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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甚少发脾气,饮酒的时候更不会,再说他一向擅长喜怒不形于色,能让他忍不住骂人肯定不是因属下顶撞他,而是他真的心情不好,纪岩知道何事惹他如此心烦,可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答了声诺躬身退下。
纪岩刚准备掩上房门就听见身旁传来细微的环佩相击的清脆乐声,转头看去,果然见素衣女子微笑走来,论容貌她虽算不上绝色倾城,但称得上清秀姣好,而且身姿婀娜,脚步轻盈,走起来腰间环佩叮铃作响,无形间露出一股柔媚之态。
她走到门前微微倾身朝里望了一眼,樱唇轻抿,眼中闪过一抹忧色,问道:“先生又在饮酒?”见纪岩叹气点头,她黛眉一蹙,带了丝埋怨娇声道,“他身体不好,你是他的亲信,也不劝劝。”
“主人今天不高兴,我可不敢再去触霉头,玉笙姑娘,你心思剔透,还是你去劝吧。”
玉笙默然片刻,转身推门而入。
郭嘉听见门开的吱呀声连眼皮也没抬下,自顾自又拿过一个酒壶,拔掉酒塞仰头喝起来,玉笙缓缓走至他面前,敛裙蹲下,将散乱的酒壶一个个摆好,静静看了他一会,顺势跪坐在他身边,叹道:“奴婢知道先生千杯不醉,可酒喝多了会伤身啊。”
郭嘉放下手,打了个酒嗝,慵懒的抬眸瞟她一眼,扯了扯嘴角,“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玉笙黛眉一挑,略勾了唇角,目光盈盈看着他,“既然别人已经劝过许多次,先生为何就是听不进去呢?”
郭嘉晃了晃酒壶,偏头望向窗外高悬的明月,喃喃自语般笑道:“为什么?因为酒是个好东西啊,酒能消愁,酒能解忧,君子有酒,旨且多。”这个笑莫名的让她感觉到一丝苦涩,眼波流转,微垂眼帘掩下一抹思量,缓缓婉转道:“那……是什么让先生忧愁呢?”
郭嘉目光渐沉,似漆黑深海下波涛翻涌,突然抄起酒壶咕噜咕噜猛灌起来,酒水顺着唇边快速淌下,还没喝完就串出一阵剧烈咳嗽,这声音听得玉笙心惊,伸手想抢过酒壶,着急道:“先生,别喝了。”郭嘉勉强压下咳嗽,挥开她的手,摇摇晃晃的起身,脚步一个趔趄,忽的神色一凛,猛地将手中的酒壶砸向柱子,只听“哐当”一声砸得四分五裂酒水四溅,玉笙吓得身子一颤,呆呆的望向他,他却蓦然大笑,仿佛一直隐藏在那闲散笑容下的情绪终于爆发,“江东大小乔,河北甄宓俏。这句话两年多前就传遍天下,可我竟然到今日才知道她就是那个小乔,而且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哈哈哈……原来她一直在我知道的地方,而我却一直在苦苦找她……”说到后面声音渐低,隐约带了丝哽咽,“呵,罢了,罢了……”
玉笙怔怔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这个有鬼才之称的谋士,一向是能轻易看透别人所想,而别人却看不懂他,常常是笑谈风雨中奇谋在握,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何曾有过如此失控的模样?她不明白,也不敢再问。
郭嘉笑了许久,胸膛不停地起伏,渐渐笑累了,身子颓然向后一靠,随后顺着墙壁缓缓滑下,瘫坐回原地,疲惫的闭上双眼,清冷的月光透过朱棱铺满他一身,显得他身子更加羸弱,静默了一会,他脸色渐缓,半睁开眼,没来由的开口道:“给我跳支舞吧。”
玉笙一愣,不过既没有询问,也没有反驳,而是嫣然一笑:“先生想看哪支舞?”
