让谢清芳的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药洒了一地。
“还有这些,橘红、法半夏、柴胡、郁金、香附、远志、石菖蒲、瓜蒌、胆南星、竹茹,这分明是解郁化痰汤的方子。学生虽然问脉不行,可是记性却是不差的,这两个方子,我没认错吧?”云寄桑温和地问道,淡淡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怜悯。
“幼清你……你还是知道了……也是,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谢清芳呆了一会儿,低声叹道。
“老师病了多久了?”云寄桑沉声问。
谢清芳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好久了,自从继儒去世后他便病倒了,这些年我一直想法控制他的病情,好在慢慢有了些效果,最近他看上去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里已有了欣慰之意。
“这事没人知道么?”云寄桑又问。
谢清芳摇了摇头:“我怎么敢让别人知道……”
云寄桑抬头长叹了一声,向谢清芳道:“师娘,陪我出去走走好么?”
谢清芳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第九章 大寿
天清雪霁,微风初日,一派少见的祥和。
云寄桑和谢清芳并肩沿着青石小路漫步而行。
云寄桑执弟子礼,微微落后,所以能专注地望着谢清芳。她今天穿了身大红的青鸾献寿芙蓉锦绣袄,下面是莲红百花裙,头上梳了凤凰髻,又点了梅额,阳光下更增丽色。
“老师得的,真的是癫狂么?”云寄桑虽然已经知晓,还是忍不住问道。
谢清芳默默地点了点头。
“您是怎么将这件事瞒住的?”云寄桑又问。
“为这件事,我辞退了很多魏府的老人,这三年里,能接触到老爷的,只有我和徐嫂两人而已。然后又以老爷病重不能见客为由,闭门谢客,就这样,一直瞒到今天……”谢清芳目光迷惘地望着湛蓝的天空。
“老师自己知道么?”云寄桑心中感叹,低声问。
谢清芳摇了摇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发病时候的事,身子好的时候,我总是想法让他坐下来写东西,不论是什么,信也好,诗词也好,总之要让他的文章流传在外,显得一切正常的样子。再加上唐先生的帮忙,总算还好,没出什么纰漏……”
“唐磐知道老师的事?”
“嗯,他一开始就知道,若没有他常常帮忙,恐怕我也瞒不到今天。他对老爷非常看重,一心想让老爷回朝廷作官,我却没那么多奢望,只想着能让他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也就是了……”谢清芳的语气中充满了惆怅。
“这些年,师娘一定很难吧?”云寄桑叹息道。
“是啊,非常难,好在都过去了。”谢清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云寄桑眯起双眼,望向远方天边那片淡淡的轻云:“真的有那么难,甚至难到了必须杀人才行吗?”
一阵微风吹过,两边松柏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宛若轻烟引素,流云泄霭。云寄桑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