郭嘉淡淡道:“就当年名动京城之舞——闭月吧。”
玉笙笑容微僵,眼中掠过一抹异样,顿了顿,还是微笑着点点头,起身退后几步,停在一处较宽敞的地方,水袖朝天一挥,灯火旋即一暗,她回眸巧笑,曼妙舞姿随之在她玲珑婀娜的身段间蔓开,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郭嘉似乎是在看她跳舞,又似乎穿过她看到虚空的某一处,眼前女子曼舞身影渐渐模糊,脑海中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却渐渐清晰——
“或许我们不会再见,又或许再见时我们已是敌人。”
“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薇儿,你定可找到愿一生欣赏你舞姿,而你也愿倾心一舞的人,可那人一一不会是我。”
……
薇儿,你已经找到那个人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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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累,但乔薇一向睡得很浅,加之突然到一陌生环境不习惯,所以早早便醒了,脑袋还不大清醒,以为自己还是在乔府闺房中,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喊初云进来,眼角余光瞧见犹自熟睡的周瑜,蓦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周府,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了,念及此,她有些不自在,脸不觉的微微泛红,转头望向窗外,晨曦微露透过斑驳的树影,偶尔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她轻吸一口气,翻身下榻,轻轻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小声地唤婢女进来服侍,不一会初云及另外两名周府的婢女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乔薇坐到妆台前,由着初云帮她梳妆,铜镜中的容颜如旧,只是发髻高高的盘起却是象征着她由姑娘向夫人身份的转变。
等她装扮完毕回头,便见周瑜也醒了并且收拾妥当,他挥手让婢女们退下,没有说话,边整理着衣襟边朝她这边走来。
“周将……”她话一出突然想起应该改口,忙又道,“夫……夫……”结巴了许久仍是叫不出夫君这两个字,不由的有些窘迫。
周瑜站到她身后,右手轻轻按在她肩上,淡淡一笑:“你若不习惯,可以唤我的字。”
“哦。”她垂下头,看着自己腰间的锦带,低低应了一声。
周瑜父母早亡,所以成婚第二日新妇拜见舅姑的礼节便省去了,用过早膳,周瑜便要去校场,直到他出门,他们几乎都没说上几句话,气氛沉默得近乎奇怪,她不喜欢沉默,但她也不清楚新婚夫妻相处该是什么样子,而且,她拿不准他是不是在为她昨日婚礼的失态和反常生气,他没开口,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闷着送他出去,走到门口她终于忍不住唤住他,踟蹰道:“周公瑾,昨天……”话一出口却不知如何往下解释,她垂下头咬唇,微微着急,有些手足无措。
周瑜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只说了一句貌似完全不相关的话:“小乔,我等着你完全敞开心扉的那天。”
她猛地抬头,他已翻身上马挥起马鞭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谁人忧愁(二)
乔薇隐约感觉他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肯定,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心结?她有心结?他以为她有什么心结?乔薇觉得再深究下去只会更加烦恼,摇了摇头,所以索性抛到一边不去想,转身回府,休息了一会,然后吩咐初云备车去太守府,准备去拜见吴太夫人和看望下阿姊。
孙策和孙权不在府上,应该也是去军营了,乔薇到时乔颜刚向吴夫人进过了茶拜过了礼,厅内除了吴夫人和乔颜,还有孙翊、孙尚香,正在一起喝茶聊天,乔薇微笑着进了前厅,眼神示意初云奉上礼物,然后跪下叩首道:“小乔见过太夫人。”吴夫人忙让婢女将她扶起,笑吟吟道:“小乔啊,何须行此大礼。”
乔薇谦恭的微笑道:“小乔听说公瑾曾和姊夫升堂拜母,所以太夫人也算是小乔的婆婆,小乔向您行这个礼也是应当的。”
吴夫人笑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角蜿蜒出深深的纹路,慈和的点了点头,心里赞道这对姊妹果然是难见的美人,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品性出色。她让孙翊、孙尚香见过小乔嫂嫂,随后大家在厅里又聊了一阵直到午膳时间,其间吴夫人又絮絮的问了关于乔家的许多事,基本都是乔颜一一答了,比如乔家是太尉桥玄同宗,避乱江淮,家中只有两姊妹,母亲在南下途中不幸染病身亡,几年前父亲带着她们姊妹在皖城定居,家境还算殷实云云。由于乔薇没插嘴,只是安静的垂手踞坐在一旁听乔颜说,所以倒是留给吴夫人文静乖巧的印象。
午膳过后,吴夫人有午睡的习惯便由婢女扶着回房了,走前让大乔带着小乔在府中逛逛,二姊妹好好说会话。乔颜温婉的欠身应诺,出了厅堂,领着乔薇向后院漫步走去,先是吩咐婢女远远跟在后面,然后才拉起妹妹的手边走边笑道:“小乔,你在太夫人面前的表现很不错嘛。”
乔薇松了口气,顿时原形毕露,挑眉抱臂,玩笑道:“哦,不怎么说话就是表现不错啊?”
乔颜以袖掩口娇笑了两声,美目流盼,抿嘴笑道:“还别说,你要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倒还真有娴静淑女的感觉。”
乔薇呵呵笑出声,眼中露出暧昧颜色,故意盯着乔颜侃侃道:“哈!果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阿姊,你现在说话都越来越像姊夫了。”
一提到孙策,不难猜测乔颜的脸又红了,丝丝幸福甜蜜溢于言表,乔薇见状饶有兴趣的缠着乔颜问孙策是如何对她好的,两姊妹边走边聊到后院水池边,池中水面遍布菱叶浮萍,微风拂过悠悠荡漾,池中央静立着一方精致的水阁凉亭,一道由木板铺就的栈道将水阁和岸边连接起来。乔薇听得阿姊如此的幸福开心也由衷的高兴,不枉费她费力撮合他们两个。夏日的午后最是炎热,于是她们便到池中的水阁内坐下,纳凉休息。
乔颜接过婢女递上的纨扇悠悠扇起来,待婢女奉上凉茶躬身退下后,冲乔微试探着笑问道:“好啦,别只说我,你和公瑾呢,如何?”
乔薇执起茶盏的手一顿,眨了眨眼,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送到唇边一饮而尽,飞快喝完后,放下杯盏,惬意的舒了口气,挤出一个笑道:“挺好的。”
乔颜看出了她的掩饰和勉强,不由得轻叹口气,脸上笑意渐淡,肃容正色反问道:“真的?小乔,你和我说实话好不好,昨天彩车行到半途时你的失态,还有拜堂时你神思恍惚,我都看到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周公瑾,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见乔薇垂眸不答,她放下纨扇,拉过妹妹的手,目光真挚,温婉的劝道,“周公瑾的出色不用我再多说,他对你的好我相信你也是心知肚明,更何况当日悬崖上他不顾性命救你,这样出类拔萃且痴心于你的男子,而你……”她长叹一声,温柔的眼神中带了丝丝缕缕的心疼,“你并不如阿姊想象中的幸福开心,你到底在忧虑什么?还是说……你仍旧放不下过去?”
乔薇缓缓抽出手,偏头望着池面上一朵漂浮在荷叶青萍间的水莲,轻声道:“不是我不想放下。”问题是它放得下吗?她原以为她早已不在意了,可昨日当她看见那抹青色身影的瞬间,心里产生的震动难以忽视,有吃惊,有害怕,还有一丝她也说不清的感觉。她担忧眼下的幸福会在不经意间毁于一旦,毕竟她并非乔公亲生女儿是事实,她过去经历的种种事也不能磨灭。
乔颜目光坚定的看着她,言辞恳恳,微微有些激动,“你现在是谁?你是小乔,是乔家的女儿!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你和过去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了,你不能让过去的回忆束缚你未来的幸福啊。”
乔薇目光微诧,随后不由得扬起唇角,感动的回看向乔颜,笑叹道:“阿姊,你看得比我通透,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可是眼下的问题却不是我自身的原因。”
乔颜微蹙柳眉,不解的问道:“什么意思?”
乔薇沉吟了一会,手揪着衣袖,垂下眼眸慢慢道:“昨日我之所以失态是因为我恍惚看见一个……我以前认识的人。”
乔颜听她以前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恍然明白她的担忧,神情渐渐凝重,“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知道你的身世?”
乔薇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那人是谁?是敌是友?”乔颜忧心的追问道。
“你不认识他,他是曹操身边的谋士,至于是敌是友……哎,我也说不清。”乔薇四周张望了下,确定婢女们都等候在岸边听不见阁内谈话,抿了抿嘴唇,面带忧色道,“方才和吴夫人聊天,她看起来挺喜欢我们姊妹的,从她的言语中表达的意思看,除了因为我们才貌出众,还有我们出身清白,没有和其他诸侯有牵扯,若是他说出其实我并不是乔家的女儿,甚至……哎,到那时旁人怎么看我?会生出怎样的事端?”
乔颜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孙坚将军死后,袁术曾经令人扣下吴夫人来要挟孙策交出孙坚入洛阳时拾得的传国玉玺,孙策更是在袁术手下忍辱负重多年,若是揭出乔薇的身世,以她与袁氏的关系,吴夫人或其他孙氏宗族难免会心生不悦和猜忌。
乔颜按下心中的思虑,摇了摇头,宽慰她道:“你又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揭穿你的身世有什么意思?对那人又有什么好处?我看会不会是你想多了。”